能叫如兰如此心切之事,必然是和林妙脱不开干系的。
如兰虽急的步伐不稳,进殿时还险些绊倒在台阶上,但能做一宫掌事,还是太后的心腹,最起码的机敏她还是有的。
于是,林妙刚伸手挥退其他宫人,如兰就小跑上前,悄悄同她耳语了几句。
“奴婢是听今晨送山泉回来的小金子报信,才知此事一夜之间竟传的沸沸扬扬!”
如兰气的一张俏脸爬满了红。
大燕皇宫之中并不缺井,平日里各宫用水也都是直接在井中打取,可自古帝王偏重养生,听说距京都千里以外之地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泉,先皇动了心思,就派了一队人马去那处取水。
小金子曾是先皇身边侍奉的王公公的养子,宫中有点权势的老太监都热衷养几名干儿子来使唤,风气早已形成,先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金子人勤嘴又甜,哄得王公公整日里舒坦地很。
虽说先皇驾崩后,王公公急流勇退主动告老还乡,但小金子是他最爱重的“儿子”,便求了道旨意将他外放去做闲差。
如兰刚进宫那会儿,多得小金子照应,二人你来我往倒在这深宫中成就了一段难得的友谊。
而且小金子耳聪目明的,也并不满王公公打发他去抬这山泉。
今早一进燕都,他就听了好些大逆不道地闲话,心说这下机会可来了,遂才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了如兰。
如兰是全心全意跟着太后,这边刚回禀完,嘴角就起了个水泡。
结果再一瞧,这年龄尚浅的太后娘娘除却打了个不怎么文雅的哈欠,又发了几息的呆,再就是惦记着早膳该用些什么才好。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娘娘——”
如兰深知前朝与后宫表面互不相干,实则利益牵扯颇深,恐林妙想不通其中门道,正欲提点两声,门外一名小太监就探出半个身子向内张望。
如兰面色一正,语气严肃道:“要说话便进来说,鬼鬼祟祟是何做派?!”
那小太监吓得一个颤悠,得了允准才猫着腰、低着眉,捋着脚下珍贵的波斯软毯走出了一条笔直的线路,连瞄都没敢往两侧瞄。
一直走到近前,才鞠躬行礼地回禀道:“娘娘,方才卢相着人过来递了句话,卢相说娘娘今日可称病不去早朝,还有坊间那些传闻……他老人家已在查证。”
虽说此刻林妙还在榻上坐的稳稳当当,可芳华殿满宫皆知,这事说小也小,说严重……那也真是泼天要命的大事了。
小太监说完就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如兰四下里瞧瞧,见隔墙无耳,才想着捡起刚刚的话茬再劝几声。
只是这一次,林妙依旧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女子砸吧砸吧嘴,不紧不慢地说:“叫膳房把昨个那蒸糕少做一些,还有奶豆腐,要换成大碗的量……”
思忖一番,又补充道:“豆沙也再多些,去准备吧~”
如兰:“……”
洗漱之后,尚未换上朝服的女子就那般穿着里衣在殿中吐息纳气,然后磕磕绊绊地打了一套不太完整的太极拳。
太极拳还是上学时体育老师闲来无事教给他们的,说是能够修身养性。
只是那时林妙一心忙着学业和考试,根本也没心思记什么动作。
林妙上辈子过得其实并不顺遂,爸爸酗酒,妈妈也只是一个小厂子里的普通女工,原本她生来聪慧,妈妈对她也是满心期许。
可随着她越长越大,林妙便发现了她相较于同龄人体弱的劣势,她总会无缘无故发高烧,写着作业还会狂喷鼻血,升旗站队军训晕倒更是家常便饭。
令她天塌绝望的那日,是她被查出了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
也因此,她失去了上大学的宝贵机会。
可正因如此,林妙心中那点不服输的好胜心却如一团烧旺的烈火怎么都浇熄不灭,所以她拿着高中毕业证进了傅迅的公司,从最低级的职员做起。
原本,她还很感谢傅迅愿意破例收留她,直到天长日久她彻底了解了这位傅总的秉性,那点感动也逐渐转为了厌恶。
上辈子的林妙觉得自己就是一块钢,被千锤百炼就是她的毕生宿命。
直至今日,她也不觉得那些磨炼算是什么坏处。
若非如此,方才如兰过来递消息的那刻,她恐怕早就抱起枕头委委屈屈地先大哭一场了。
除了不能再见妈妈的遗憾,林妙心中并无他想。
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一套太极下来,感染的身旁宫女太监也都放松了不少,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道:“娘娘身姿柔美,这比划起拳脚来,可比男子们要好看的多了!”
小太监捂着嘴笑,也俏皮的接了句话:“可不正是,娘娘这拳打的就跟那跳舞的仙女似的。”
林妙擦去额头薄汗,轻喘着摆了摆手:“快别捧了,哀家这两下中看不中用。”
小宫女眉眼一绕,机灵应道:“听说金公公会些拳脚功夫,虽是比不得那真正的武夫,若是娘娘有意,可叫他过来武几下给娘娘看个乐子!”
小宫女不如小金子入宫年限长,所以只敢毕恭毕敬地用上尊称。
林妙今日是第二回听到有人提起“小金子”,看来这跟了几年王公公,确实没有白混。
世人都说人走茶凉。
虽说王公公已经辞任归乡,但小金子依旧很得人心……
林妙在心中颠了颠这小太监的斤两,颇有些赞许之意。
在深宫之中,林妙也不忌讳在宫人们面前表露几分真实的性情,该装冷淡等见到娘家人再装便是,平日里她可受不了崩豆似的往外一句句蹦话。
林妙美美的吃了顿早膳,待到傅迅过来请安,才起身整理了下身前朝珠,一步步往明轩殿走去。
今日的氛围确实怪异,就连平时嘴有些欠的傅迅也不敢多说半句。
林妙走在他身边,充分感受到了这位傅总的胆小如鼠,或许是怕一会面对朝臣时受了该女子的连累,这人此刻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些。
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相扶相杀的荒谬感。
既厌憎对方,却又得保着彼此。
或者说,是傅迅得倚仗林妙和卢氏一族的庇佑苟且偷生。
但皮子下的灵魂毕竟已不是原装,傅迅的一举一动女子都看在眼里,傅迅分明幸灾乐祸又不敢全然表露,一张脸扭曲的恐怕鬼见了都会吓到。
其实原装的太子生的并不丑陋,可人在骨相不在皮,佛家也说“相由心生”。
心思恶毒之人哪怕那张脸在美,也总叫人生不出半分好感。
后殿至朝堂不过短短几步路,林妙悠悠而来,还未等露面,耳旁嗡嗡的议论之声就吵的她想翻白眼。
今个朝臣们的“日常干架”似乎格外激烈,不过讨论的内容不再是“南兴县”那个老生,而是堂而皇之地换成了“妖后当道,天灾降世”!
没错。
小金子清早听到的谣言便是如此。
一想便知是有心之人混在人堆里散播,口口声声道“南兴县突然干旱,实为妖后听政带来的灾祸”,是老天在警示大燕,所以才降下此次灾难!
这帽子扣的还真是大。
林妙旁若无人地坐到上首,身前的珠帘轻动,却晃淡了她面上本就清冷的神色。
林妙还敢出现,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女子视线下瞟,见此,嘴角便微微抿出一点上扬的弧度。
主要是这场面有些滑稽,仿若那些年没有老师看管的晚自习教室,前面的传纸条,后面的看电影,中间的同学玩高兴了还会掐着腰唱上几声。
直到后窗突然闪现一双清澈的眼睛。
属于班主任的威严不怒自威,大家伙则又一秒回归到“我爱学习”的行列里面。
林妙刚刚的感受便是如此,她好像就是那名不怒自威的班主任。
坐下之后,女子淡眉微挑,冷冷淡淡讲了一句:“众位爱卿有事回禀,无事退朝。”
这开场白日日都要说,只是平时是傅迅的台词,但今日傅迅明显憋了下去,林妙才迫不得已代讲一句。
朝堂首位,盘着金龙的云柱两端,站的笔直的宰相卢卓和站姿随性的摄政王暮谨安依旧不加入大臣们的“每日一战”,但这会儿,两人也都是神色各异地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卢卓面部表情虽不多,可歹人放出如此恶毒谣言重伤他的外甥女,卢相也难免要皱一皱眉头。
而一旁继续持看戏态度的暮谨安,表情则就更随意些,明明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高岭之花,非要生那么一双多情的眼。
暮谨安不遮不掩地打量林妙,浅淡的眸色中似乎还溢着些轻微地愉悦。
还真拿她当戏看了。
林妙白了他一下,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下方,以暮党为首的兵部尚书赵蕴继可下抓住了由头,便一副不将林妙踩死不罢休的说道:“先皇在世时,从未听说过哪处地界旱成这副模样,臣认为,一味地压制谣言实非上策,毕竟这到底是不是谣言,可还不一定呢!”
话落,昨日就同他对上的徐司岚便出列一步,据理力争:“赵大人慎言,有些话还是先在肚子里掂量好了再讲出来,免得让人听了误会。”
赵蕴继怒瞪过来:“你什么意思?当我赵蕴继什么人?我岂是会背后弄虚做鬼的乌合之辈?!”
徐司岚眯了眯眼并不吭声,一副“你就是你就是”的欠揍表情。
预想中的争吵又一次爆发,只是事件的当事人林妙一言未语。
暮谨安时不时就朝女子投去一眼,猛地一下,他似乎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端倪……
高座的林妙借着帘幕遮掩,一张看起来平淡无虞的面孔实则是有微表情的,也说不上是摄政王眼神太好,还是林妙的微表情掩藏不太到位。
总之,暮谨安就是看到那女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会巫术,正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流。
随着赵蕴继愈加放肆的一句“除非太后娘娘想出对策解决南兴县一事,方能够自证清白!”,林妙的“巫术”也随之结束。
久不言语的卢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林妙却突然起身从帘后走了出来。
女子面若桃李,精致逼人。
开口时似是还带了些调侃意味:“南兴县之事的确是该解决,不过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攻破谣言。”
赵蕴继似是被她突然出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赵大人看太后娘娘依旧是那副鄙夷之态,仿若对方是塞了满腹杂草的草包,还是会大言不惭说大话的那种。
赵蕴继冷哼了声,闭口不理。
而林妙却并不打算放过他:“赵大人,敢与哀家打个赌吗?”
赵蕴继愣头青似的呆了一下,随即敷衍着抱了抱拳:“娘娘请说,臣没什么不敢赌的。”
“好。”
林妙等的就是这一句,随后,女子缓缓下到台阶:“那这赌约便以今日为期,若今晚南兴县一事得到解决,那么赵大人……可就要受罚了哦。”
女子说着话,忽而露出一脸与这身份不相符的灵动娇俏来。
卢氏有女貌若天仙,名不虚传。
然而赵蕴继气性大,眼又瞎,并没看到林妙如何美若天仙,只是逼问道:“那若是娘娘输了呢?”
林妙笑意放大,颇有些吊人胃口的回了一句:“如此,这垂帘听政之事……便罢了吧。”
她说完,刚好走到了暮谨安的身边。
女子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男子,而一直垂眸听着她二人赌约的摄政王,也不由得朝她投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