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七岁那年,我和妈妈被爸爸接回他的“老家”。
刚进门,迎面泼来一大盆热糖浆,妈妈出于本能挡在了我面前,黏糊糊的糖浆像硫酸一样腐蚀了她的半张后背。
“两个狗东西,也配到这里来。”
说话的是一个穿黑色夹克的少女,比我矮了一个头。她身体在轻微颤抖着,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犹如冰锥刺进皮肤里,一点点冻住了我原本刻意摆出的笑容。
我把妈妈送上救护车时,少女后退几步,眼神之中充满报复成功的快感,而后一脚把门踹上。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原来她的妈妈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1】
我没想过,妈妈会在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离开这个世界。
手术过后的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八楼一跃而下。
那时我正好从外头买她喜欢吃的龙井酥回来,刚拉开病房的门,就看到她踮脚往窗外爬。
“妈妈!不要!!!”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毫不犹豫栽向外边。尽管我拼尽全力冲了过去,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整个人杵在原地好久没动。
直到一阵冷风袭来,把被推在一旁的窗帘吹飞,不停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才反应过来,我的妈妈,她自杀了。
“小三死了活该!”
还是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这个空荡的房间回响着。我反应过来,转身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推到了墙角。
她的笑容狰狞又扭曲,在我收紧力道时,她反而闭上了眼睛。
“活该!死得真好!”
她重复了这句话,我眼看着她的面色潮红,甚至双手出于生理本能,挣扎着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抓痕。
“禹森!”
是姑姑的声音。她从卫生间里冲出来……
“禹森,住手!”
爸爸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一声、两声……越来越近。
我没有放,我怎么能放!
后脑勺传来巨大的震荡,我感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肩颈流到后背,把衣服都染湿。
视线模糊了一秒钟,整个世界黑了下来。只听到椅子被砸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控诉。
“凭什么……我的妈妈死了,尸骨未寒!他的,他的妈妈!却可以住进来!他也该死!你……你们都该死!”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终究不想明白。
【2】
在医院躺了四天,后脑到脖颈的部位缝了七八针,有轻微脑震荡。
原来林政宏拿椅子砸我时,上面凸出来的铁边把我的皮肉划开了。
我不怪他阻拦我,但从那一刻起,他只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仅此而已。
今天该出院了,来接我的是姑姑,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拇指摩挲着我的额头,低声说:“你爸爸有事来不了,我接你回家。”
我笑了。
昨天我还在走廊上看到他缠着一个小护士要联系,人家没搭理他。
像他这种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像他这种被欲望支配的野兽,怎么有心思管自己的儿女。
【3】
他们刻意瞒着我把妈妈的丧事草草办了,我连坟墓都无处可寻。
再一次站在那扇漆黑的门前,我竟然缺乏推开的勇气。
“快进来。”
姑姑推开了门,带我进早就布置好的卧室。
“你妈妈的事情,小雅她也是无心之过。你看,这个卧室就是她给你布置的,上一代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下一代。你们姐弟俩以后要和睦相处,知道吗?”
我抬起头,那个叫林若雅的畜生就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她手里把玩着一根铅笔,垂眸望着地面发呆,并不理会我。
一个生命的逝去,对于他们而言,几句轻飘飘的安就可以掩盖伤痛。
大概在姑姑和爸爸眼里,曾经的我妈妈只是一个活着的,承装子宫的工具。
【4】
姑姑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忙走了,她一点也不担心把我和林若雅单独留在一个房间会不会出事。
她又在乎什么呢?
我和妈妈在乡下生活的十多年里,总是她代替爸爸来看我们的时间多。
小时候我盼着她来,因为她总是给我鼓鼓的红包,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
“你动手吧,往这儿扎。”
林若雅把削尖的铅笔递到我面前,另一只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旧疤上又叠了两条新的伤痕。她应该很惧怕死亡吧,不然以林家人对她的态度,不至于活到现在。
我撇过头去,带着恨意斜睨了她一眼:“滚远点。”
【5】
从那天之后,我和林若雅像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位租客。
在饭桌上,奶奶对我的学业很关心,却转而对她的打扮评头论足。
林若雅的妈妈是个孤儿,她白手起家,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并开了一间小公司。
然而她却在怀孕后一步步被自己最信任的丈夫架空权力,最终发现了他两头骗的真相,死于抑郁症。
【6】
有一天,我在学校里发现林若雅被三个女生围堵在天台一角。
“有钱了不起吗?问你借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傻逼玩儿意!”
巴掌接二连三落在她白嫩的脸上,但她的眼神始终很平静,甚至于有些空洞。
她们翻开她的书包,哗啦啦倒出一堆铅笔来。
“小学生吗?傻逼!”
有个穿厚底鞋的小女生用力踹了林若雅一脚,她没抵得住,踉跄几步跌撞到另一个女生肚子上,又被那个女生揪住头发狠狠扇了几巴掌。
她们把林若雅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一分钱。
领头的弯下腰,用手指戳着林若雅的胸部,恶狠狠地说:“明天把钱给我们,不然就把你的照片贴到男厕所!”
三个人不怀好意的笑容在天台扩散开来。
我从不远处的水塔梯子上跳下来,往这边走时,顺手摸出背包里的自行车锁扣上了入口处的门中小门。
过了转角,三个人撞见我显然吓了一跳。
“曹尼玛,吓死了!”
我微微一笑,眼神对上坐在地上,正抬起头来的林若雅。
她张了张口,眉毛拧成一团,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