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中学多,在这些学校里,四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不仅有着超高的一本率和重本率,还有优越的地理位置,靠着机关大院,生源一贯不错,学习氛围也是一顶一得好,这也导致同学间大多都是一个院长大的熟人,老三就是沈长青好友圈中的一位。
小学的时候怂恿沈长青在黑板报上画猪头,两个人一起在后排站了三个小时,从而一战成名建立了牢固的革命友谊,一直持续到高中做同桌。
老三的胳膊肘子跨过红线,用力捅了他一把,挤眉弄眼地说:“来找你的!”
沈长青一个没留神,签字笔在笔记本上画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他刚想发飙,一抬头就被震惊住了,满脑子都是前几天语文老师讲的那句“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的”。他确实见过,上周篮球场,人满为患的观众席第一排最中间,长发齐腰双手摆在膝盖上很认真的那位。
球场离观众席尚有一段距离,而篮球又是最注重人和人之间碰撞的运动,在他抢篮板的时候,刚好听到旁边人说话的声音:“那不是文科班那谁?”
除了美女本身自带光环以外,沈长青凭借天赋异禀的记忆力,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上上周在门口小摊,剩下最后一份炒冷面,也是长发及腰的妹子,声音温温柔柔地说:“同学,最后一份让给你吧。”
一回生二回熟,沈长青不自恋也会想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他脸上忍不住得意,抿了抿嘴唇,把本子收起来:“你怎么知道人家找我的?”
老三嚷嚷:“除了你还有谁......”
他话没说完,女孩在门口拦住沈长青班里的语文课代表,看着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班沈长青。”
老三一肘子又杵了过来:“看吧!”
课代表一副了然的表情,转过头朝他们这边喊:“沈长青!有人找你!”
“来了!”沈长青慢腾腾站起来,捋了捋裤腿,走过去打招呼,“你好。”
“你好。”
女孩大概到他肩膀,长发这次扎了起来,在头顶别了一枚蝴蝶结。临近盛夏的傍晚,宽松肥大的校服挂在身上,一抬手袖子就滑了下去,瘦削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机械表。
她先简明扼要地介绍自己:“同学你好,我是三班的周玉茹。”
然后沈长青就听见她拿出一个简单的白色信封,一字一句地说:“我听说你和时序很熟,他最近参加竞赛不在学校,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转交?”
沈长青:......
如果让沈长青列一个“最讨厌的人”列表,第一名是总在后门抓他偷看武侠小说的秃头教导主任,第二名是他那个只会“咿咿呀呀”笑着把他的漫画全撕碎和嚎哭着抢他妈妈的妹妹,第三名就是时序。
要问时序何许人也,沈长青能用自己不及格的语文功底写一整篇小论文谴责他。
两个人是一个院长大的,从小时候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路什么时候喊第一声妈妈到现在即将升入高三的模拟考试,他们总是同时存在于大人们的话语中。当然,沈长青往往是中间的反面典型。当时序代表他们小学参加机器人比赛操纵一堆沈长青他妈听都没听说过的零件时,沈长青正披着床单手持一根扫把棍装齐天大圣。当时序参加全市优秀中学生夏令营并拿到第一名的时候,沈长青正在网吧浴血奋战并第一次被他妈追了两里地跑坏了一双鞋。当时序以第一名的成绩直冲清北班时,沈长青正在最后一排研究某手游新出的英雄呢。在沈长青他妈眼里,由于有了时序这个对照组,沈长青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具象体。
他妈本身就是争强好胜的人,年轻时为了一个主任医师的名额在科室奋战七十二小时,现在忽然想起这个叛逆期过久的儿子又开始着急,努力管了沈长青一个初中发现根本治标不治本,干脆突发奇想重开,在沈长青和时序一起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宣布了自己再次怀孕的消息。
所以沈长青讨厌他妹妹,讨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抢走他父爱母爱却只会哭的小家伙,越讨厌他妹妹,就越讨厌时序。
他的讨厌写在脸上,听见“时序”两个字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但他还是耐心听完了整句话,低头瞥见女生有些紧张的神色,犹豫两秒接了过来:“直接给他就可以?”
“谢谢!”女生立刻笑了,露出两颗和时序一样的小虎牙,“对,直接给他就好,谢谢你!”
沈长青捏着香喷喷的信封,波点封面上盖着一片蜡笔小新里的小葵邮票,没好气地回答:“没关系。”
他回到座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老三不懂看颜色,凑过来八卦:“怎么?又收情书啦?”
“收个毛!”他两只手捏住信封两边,比划了两下还是把它塞回书包里眼不见心不烦,“给时序的!”
老三有些疑惑:“那你还收啊?”
沈长青把书翻得响彻天际:“管你屁事!”
临近期末考试,晚饭时间变得仓促起来。沈长青的位置靠近窗户,一低头就是厚重的树荫和形形色色仓促的人。他们班学习成绩一贯在学校垫底,但不代表没有格外用功的人,班主任走进班级时,对一半埋头苦读和另一半捧着晚饭一边吃一边看书的状况十分满意。
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走神的沈长青,翻开手里的试卷抖了抖:“沈长青!来一趟我办公室!”
班主任姓宋,名字似乎很有文艺范,只是没人记得。因为脸长得像看电视机看多了,同学们都亲切地喊他老方。
沈长青低着头,用脚数办公室青绿色瓷砖的缝隙,耳边环绕着老方一成不变的训导,什么“马上高三啦成绩自己上点心”,什么“你妈妈天天照顾你妹妹也不容易”,什么“你难道要去高考试卷上画小猪吗”一类的话,说了一半口渴,刻着“优秀班主任”的茶水杯刚捡起来就被敲门声打断了,门一开,是隔壁办公室的数学张老师。
张老师长着张娃娃脸,扎着漂亮的麻花辫,时髦又靓丽,看得老方不禁正襟危坐,笑眯眯地打招呼:“张老师。”
“王老师好,”张老师把手里的材料放到老方对面的工位,“我来找李主任的。”
老方顺口说:“你们班那个去竞赛的学生怎么样了?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是能拿到省里的一等奖,说不定能保送呢。”
一提到这件事,张老师的笑容止不住:“我来就是因为这事儿,听带队的老师说,就属时序考得最好,我也算是放心啦!”
老方寒暄道:“那敢情好,你们班明年的清北率又能提了吧?”
他话对着张老师说,眼神似有似无地朝沈长青这边瞥。他们住的近,来来回回想不交流装不认识都难,老方自然是知道沈长青和时序的关系的,并且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划入“好兄弟”一类。
等张老师走了,老方的眼神立刻犀利起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跟时序好好学学!别老是让你妈妈操心,你看看她今年忙成这样还是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拜托我照顾你的学习,你可不能让她失望!”
沈长青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方又说:“行了回去上自习去吧,过几天考完试有家长会,好好准备啊!也是高三的人了,自己上点心。”
沈长青只能连连点头。回到班级,时序的事迹已经被数学老师传遍整个五楼,同学们小声讨论着清北班的人就是不一样,平时学习就是稳居红榜第一的,现在考试都不用考了。打着蝴蝶结的信封躺在抽屉里,抽出模拟卷的时候边角狠狠刺了他的手一下。
一整个晚自习,沈长青都心不在焉。
放了学领了手机,第一条消息又是来自时序。他不喜欢用微信,都是短信,很简短,像个老头子,起头都是直呼沈长青的名字,后面接上一段话,最后留一个自己的名字时序。
看到联系人名称就够烦了,这条短信一秒都没在沈长青手机里多呆,立刻被他删了。
但下一条很快又来了,来自他妈妈。
-听说时序竞赛考得很好?
-你可得多跟人家请教!
时序,又是时序。
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呢?
沈长青越想越气,对着脚边的马路牙子踹了一脚。谁曾想这一脚可不得了,停在路边的车子突然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和多米诺骨牌似的,电动车“滴滴”的警报声不绝于耳,小区楼里的声控灯也跟着亮了一片。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操!”
骂完发泄完,该收拾的烂摊子还是得收。沈长青骂骂咧咧地扶起手边倒下的车子,倒的时候可以一起倒,扶只能一个一个扶。坐了一天的腰本来就累,加上他也不想回家面对吱哇乱叫的小孩子,动作越来越慢。对面楼里的感应灯关了,躺在躺椅上的保安大爷也睡着了,四周空气静悄悄的,在这短暂的宁静里,那声音才格外清晰。
“沈长青。”
他闻声抬起头,不远不近的距离,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笔挺的人,手插着兜,校服裤子垂在板鞋上。
时序这人,长得板正,个子高,从小就压他一头。沈长青见过一次他妈,在初中的家长会上,时序站在他妈妈身边,两个人如出一辙的高鼻梁、丹凤眼、薄嘴唇,一齐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都是一样的,淡淡的,好像眼里根本没有沈长青这个人似的。
也难怪,时序眼高于顶,哪能看上他这个一直以来陪衬的绿叶。
沈长青估计时序谁都看不上,要不然怎么没朋友。
高高在上的时序sama插着兜慢悠悠地走近,简直像来挑衅的。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帮沈长青扶起旁边的自行车。
一辆,两辆,三辆。
最后沈长青先忍不住,气呼呼地从书包里抽出早就被揉皱了的信封,扔在离时序最近的电动车坐垫上。
“拿着东西赶紧走。”
刚刚在内心发过誓再也不和时序说话的沈长青别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