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颤了颤。
矿泉水瓶还带着他肌肤那股温度,薄薄一层,却像细密水丝那样抓住每一个机会渗进骨肉,一股奇怪的感觉接力在四肢蔓延。
刘泽然又笑了,双手插兜,唇角转而就扯了下来,像质问,“怎么?他给你送水值得一句谢谢,我就什么都得不到?”
“你这么对我干什么?你恨我恨到这个程度?”
他简直像个疯子一样在发疯。
可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的话,牵着自己的是最好的朋友,站在自己身侧的是帮过自己很多的人,明明刚刚解决了不想参与的运动会,迎面就是这样劈头盖脸的话。
她怎么忽然开始后悔,如果在便利店,如果那天和他碰杯,一切会大相庭径吗?
可事实上,站在这里,站在这片曾经糟糕透顶的跑道上,一切早就是难以言述的痛苦。
你因为自己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优异而心里有气,那我呢?我因为你被人推上了一千五的跑道。
宋晚晚不想再想了,想那么多又怎么样?结局都是掀过去。
她深呼吸,把那瓶水扔回给刘泽然,谁都没理,拽着谢柠走了。
班主任还给她安排了写通讯稿的事,她会很忙,她不会有机会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一直走到操场边缘两人才分开,她转身去自己班开始干活。
宣传稿分了班次,宋晚晚交完自己的最后一张,班上几个女生快把她夸的天花乱坠,说什么不亏演讲得奖,写的真好。
她只觉得自己终于才有些坐在阳光下的感受,汗意后知后觉地从额前渗出来,十几岁的年纪,还没学会如何坦然地面对夸奖。
她眼睛弯弯的,“我去买点水喝,你们要喝些什么吗?”
最后变成了两瓶橙汁。
小卖部里难道人并不多。
宋晚晚拿完水,又买了根棒冰,看着一架子膨化食品,想着要不要买一袋吃。
她总得让自己想很多,才能暂时忘却些什么。
熟悉声音却从空隙里传来,“你怎么又买巧乐兹?”
她眼神一怔愣,下意识垂眼看着自己手里同样的紫色包装。
下一秒,冷冰冰的嗓音迎上来,“你管我,我爱吃。”
是刘泽然。
不管怎么样,就当作是人潜在的第六感,她现在不怎么想见到刘泽然,总觉得碰见了就是一连串的坏运气。
宋晚晚决心要赶紧走,可她忘了出去的路必须得经过冰柜,不过才刚刚走到转弯处,看见他背影又尴尬到躲回原位
等等吧,或许等等就好了。
幸好小卖部是木地板,还能听得清脚步声。
她沉默站着,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板,余光里,灰尘向上飞扬,又闪着光轻轻落下。
直到声音都消失不见。
宋晚晚缓下一口气,低着头想赶紧溜,只不过刚一转身,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像难懂语言词汇书里第一页的第一次单词,每次的勇气只能支撑到读完这个单词,可久而久之的放弃却让人再也没有打开的勇气,甚至见了就想躲。
屋外阳光从小卖部后方狭小的两扇窗中滑落,越过他头顶,落到自己手上,照亮那个小心抽动出来的巧乐兹。
有水珠顺着包装袋快速滚落,昭示着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刘泽然单身靠在货架上,面无表情睨着她,随后径直从她手里夺过棒冰,转身就走。
他路过冰柜时扔了进去,重新捞了个冻得邦邦硬的出来。
宋晚晚是想趁机逃走的,可她没想过对方会突然停下,脚步一乱,扬起的发梢似乎再近一毫米就会碰到他衣衫。
刘泽然眼里是讥笑,明明是体贴的行动,被他做出来却像一种嘲讽,“你不是不爱吃化掉的棒冰?”
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平视着只能到肩膀的身高差。
时间好像又回到最初节点。
商南总在同样一场雨里开学,又总在同样时间里办运动会。
宋晚晚看着他的脸,内心就像被匆匆灌下的苏打水,气泡骤然炸开,碰的四处都发麻。
而这样一个,曾经在很长时间内主宰者她情绪的始作俑者,缓缓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
中午来小卖部吃饭时,有人会去宿舍二楼的楼梯上坐着,有的就直接站在外面。
刘泽然带着她弯弯绕绕,来到了教学楼里空着的小教室。
他轻轻推开,又把这扇门重重扔上。
包装袋被轻轻撕开的声响传来,刘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拖了张椅子来坐在她身旁。
不用直视也好。
“我有话想问你。”刘泽然垂眼,把她握在手里的棒冰拿过来拆开包装,再塞回她手里,“干嘛愣着。”
棒冰忽然进入闷热的空气里,外层挂上绵密的水珠,她只是握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关系,那我来说。”
她捏紧了手,恨不得睁开眼就是明天,忽然听到对方开口,“其实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不然为什么,之前吃了一半就跑了?”
“因为,因为……”宋晚晚说得很慢,她想对方果然还是很在意生日那件事,“红酒被你洒在我身上,而我又觉得太难堪了。”
刘泽然沉默着,久久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她从来没准备过计较,宋晚晚低声道,“没事。”
“那周六,为什么周六你没来?”
“……学习压力太大。”
“哦,学习压力太大。”
“嗯。”
“嗯。”
复读机吗?
她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我一直想问你,我有没有为难过你?”
“……没有。”
刘泽然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你为什么要总是为难我?”
宋晚晚一愣,侧过脸看着他。
视线里的人眉目冷淡,夹杂着一股轻淡的倦怠,“你不想吃没关系,我们以后可以都不一起吃,但为什么要给我发那些消息,你是想发给其他人的吧?你为什么要让我……”
“你觉得我想发给谁?”宋晚晚抬起头看着他,竟生出几分,觉得自己可笑的想法来。
目光交接,没有人说话,彼此视线间却仿佛已经能透出那个共知的名字。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所以你针对陈兆,那样对他是因为我吗?”
“不是。”
“你到底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互相喜欢。”
“你有病吧?”
“那他为什么总是帮你?他总是对你那么好?”
刘泽然越说越激动,站起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吗?”
“怎么?难道你喜欢过我,所以觉得这些很眼熟?”
他不说话了,久久后才道,“他人品有问题,离他远点。”
“……你别再说这些话了。”
别再让我觉得你莫名其妙,别再把我内心对你的喜欢都磨到消失殆尽。
巧乐兹化的太快了,顺着流到手上。
宋晚晚站起身,她深深呼吸,棒冰被她扔进垃圾桶里,她想要不回头地走,可眼角的潮湿却像一场挽留的潮汐。
第一次吃就是在运动会。
她被晒得头昏脑胀差点被人撞到,刘泽然拉了她一下,她却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鞋。
做为补偿,只好请他喝瓶汽水,然而这人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冰柜上。
他眼神实在太炙热,宋晚晚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转过脸笑着说,“你想吃的话就拿吧,我买单。”
可名字,口味,什么却都是后知后觉。
走廊中微风阵阵。
宋晚晚停下了脚步,她想,至少也要说清楚,至少也要告诉他,就当作是最后一次。
她匆匆转身一路往回走,那扇被她关上的门却半掩着。
他说的话隐隐传了出来,“……因为不喜欢,所以这样。”
一样的声线,清凉的、冷淡的,落在肌肤,渗进骨肉。
不知道哪里的水渍掉了下来,她像站在漫天雨幕中,阴冷的穿堂风灌进后背。
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日子里,她总是在等待,等雨下落,等雨停。
恍惚间回到那天,天气预报又出了差错,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走出小卖部的那个瞬间骤然阴了下来。
他眼里明晃晃都是笑意,“好巧,我也很喜欢吃这个味道的巧乐兹,对了,我们是一个班的,还记得我吗?”
“啊?”宋晚晚错愕地对上他肆意的眼,恍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上午一连夺了几个冠军的种子选手。
这样天才的体育道路,戛然而止。
这样只能提前预见十五日,曾以为漫长到无边无际的晴天,截止在以为能和你缓和的第一瞬。
涩意从眼角漫出来。
隔着一层玻璃,刘泽然坐在屋内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窗户上层层叠叠的雨痕斑驳一片,模糊,粘连。
屋内人说的下一句话更是冷若冰霜,“玩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