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陈

    日落西山,初冬微凉。

    秦怀忱带着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直奔西山。

    初时便至山脚一处村落里,烟囱里冒着白烟,村口还有只叫大白的狗蹲守着,看起来年龄已经颇大,垂垂老矣。

    见了孟时曲,止不住摇尾。

    许是傍晚晚膳时刻,见不到多少人,偶有小童来往奔行。

    “王爷确定要在这村子里寻找?”孟时曲投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此村名为白石村,住户不多,不过十几户人家,大多以务农打猎为生。

    孟时曲今日并未戴面具,不过一身黑色劲装,以黑巾遮面。

    好在秦怀忱带的人都十分训练有素,饶是得知有孟时曲,也并未露出任何神色。

    撒着霞光的小路上,迎面走来戴着头巾的小娘子,背着背篓,从山上下来。

    “这是……”待看清面容,孟时曲心中微惊。

    原是小荷,与她差不多年纪,小荷儿时上山采药遇到同在山中闲逛的孟时曲,二人一来二去倒是熟络。

    不过此时并非见面的好时机,孟时曲此刻还是“亡人”。

    “小娘子,”孟时曲一身玄衣,只露出好看的眉眼,“小娘子可曾见过约莫四五十岁,蓄着长须的老者?”

    孟时曲刻意变了嗓音,还是能听出女子的声音。

    虽是女子,小荷仍旧心中警惕万分,不安地将人打量一番,只道:“未曾见过。”

    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连着寻多人无果,孟时曲提议前往竹林小筑过夜。

    竹林小筑一如既往地宁静,灰尘薄薄铺了一层,可见自数月前她离开后,师父也不曾归来。

    孟时曲方要整理床榻,被秦怀忱拦了下来。

    外出办事多有不便,又受那旧书的影响,秦怀忱只觉这种烦琐小事不该总让女子做。

    他掏出一方帕子,从水缸舀了水,认认真真擦拭床榻。

    一身华贵暗纹的衣裳,难掩他的矜贵之气,却只趴在榻上擦拭灰尘。

    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滑稽。

    孟时曲不由得想起她那本书中的内容,书中将这般琐事称家务事,提倡男女共同承担,而非女子全揽。

    她不经意弯了弯眼,未曾想高高在上的王爷也这般接地气,好似书中好男人。

    孟时曲悄然离开屋子,门外上淮等人各有分工。

    有挑水的、砍柴的,甚至还有屋顶上修补那道陈年裂缝的。

    唯独她只觉无趣,一人往竹林深处去,想着能否寻点野味。

    熟悉的山野早落了新的枯叶,树枝摇晃着发出碰撞的声音,哗啦啦如同暴雨将至。

    她从农户那儿借了一把弓,弓已然磨损得厉害,但若是打些野兔野鸟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

    “咻”的一声,远远有一只兔子顷刻间被射中,倒在草丛里。

    孟时曲正欲上前捉拿,只见有惊鸟从林中飞起,她也不思考,又是一只箭羽过去。

    拾起兔子,她往前寻找那只落了单的鸟。

    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箭直直朝她飞来,突如其然,孟时曲堪堪躲开。

    顾不得手中兔子,她眼神一凛,不敢轻举妄动,恐中了埋伏。

    “谁?”

    话音刚落,密林中涌出几个黑衣人,皆手执长剑,寒光闪烁。

    孟时曲手中只有一把磨损的弓箭,黑衣人皆是近身武器,她这把弓完全使不出作用。

    黑衣人二话不说,纷纷涌至前打斗起来,长剑四处挥动,却没伤孟时曲分毫。

    眼前几人并非求财问命,想来几人背后另有人指示。

    她以弓为剑,挡住了几次袭击,又扯下一支箭射了出去,正中黑衣人脖颈。

    眼见着落了下风,黑衣人并不恋战,转身便朝密林深处去。

    孟时曲并没有追上去,一来他们人多,二来也不知是否中了计。

    拎起脚边兔子,她转身回了林中小院。

    方入院门,上淮仍指挥几人将柴木备好,厨房许久未用,满是灰尘。

    几人搭了个简易的烤架,从掏出林中猎的野鸡野鸟野兔之类,并着河中捕的鱼,一同烤了。

    火光映照下,孟时曲的眼神格外灼人。

    秦怀忱悄然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问:“方才去何处了?”

    孟时曲听罢,从背篓里拿出那只兔子。

    “自是打猎。”她说着将手中兔肉处理,不经意道,“方才林中有匪,并不下死手,貌似冲我来的。”

    秦怀忱闻言一顿,眸光幽森。

    “可有受伤?”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透,唯有袖口沾了些许血迹。

    孟时曲摇摇头,指着归时的方向道:“那儿,死了一个,我凑近瞧了,并未发现什么特殊印记。”

    意思是压根不知这几个黑衣人从哪儿来。

    秦怀忱抬眼:“去看看。”

    这话是冲着上淮说的,登时便见他起身,带着几人往林中走去。

    孟时曲自我剖析道:“我在明面上本是已故之人,何来仇家?会是谁呢?”

    秦怀忱未曾言语,但他低垂着眸子,双肘搁在腿上,右手捏着一串兔肉,不知思考何事。

    “或许是冲着本王来的。”

    良久,秦怀忱开口,嗓音依旧低沉稳重。

    或许吧,孟时曲心想。

    竹林小筑本就两间卧房,秦怀忱让了孟时曲独宿一间,自个儿又与上淮等人共宿一间。

    如是呆了数日,仍旧一无所获。

    “王爷,”孟时曲犹豫着开口,“我想老王爷应当已离开西山,如此寻下去半无踪迹,实在是无用。”

    秦怀忱亦知她所言有理,可老王爷始终是先帝心头病。

    当年先帝处处宠着这个胞弟,唯有娶亲一事并不顺从。

    逍遥王中意罪臣之女,先帝并不同意,强加圣旨娶了当年丞相的嫡女蔺云心。

    蔺云心才华相貌不凡,更是温良贤德,在当时是人人追捧的京城第一女。

    逍遥王不喜,大婚当日离开京城,杳无踪迹。

    先帝急病离世时,逍遥王并未出现,先帝怀揣遗憾与愧疚与世长辞。

    既为伯父,秦怀忱自当尽心去寻,况且还有一道懿旨代为转交。

    “回京吧。”

    他思虑良久,最终做了决定。

    孟时曲得了令,转身回屋欲将屋子打扫一番。

    却见床榻一角露出一个盒子。

    她抬手拖了出来,才发觉是一个长长的剑盒。轻轻掀开,里头躺着一把十分精致的剑。

    剑与师父手中那把十分相似,不过要小巧一些,更适合女子使用。

    银白色的剑柄刻有闲云野鹤图案,意在肆意遨游,无拘无束。

    剑穗绑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暖玉,挂着黑色穗子,一眼便知不凡。

    一张泛黄的纸张模糊不清写着:

    “赠夭夭及笄礼。”

    想来这剑应当是早便做好了,却迟迟未曾交到她手中,难不成师父早就知道她有朝一日要回京城,并不适合使剑?

    她抱着剑欲将此物带回公主府,踏出房门与秦怀忱装了个满怀。

    “铛——”

    “呀——”

    剑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与女子撞到鼻梁的痛呼声一同响起,秦怀忱受了脚步,立刻抬眼。

    孟时曲眼中水波流转,抬手揉了揉鼻梁,先秦怀忱一步将剑拾了起来。

    秦怀忱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一眼瞧见那个精致的玉穗,上好的暖玉刻着一只独特的仙鹤,十分眼熟。

    “这是……”他伸手将穗拿起,反复翻看,“这是你师父的?”

    孟时曲仍在揉她易碎的鼻梁,没好气地瞥了人一眼:“还好没摔坏,这是师父留给我的及笄礼。”

    说着将怀中那张字条递过去。

    秦怀忱接过字条,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

    他心中情绪万千,却愣是淡声问道:“你师父是何模样?”

    孟时曲没多想,抿了抿唇,仔细思考一番,答道:“初见师父时,他身形颀长,束发且无须,浓眉如剑,与人相处不拘小节,俨然一副潇洒自在的仙人模样。”

    还未待秦怀忱开口,她补充道:“师父眉边有颗黑痣,十分好认,若有朝一日见着他,定要告诉我。”

    秦怀忱紧了紧袖中的手,将那人的模样在脑中顺了顺,确定无疑。

    “自然,”秦怀忱并未告知她,她师父大抵便是逍遥王之事,只答她,“本王也好奇你那师父是什么样子。”

    “准备回京吧。”

    秦怀忱有了答案,脚步都轻快些,赶忙安排回京之事。

    不多时,一辆外表朴素,里面奢华的马车,又晃晃悠悠从西山出发,往京城去。

    恐昭华担忧,归时特放了信鸽回去,告知归期。

    远在京中的昭华得了信,孤寂的心顿时热闹起来。

    她本就无几个交心朋友,好不容易认识了孟时曲,却只能见她四处奔波,而她自己在府中百无聊赖。

    许是前段时日府中有了孟时曲的身影,这几日她不在,还是十分不习惯。

    她哼着小曲儿赶忙吩咐下去,又叫小桃赶忙再收拾卧房,迎孟时曲归来。

    一路无阻,一行人很顺利回到京城。

    孟时曲直奔公主府,入府时还贴心地戴了面具。

    秦怀忱并未将所查之事往上报,而是一头钻入书房。

    “王爷!”上淮急匆匆跑回来,“前几日有侍卫在西山孟娘子遇险之地发现了此物。”

    “为何现在才拿出?”秦怀忱接过上淮手中之物,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那侍卫本以为是个小玩意,欲带回家给家中子女玩儿,前两日被家中孩儿弄坏了,这才发现其中玄机。”

    听得上淮解释,秦怀忱扒开那个平安符,里布绣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北境的图案。”

    秦怀忱眼神一凝。

    此图案多是北境显贵之人使用,拓跋天成离大梁不久,那些黑衣人不伤人只捉人,恐怕是冲着孟时曲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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