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半炷香后,一辆内里构造繁琐,但外部简单到堪称低调的马车从都城大门驶出,不急不缓地上了官道。

    出城的这条官道曾在数年前被先皇着人重点修整过,最初采用的只是些寻常木板,但木质易损并不耐用,有朝臣提议不如直接换上空心砖,砖石坚硬,也不会受潮腐烂。

    朝堂便是如此,翻出点什么事情都要议个没完没了。

    直到某日,向来处事肃正又极少在琐事上插言的护国将军暮清上了一道折子,提议先皇可用空心砖结合胡桃木的做法修葺官路,并一一详细列出了如此结合的优势和弊端。

    先皇大喜,官路翻修之后也一直用到了如今。

    此刻,马车之内分坐两人,着玄金黑漆的内壁与主座之上男子衣衫的色泽很是相近,甫一望来,便有种暮谨安被深渊吞噬的错觉。

    赵蕴继打了个颤,一双乱转的黑眼珠正偷偷打量王府的车撵。

    他之所以觉着这车内建造复杂,主要是来自自身的敏锐。

    赵蕴继是头一次坐摄政王的车撵,上来之后自然免不了要好奇打量,马车外壁除却刻了一个王府独特的标识“暮”字,就连边角的刻花以及车檐的帘帐都单调的像是随意糊弄上的。

    可车内便不同了。

    寻常的炉灶、盛放茶点的方桌虽并无特殊,但内壁雕琢着的壁画,瞧上去却很是渗人。

    整幅壁画中出现的“人”形貌怪异,或者说那更像是一些神似人类的野兽。

    他们有超越凡人的猩红长舌,只是长舌被拔扔在地。

    也有多于普通人类的头和手臂,但铁树生钉,亦刺穿身体。

    直到认出一幅壁画上两名恶鬼撕扯着锯开了野兽的身体,赵蕴继脑子里只剩下“放我下车!!”四个大字。

    而这些连在一起的壁画也不单纯,某个特定的位置便会出现一块不那么显眼的玉石,玉石光滑呈淡青色,赵蕴继第一反应便是——这玉石绝碰不得。

    赵尚书越发坐不住又不敢表露,为稳心神,便强行将那骇人的景象更换成了暮府的美食餐单。

    所以今晚厨子会备些什么晚膳呢?

    真可惜了他没有口福。

    想了一会儿,赵蕴继的脸色逐渐缓和过来。

    主座之上,久未吭声地男子一挥袖摆,端起桌上的玉盏轻抿了两口。

    那玉盏中冲泡的也不知是何茗茶,幽香飘渺,吸进鼻腔在吐纳时,还似有几分沁人的回甜。

    赵蕴继免不了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盏茶过,暮谨安随手掀开车帘,淡声说道:“这杂草倒是该修剪了。”

    他指的是官道两侧长了半人高的草丛。

    只是赵蕴继的状态仍在“入定”之中,满心满眼除却暮府的饭,就是王爷的茶,遂一张口,脱出一句:“王爷说想吃什么?”

    暮谨安乜他一眼,眸子瞟过去时到看不出是何情绪。

    不过赵蕴继还是吓了一跳。

    虽说他一直听命于暮谨安,对于朝中称他为“暮党一派”他也并不否认,但他们这些年长的朝臣最初都是跟着暮将军的,也就是暮家出事之后,才换了新主。

    暮谨安年纪不大,心思却不浅。

    这是暮党们私底下聊起这位新主人时,共同的感受。

    你说他严厉,暮谨安手下却嫌少沾染人命,你道他温润,可与他交往,却又时常被他那身莫名其妙的阴郁压得喘不过气来。

    暮谨安只看着赵蕴继,不言不语。

    赵蕴继就平白的起了一脑门的密汗,如芒在背。

    对视不过几息,他便败下阵来,一时间又不好再问对方刚刚说了什么,只能视线乱飘的想要寻个新的话题。

    然后他就感叹了句:“王爷,这官道的路修的可真是好,既平稳又耐用……”说到此处,一股愁闷由心而起,赵蕴继兀自感叹了句,“这还是当年老将军的功劳。”

    叹息过后,愁闷又徐徐转化为了一声轻浅的“咦?”

    赵蕴继跟着暮清那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但也知暮将军只在用兵打仗上精通,莫说朝堂的那些弯弯绕绕,诸如铺路修桥这种小事,他就更是一窍不通。

    所以当年那道折子……

    思及此,赵蕴继那迟钝了二十年的大脑总算愿意转上一转。

    他眸带震惊的看向暮谨安,只是对方早已挪开了视线。

    暮谨安静坐一侧,视线懒懒向外瞟着,倏而一匹牵头的枣红马自身边掠过,暮谨安和赵蕴继不由得向后撇了撇。

    领头那位高坐马背,后方除却一车车的救灾物资和官银,两旁还有大队的侍卫紧随其后,显然是为了护这趟物资而来。

    赵蕴继收回视线,鄙薄的扯了扯嘴角:“他们可真是会寻时机,知晓王爷此刻出发,便就忍不住的贴了上来。”

    暮谨安和赵蕴继当然不会空手过去,只是王爷喜静,跟来的那队兵马会迟些时候出发。

    但也不会太慢。

    也就是隔了数米,远远跟在身后。

    赵蕴继一向不太看好那群文臣手中带着的兵,所以才嘲讽他们自知鸡肋,遂像尾巴一样跟着暮谨安,不过是为了保个路途安稳。

    而说到此,原本他们也确实该一同出发,只是如今朝堂局面混乱,才各随其主单独行动。

    不过赵蕴继今日还真猜错了。

    卢卓是因为收到了林妙的家书,生怕外甥女出事,才急切地点了些人,叫他们连夜赶往南兴县。

    不过送银子的队伍始终走的缓慢,于是卢卓又另外派了几人快马加鞭。

    赵蕴继正说着话,一股疾风扑入进来,几匹快马脚程飞快的向前奔去,带进来的劲风掀起暮谨安身侧的墨发,暮谨安若有所思望向那处,转瞬,残影就淡出了视线。

    只是那几人这一做派似有挑衅之意,赵蕴继“嘶”出一声,正要伸头喝骂,暮谨安敲击的手指就顿然停下。

    “你跟马车。”

    话落,他声音不大的朝外唤道:“临渊,备马。”

    临渊是暮谨安近身暗卫之一,也是此前汇报给暮谨安“太后离宫只身前往南兴县”那名少年的兄长。

    赵蕴继乍听愣了一下,直到马车停稳,暮谨安起身下去,他才得知对方是要先行一步。

    “那王爷我跟你去啊……”

    赵蕴继刚探头探脑问出一声,车外黑马扬蹄嘶鸣,随着那道清隽的身影没入冷夜,他又吃了满嘴的沙尘,才臊眉耷眼地缩回了身。

    暮谨安不在,叫他独自对着那些参不透的诡异壁画,他心中就更害怕了。

    还不如在暮府吃完饭再出发呢。

    赵蕴继委屈,但不敢说。

    -

    此刻,先大部队半个时辰出发的林妙和金德已经出了官道,此去南兴县虽不算太远,但正常赶路依旧需要小半日才能到达。

    虽说金手指给了四个时辰,时间上来说较为宽裕,但林妙自然想着越早到达越好。

    万一路上出了什么纰漏呢。

    金德,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小金子”这会儿也正屏住心神紧跟在侧。

    刚刚如兰跟他说起这差事时他是真心高兴,可即将苦尽甘来的那点渴盼过后,理智还是很快占了上风。

    朝堂众臣面前打赌,此刻又毫无准备赶路。

    金德是当真有点看不懂他们这位太后娘娘的心思了。

    按照他的想法,面对干旱这种突如其来的天灾,除却赈灾救济,镇压反民,似乎就再无良策可想,否则朝堂之上也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吵上许多天了。

    但林妙叫了他陪同前往是要作甚?

    娘娘身份再尊贵,老天也不会看了她的面子就下雨啊……

    不过有一说一,金德虽心中有疑,可对于造谣“妖后霍乱朝纲”之事,他还是不相信的。

    要真听他之想,金德反倒觉得天灾的源头在那位新皇的头上,若非新皇无德无能,连手下大臣都指挥不明白,哪里会平添了此间祸事!

    “再快些。”

    金德正胡乱想着,察觉到他速度慢下来的林妙就在身旁出声提醒。

    “哎,娘娘息怒,是奴才分神了!”

    金德忙举鞭抽了下马背,不敢在思想什么,只专心跟着林妙向前行进。

    二人连续赶路两个多时辰,总算在入夜之前进了南兴县。

    甫一踏进这片土地,林妙便觉周身被股热气死死卷住,她奔忙而来,连人带马都被晚风吹得一塌糊涂,原本骨缝里头都是凉的,可遽然被这热气冲撞,倒起了些焦躁之感。

    既然都进了县城范围,自然不必在着急了。

    女子翻身下马,和金德慢慢往前行着。

    本想先寻家客栈住下,但县城边缘灯火幽暗,一路过去夜茫茫的,她一个没注意不慎踩到什么,差点跌跤。

    “嗯?”

    女子微微垂眸,和金德同时往脚下看。

    待看清那是何物之后,林妙迅速退开,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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