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的雪下了整整两天。
听路过的老人说,这是秋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破旧的城镇在雪花纷扬间发出声声呜咽,灰扑扑的土墙竟也开始旧貌换新颜,褪却层层苔青,凝上了一抹抹洁白的雪。
我蹲在一个早已斑驳的垃圾箱旁,脚边是一袋被打翻的豆浆,色香味都好似冻进了薄薄的土地里。
眼前一盏忽闪忽闪的灯还不肯咽气,被雪压弯了脊梁听天由命地亮着。
路边行人匆匆,争分夺秒地算计着归家的时间。
多少双脚从我身前走过,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别回头,向前走啊。”
看着那行行色色的背影,我笑着在心底默念。
已是黄昏,夕阳一一照访窗台,猫咪举着尾巴优雅地在雪上印下痕迹,对着玻璃冲着我高傲地抬头,目光好似藏了一整个日落。
扶着墙缓缓站起,倚靠在店铺的玻璃上,看着空空的街道,原来夜已悄然到来。
不知曾听谁说过,雪夜过后,一切痕迹都不会留下。
巷口深深,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拍拍早已覆雪的肩头,抖落衣上飞雪。破旧单薄的衣裳紧贴着身体,凛冽的风从衣上小洞漏中吹过,从脚底一直冰冷到心窝。
逃吧……
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低垂的夜幕下,玄黑的身影隐没于灯影。
远远看去,那盏忽明忽暗的灯早已照亮了街区,丝毫不见先前一副病态模样。
“Lian,追吗?”
一位黑衣人对屋内的人说。
“不了。”
屋内,氤氲着雾气,隐约看见桌前一人隔着水雾抬眼,一双紫色宝石般的眼灿若群星。那人对着黑衣人抬手示意,略带笑意地回道,
“他该给的,一个都跑不了。”
说罢,那人晃了晃杯中甜酒,对着柜台上的照片笑了笑,语调慵懒地念了一首外国诗。
我围绕那存在的一切
走一个圆圈
而这个圆圈之内
是你的世界。
我的影子片刻间
越过窗户玻璃。
我围绕那存在的一切
走一个圆圈
而这个圆圈之外
是我的世界。
念完,那人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面的手指陡然停下,抬手将那如瀑般的乌发散下,不紧不慢地开口,
“让我猜猜看,他能走出秋山吗?”
话音未落,桌边一支钢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动着来到了那人脚边。
那人倏地笑了。
“Astrid,备车,去一趟秋山基地。”
“我要亲自见一见刘院长。”
东躲西躲终于远离了秋山,来到了一片极暗极暗的山林。
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擦亮,勉强可以看清眼前的情景。
豆大的雪粒落下,打在手臂上也留下层层紫青。
马上就找到了……被掩盖在土地里的真实。
我的心不由得开始雀跃起来,竟比逃出秋山基地还要激动几分。
忽闪忽闪的火焰照亮我手边泛着光的刀刃,白茫茫的夜也渐渐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终于,广阔的原野出现在我面前,从时间里不断奔涌的回忆无止息地在心底蔓延。
“别回头,向前走啊!”
身后,是一个女人拼死的呐喊。
从地底生出的魔鬼一步一步踩着白骨前行,一口森白的牙齿嚼动着那带有血肉的碎骨,他残忍地一笑,殷红的舌尖抵住尖锐的牙齿,好似催开了一朵朵暗夜里的花。
“向前走……”
“神会……”
保祐你的,
我亲爱的孩子。
不知跑了多久,泪水流得都有些麻木。茫然用袖子擦了擦脸,血水浸满了整个手掌,心却平静得如同一弯死寂的地沟水。
还不待我妄自菲薄些什么,天悬地转间,撞上了一个单薄如纸的少年。
少年好似早就在此等候着,忙扶住我被雪淋得湿漉漉的身躯,口中呢喃了一些我听不太清的字句。
身后枝桠乱晃,少年猛然回头,拽着我向右边狂奔,边跑边用力地喊。
“笨蛋,留下那么多脚印,到时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被拉拽着不知过了多久,在极暗极暗的山林里,心差点跳出胸膛。
可黑暗中,少年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睛依然璀璨,亮得惊人。
少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他,轻轻开口。
“别惊讶呀,小朋友。”
“我们就要出去了。”
瞬间,淡紫色的烟雾从四周环绕。
待到大雾尽散,此地只余雪痕点点,不见二人踪迹。
远处,一群恶魔紧紧握起了拳头
眼前,仍是亘古不变的星空。
曾经流淌在草野的血液早已成为蔓草的养料,深深叹了口气,似乎空气中依然带着淡淡的血腥。
全身细胞叫嚣着让我下去看看。
雪花被风吹得落满山头,一步一脚印,我已走到了当初噩梦的源头。
长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