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清楚了吗?确定要辞职?”
苏梦这是面对的第三次谈话了,先是她的搭班医生,再是她的护士长,然后这是她们门诊的主任。
“嗯,想清楚了,辞职报告也给护士长了,这个月月末我交接完,下个月就不来了。”
说是谈话,无非就是例行公事,一个个的进行一些表面一套的问话。
自毕业以来,苏梦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三四年了,每天八小时,上六休一,一年有11天的节假日带薪休假,有保险,偶尔加班,加班有加班费。
听起来还不错吧?估计领导们挨个询问苏梦时,心里肯定也有一种无声的质问,“你看看,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不满足?”
当然不满足。
一天八小时不假,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休息也不假,只能在休息的一天里干完六天的杂事,一点儿也不允许请假,不给假的理由是,门诊护士不够,不够,你招人诶,折腾底下的人算什么好汉!
是有带薪休假,是有保险,是有加班费,但每个月的工作,干的那是一个热火朝天,辛辛苦苦,一查工资,两千五。
有时候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越来越心疼自己,苏梦觉得自己也是个犟种,也就真的信了领导的邪了,也就真的吃了那领导画了的大饼。
一想到自己啥啥都干,啥啥全包,还一股脑的幻想美好未来的傻样,苏梦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又是劳累奔波的一天。
苏梦走出门诊的第一步就感觉到自己的的生机回来了。掰着指头数了数,还有半个月,还有半个月就解放了。
“我,苏梦,以后哪怕饿死,苦死,穷死,我也不再干护士了。”
这是苏梦上班几年以来,最有心得的体会。这一次,哪怕家里人拿刀活剥了她,她都不带回头的。
你体会过被人呛声,然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感觉吗?你体会过被人一直否定的感觉吗?你体会过半夜做梦工作没做好,挨叼,被惊醒的感觉吗?你体会过每天一起上班,你啥活儿都干,工资跟别人差一大截,心塞的感觉吗?
人家都说,只要心情好,哪怕钱没挣到也行,又或者说,只要有钱,干啥都行,苏梦一想到自己的钱包,她觉得她因为下班而回来的那丝生机,可以忽略不计了。
25岁了,分毛没存,工资一到账就是房租水电,剩下的还得吃喝拉撒。
苏梦有很多在a市的朋友,他们都说a市宜居。
苏梦看着他们一个个有车有房的,呵呵点头。
这a市哪里是宜居?有钱人在哪里不宜居?
回到自己那几平米的出租屋,苏梦进了门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就让我直接死在床上吧。”
被子往身上一拉,稀里糊涂的就是几个小时。
夜里,苏梦饿醒了,点了一个宵夜,边吃边刷她老爸给她转的,各种非官方转载的新闻,各种土味视频。
问,为啥要看,因为她爹会提问,答不上来就是一顿魔音洗耳,什么不争气,什么混日子,什么大笨蛋。
“兼容”这一行为,苏梦觉得她玩的是越来越明白了。没事,哄爹玩玩而已。
“咱们a市出富翁了哈,彩虹路上这家彩票店,昨天开了个一亿大奖,现在门口老多人排队了,都想沾沾喜气,大家想来看看的抓紧来了啊,晚了挤不进去了”。
视频里热热闹闹的好些人,挤在了一家小小的门面房前。
“切,迷信,大奖哪里有那么好拿,说不定早被内定了”
嘟嘟囔囔的一声
“明天上班路上买个吧,反正就两块钱,没中就当买烤肠吃了。”
某迷信人吃饱打了个嗝,就又躺床上继续睡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饱饭,不想家,哎~”
早上七点五十要点名,算上换衣服的时间,她至少要在七点四十五到达。
大热天的,苏梦不想中午来回跑趟,就想着上班前,把彩票买了。
明晚开奖,明天又休息,啥时候醒还不一定,盘算了一下,苏梦出门比平常早了十分钟。
有事拨打,155××××××,可加微信,手机可提前购买,有空随取,只支持开奖前。
苏梦看着昨天视频里看过的小店,卷帘门半拉着,玻璃门前挂着一把锁,她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了一眼,感叹了一句
“到底是疯狂了些,你看看,人家老板都不敢上班了。”
苏梦拍了一张照片,添加了老板的联系方式。
“上班上班,我爱上班,下次再说”
谢天谢地,踩点到门诊,换好衣服,苏梦在大厅看见了一位刚刚请假回来的同事。
“开始点名,李思,到,王伟,到,……”
苏梦思想在神游。
“欢迎咱们的嘉怡回归,这结了婚以后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天天净想着瞎玩了,往后踏踏实实的好好工作,付出总会有回报的……”
苏梦在大厅看见刚回归的同事就是嘉怡,身为准新娘子,嘉怡总共请了七天假,还是门诊规定好的七天婚假,因为是外地嫁a市,她的七天婚假拆了好几次休息。
苏梦为啥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前两次嘉怡休息,主任专门拿到了门诊早会上说,大致意思就是,门诊福利真的很好,你看结婚还有假期,你们其他人不要不知好歹,再来找我请假。
苏梦觉得她的嘴角扯了又扯,最终还是没敢有太大动作,谁家结婚,新娘子只有三天假,昨天结的婚,后天就得上班,娘家回门都没有?
回来也就算了,还得被放在公共场合阴阳。
也许苏梦想多了,吐槽归吐槽,苏梦心里更多的是,无所吊谓,也就还有最后半个月。
“最近,咱们门诊有一部分同事,有些浮躁,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觉得跨不过去了,这日子是慢慢过好的,技术也是慢慢提上去的……”
苏梦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身上被投来了很多“目光”,莫名其妙的有些愧疚。
愧疚个叼毛啊,三四年啊,进去的时候两千五,三四年后还是两千五,不让他们跪下来忏悔,就已经算是高抬贵手了好吗?
心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
今天周日,预约的病人还有很多,容不得苏梦继续谴责。
“诶,今早主任最后说的那是谁啊,什么浮躁不浮躁的”
“你不知道?说的苏梦啊,她离职了,护士长,主任劝了她好几次呢”
“她也太勇了吧”
……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苏梦不喜欢别人背后谈论自己,尽管别人也没说什么,
推开那虚掩着的消毒室的门,里边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许是容不下那点儿诡异的平静,苏梦先被打了招呼。
“听说你提离职了哈?”
苏梦昨天才交的报告,感觉今天门诊的人都知道光了,她就知道早上那些“目光”肯定不是她的幻觉。
“嗯,离职了,不想工作了,想回家啃老。”
一句话,让对面的俩人也不知道说啥了。
“我先走了哈,器械给你放这里了,马上下班了,我换衣服去了,下午见,拜拜。”
啃老?哪有什么老可以啃,下份工作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悲伤啊,逆流成河。
掰着指头过的日子,总归是过去了,月底最后一天,苏梦觉得她的已经不存在什么脸皮了,谁问她有啥打算,她就说回家啃老,面对一张又一张有点儿鄙视的面孔,她破罐子摔的要成饼了。
收拾好东西,踏出这个门口。
从此,她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喂,朕辞职了,出来吃饭诶,庆祝一下。”
“喂,出来吃饭,我请你”
“喂,出来喝点儿小酒,吹吹小风啦~”
呼朋唤友在此一刻,今夜,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