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雨

    鱼像是把街道堵满了。

    纪茝讨厌鱼,湿腻、腥臭的鱼,从他出生那天起就讨厌,好像是他母亲在怀胎的十月里吃了太多海产的原因,他平等的厌恶大海里的每一种生物。

    如果不是因为支教,他下辈子也不会去大海的领地游荡,更别说这里—泔康,连名字里都带着水字的小地方。

    在这里要准确的找到要去的地方比想象中难,最起码纪茝没做到,屏住呼吸,努力在寡淡的脸上崩出一张诡异的笑脸再弯下腰用标准的普通话询问路口坐着的大爷大妈

    “请问,泔康小学怎么走?”

    随后用力的在叽里咕噜听不懂的方言里分析出几个关键字尝试着往前走。

    鱼,遍地都是鱼。

    穿过一个又一个狭窄昏暗的小巷后,他终于见到几丝光亮,像是太阳施舍的一样,懒散的铺在那几处矮小的房屋上,大概有四座房子,用栅栏把这一切围起再在门口挂上一个写着“泔康小学”的牌子,这就成了这整个小镇唯一的学校。

    说是门口,其实算不上,那只是用两个铁架子竖在那,再用铁丝将其与栅栏缠上,如此而来的门就别提锁这种“高级货”了,两根木头挡上,这就是所有的安全措施。

    纪茝对这里的糟糕没什么感觉,对他来说不过是在另一种糟糕的环境下生活几年而已。

    校内的地砖上覆着湿软的青苔,阳光一照,又显出黑一片青一片,好像青苔下的根本不是地砖而是鱼鳞,凹凸不平的底部建筑导致了上层明暗分明的青苔。

    应该有一双黝黑的大脚踩在这一片地砖上,用脚上深厚的老茧去应对青苔的滑腻。

    无论如何,绝不应该是纪茝这双白鞋踩上去。

    他用目光扫视周围,四座小房子并排而建,大概是两两相聚5米,这5米的空间算得上是整个学校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了,地面上甚至能看出青砖原本的色调。

    小房子应该是教室,纪茝想,可为什么一丝声音都没有呢?今天是周三,按农历来算也不是什么节日学校不应该放假的。

    “你是?”从远处传来了询问声,纪茝转过头去看差点被一个大光头闪瞎眼。

    “纪茝,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哦…哦,你好,我姓张,叫我张校就好,我是这里的校长”大光头笑了笑,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齿,乍一看比他的光头还亮,整个人像散发着圣光一样。

    “你好,大光头”纪茝在心里默默吐槽,但面上还是不显露的问好。

    张校长打开那俩铁架子构成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像是唤醒了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那些孩子们齐刷刷的都从狭小的窗户探出头来,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愣愣的盯着他们。

    张校长没理会,只是亲切的拉着纪茝的手开始介绍这所小学的历史。

    “唉,我们泔康啊,就是没有机会,我们这里的孩子可都是好孩子,聪明孩子,拿出去跟别的地方比根本不差…”

    “他们就是看不上穷地方。”

    张校长带着奇怪的神情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孩子们的注视下纪茝根本听不进去他讲的话,纪茝本来只想静悄悄的走进了,不打算引起任何一只丑小鸭的关注,但好像他不该穿着水洗牛仔裤来一样,所有的孩子都被他吸引。

    张校长领着他走进了排在东方的第二个房子,他笑着说“纪老师,这里就是你教学的一年级。”

    “哦,好,那其他教室是?”

    张校长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他还是笑着说:“那就不是教室了,那是那些孩子的家,他们都是父母死在海上了的。”

    听到这,纪茝也就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张校长打开那件教室的门,那门估计是年久失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迈开腿往讲台上一迈,自动的就掐着腰说到。

    “这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师,姓纪,叫纪老师,知道吗?”

    孩子们的视线依旧注视着他,纪茝只能使用微笑法,争取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他很想问问这个大光头,自己到底教什么,然后发现这地方现在好像就他一个老师,还教什么了,什么都教呗!

    “那这样,这些学生就交给纪老师了,我这还有事,先走了啊。”在结束了他无趣的讲话后,张校长终于饶过了所有人的耳朵打算离开了。

    “好的,您慢走。”小心路上摔在泥里把你嘴堵死。纪茝说着,心里想着,脸上笑着,他认为自己的回复堪称完美。

    纪茝有些放空的看着大光头走出教室,随后他转头看向所有的孩子们。

    只是一刻,他寒毛乍起,教室里所有的孩子全部整齐的站起来了,每个人都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他。

    “老师,可以下课了吗?”坐在第一排一个头发用红绳扎成两个辫子的小女孩一板一眼的说着。

    “啊,当然了,出去玩吧。”纪茝长呼一口气,果然,人不多想就不会有事。

    可是,纪茝想,这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太阳永远被乌云吞食了的无力感。

    他看向所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他们好像只有在此时才会是真正的孩子,才会悄悄的笑一笑。

    他格外注意到的是那个用红绳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因为所有孩子里只有他的头上有鲜艳的颜色。

    等到上了课,如纪茝所想他们瞬间失去笑容,每个人都绷着一张脸,每个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无力感。

    他还注意到那名头上扎着红绳的小姑娘悄悄握住了许多其他女孩子的手,她还凑到她们耳边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纪茝是没有心思管闲事的,他只是好奇这群孩子究竟在怕什么。

    好累,纪茝只有这一种感觉,给小孩讲课就是有一种筋疲力竭的累,他给给孩子们尝试的讲了一点数学,只是他用尽力气喊着:“一,这就是一,一加一等于几啊?对,等于二。”

    即使教室在他发出问题后鸦雀无声,他也能自娱自乐般自己应答。

    终于,他放弃了做一个正经的老师,这群孩子像人偶一样,好端端的失了魂魄。

    “你们对老师就没有什么好奇心吗?”他轻声问道。

    没人回应

    “你们就不想知道支教老师来到这里的目的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无人应答。

    “我又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在害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只是一个老师,一个要在你们这充满了我讨厌的鱼的地方教学大概三年的可怜老师,还要一个人包揽你们语数英甚至更多科目教学的可怜老师。”

    “哦,对了,唯一可能跟我说话的你们还不理人,是花花都谢了。”

    短短几句话,纪茝用了28年的情商,也总算是调动起这群小东西一点点的积极性。

    “话说,其他房子里的孩子要怎么生活啊?”纪茝也是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下。

    “校长会安排的。”坐在后排的一个留着半长发,衣着邋遢的男孩嘟嘟囔囔的说着。

    “校长会给他们送饭,领他们去工作。”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补充道。

    “是那个大光头给他们送饭吗?”

    “不是,是校长。”孩子们齐声反驳。

    “可是他说他自己是校长啊。”纪茝有些没想到孩子们会这样回复。

    孩子们说:“校长是大眼睛,塌鼻子。”

    直到这时,纪茝刚刚发现他根本没记住那个所谓的张校长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唯一记住的只有他发光的大脑袋和发光的牙齿。

    那个用红绳扎辫子小女孩说:“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在我的印象里,这里除了校长,没有在这待着超过一天,我们从来不会在第二天见到除了校长之外的熟人。”

    虽然她话语有些颠倒,纪茝还是明白她什么意思了,他知道这里没人,可他想不到是到一天一换人当临时校长的地步。

    “那你们在怕什么?”纪茝一问,原本放松了的教室再一次的紧绷了起来。

    好好好,一句话,直接回到解放前。

    淅淅沥沥的,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但足以阻拦纪茝回到借住地点,他皱起了眉头。

    他本来是想住学校宿舍的,结果被高中这破地方根本没有宿舍,也就图便宜在外找了户人家借租,一个月一百,离着学校有小三千米远。

    淅淅沥沥的声音逐渐变大,雨声由远及近逐渐就转为噼里啪啦的往地上砸着,伴随着的还有雷声轰轰。

    彻底被困在这了。

    “你们怎么回家?”他有些担心这些孩子,他怕有些家长不会来学校接自己的孩子。

    “就,跑回去。”

    泔康,一座经常下雨,以至于见不到太阳的城市,这里的孩子是在雨中长大的,可以说每一个孩子都会在雨中淋湿,正好也不用洗衣服了。

    感冒?不会的,淋雨根本不会让他们身体受到丁点伤害,顶多了是被雨天打雷劈倒的树干砸到了。

    也算是下定决心,纪茝也决定跑回去。

    即使噼里啪啦的雨声着实有点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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