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607年。
艾迪·欧斯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漫步。
他失去了他的父亲,就在昨夜。当猎龙人头目无言地亲手将一盒东西递给这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时,他已经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打开盒子,一股焦臭扑面而来,直冲鼻腔。细看,是一捧墨红的灰,零星分布着几块惨白的碎骨。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隔间,呕吐物与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头目沉默地疑视着弯腰狂吐的少年,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片刻,还是选择轻轻落在少年细瘦的肩头。
“…我很抱歉,孩子。你父亲是一名英勇的战士。他为保护队伍,只身冲入龙息中,用残驱的重力启动了裂心炮,杀死了那头即将剿灭队伍的恶龙。"
头目的话语似乎飘飘荡荡地进入他的左耳,没留下什么痕迹就轻飘飘地从右耳出来。少年在后来全程保持沉默,只有在接过那一袋沉甸甸的抚恤金时,眼睛才微弱地亮了一瞬。
头目离开后,他搂着那袋金币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醒来后,竟有点因为凭空得到一袋金币而感到欣喜。
也许这就是这个时代人们的特异之处吧。奇异可怖的巨物,被支配与死亡的恐惧,对善与美的淡漠,对财富与权势的疯狂追逐...种种因素扭曲了三观,重望了整个人类社会,将人变成非人。人们对痛苦变得空前迟钝,而失去痛感的后果就是…人性的丧失。艾迪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艾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名猎龙人,这并不是一个秘密。那个因为猎龙而担惊受怕的时代消逝的很快,而那时,艾迪以他的父亲是镇上最好的猎龙人而无比自豪。
尽管在镇上,父亲是最高级别的猎龙人,但放眼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他也只不过是一枚卑劣低下的棋子,一捧随时可以遗弃的炮灰。面临着随时都会灰飞烟灭的危险,千辛万苦地杀死一头龙,绝大部分的金币却都流入了那些从未露面的财阀、政府机关以及富商口袋中,到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枚。
当然这些艾迪的父亲并不知知情,许多和他一样的猎龙人也不知情。眼界的闭塞使他们将拼死换来几枚金币养家糊口作为至高目标,而放弃思考猎龙的真正价值与真正获益人,醒悟并将精力用于反抗那些真正欺瞒压迫他们的人。他们忍受着那些无形而黑暗的敲骨咽髓,那些令人厌恶的油腔滑调和翻脸不认人的丑恶嘴脸,将由之而滋生的仇恨统统发泄到和他们某种程度上一样无辜的龙身上。
这些,艾迪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然而,在那个金钱占据绝对统治地位,而极小部分人占据绝大部分金钱的世界,猎龙人的工作也十分吃香。成为猎龙人,严苛非人的训练都可暂且不提,争抢到成为猎龙人的资格甚至更是难上加难。毕竟,出一次任务就能赚到几枚甚至数十枚金币,这甚至能抵上常规职业几年的收入。
固然,猎龙人是极其危险的职业。常规的热核武器对龙族个体造成的伤害不尽如人意,反而其辐射与巨大的热能对渺小的人类来说却是致命的。新研制出的裂心炮似乎让人眼前一亮,它所产生的波无法引起人体强共振,因此它对人体几乎是无害的。然而,这种波在空气中的衰减极快,这就意味着要想使猎龙炮对龙造成有效伤害乃至一击致命,人与炮就必须离龙的心脏位置足够近,就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与高温、强酸、极寒、毒气等种种性质的龙息近距离正面对抗。这使得猎龙的危险不减反增。
父亲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已做好随时丧生的觉悟,也积极地将这种思想觉悟传授给儿子。为避免突然死亡对儿子造成过多痛苦,他隐忍克制了一个父亲原始的本能与冲动,一直以来将自己塑造成一堵冰冷的铁墙。从艾迪记事起,他们之间的互动只限于,极为简单的交谈和艾迪从父亲裹着纱布的手中接过一枚枚染血的金币。
艾迪心思敏感细腻,很快就猜透了父亲的顾虑,他很爱很爱他的父亲,却也同样能够做到,对于父亲的死亡而无动于衷。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实的强烈冲击还是一瞬间就冲垮了他建设了十八年的心理防线。
至少,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痛苦”。
不过也只有一个晚上。现在,他是镇子上的超级大富豪了。邻居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块滋滋冒油的肥肉,几个月的小婴儿直勾勾盯着他的眼中竟然也会冒出金光。这些眼神使艾迪不寒而栗,于是他拿到钱后就第一时间去请镇里最强壮的男人作了保镖。然后他开始享受这些异样的目光,将其看作一种赞誉。
然而,这种沾沾自喜只勉强维持了一个月。
与预想中不同,他并没有拿着自己父亲的抚恤金去花天酒地。相反,他这一个月只小心地使用了一枚金币(请保镖还花去这一枚中的大部分)。他漫无目地地守着这堆钱,心里不由得空落落的。这是一种怪异的空旷,融合了太多的不知所措,以及一点点悲伤,如同在苹果心里骚动的蠕虫,让人无端茫然又空感浮躁。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了这么多钱,他甚至可以逆天改命,可他却放任这堆钱在屋角吃灰,放任自己的生命逐渐枯萎。
他的生命需要激情。
那股激情,并不遥远。他感觉的到,就在身边,可是他还是迟迟看不见它,抓不住它。
而当他发现了父亲的笔记与几封泛黄的信时,第一次,那股激情昭然若揭,他的生命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