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不——不！”
阿莎头颅上链接的线路像是一触即溃的风筝线，拖曳着她娇小的躯体在失重的舱体四处飘荡，几根锋利的零件碎片将将擦着她的面颊急速抡击而去。眼看着接线要被杂物割断，而阿莎的后脑即将砸上铁壁。
费萨尔立刻稳住身体把住捆绑着某个囚犯的机械臂当作支点向前用力一扑，将阿莎压在操作面板前躲开危险，大吼：“没有时间了！解除补给门的控制！千万别把囚犯的机械束缚臂也给解控！然后我们再想办法一起躲进补给层里！”
“这是怎么回事？！！”Alpha的吼声从远处传来。
“脱出舱提前脱轨了！我们要提前降落了！”
远处Alpha的声音忽然唤醒了费萨尔，“不，阿莎。你留在这里，我去开补给门。让我想办法把你固定在这里。我们还有一个人需要解锁，但是我应该没办法再赶过去用铁丝给他开锁。如果我们在降落前还没有那个人的具体位置，那在我们离开前就给所有囚犯解控，可以吗？”
“好的。反正大部分人的麻醉都还没解除，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大麻烦。”阿莎在兵荒马乱的紧急事态下心态仍然十分稳健，早在之前还在空中挂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屏蔽系统指令。此时此刻，她迅速平复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波动的情绪边继续破解边回应费萨尔。
这时一件白色外套穿过由各种铁皮碎屑和零件构成的层层障碍游荡过来。
费萨尔看见这件熟悉的囚服脸色瞬间白了一瞬，但当下已经没时间容他细想。
于是他奋力一蹬脚捞过那件囚服开衫后攀伏在墙壁上攀岩一样爬回阿莎身边，笨拙地将女性Omega的手腕捆在机械操作支架上，“我没打死结。有任何情况先大声喊我，如果情况紧急扯开固定立刻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知道了吗？”
“明白！”
在前往补给所在的夹层舱门的路上，费萨尔的体力急速下降。他不光需要躲开迎面扑来的各种杂物零件，还要想办法在光滑的墙壁上寻找支点抵抗远超自己体重的强大压力，几番脱力下的费萨尔手背也被生生割开几道血口。
两次三番失手脱离方向后，他终于穿过艰难险阻来到了夹层舱门前。
远处的阿莎高喊道：“费萨尔！门锁已经打开了！你看看能不能进去！”
补给品就在眼前！
看着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费萨尔心里那颗始终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了下来，从失重以后就开始胡乱蹦跳的心脏也总算是得以喘息放缓脉动。
他第一次尝试按压把手，依旧没有动静。
于是躬下身从被卸下的锁芯孔往里望去的同时几次快速摁压门把。
刚一低下头，对准被自己卸开的锁芯孔，费萨尔赫然发现锁芯中央并不是空的。
而是一颗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珠。
眨一下眼，费萨尔立即向后弯腰避开锁孔。
瞬息间，一根锈蚀的钉子就着锁孔狠厉地捅了进来，掉渣的钉尖就停留在一秒前费萨尔眼珠的位置上。
惊险躲过致命一击的费萨尔眼皮隐隐约约发烫，他退开几步漂浮到空中，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但又能掌控全场状况的位置，眸光微沉。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直无法打开这扇门了。
“底层的囚犯进到夹层里了！我们进不去了！这就是夹层舱的设计，为了防止冲突，降落前只要有人在夹层里另一侧的门就打不开了！”
费萨尔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拍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正直直砸向对侧囚犯座位的上空。
降落舱正在急速下坠！
在裂骨般的巨痛袭来前的一瞬间费萨尔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颈椎断裂的喀嚓声，而垫在他后方的那几名囚犯此生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了。
不远处传来Alpha高亢呼声：“快去找有气囊的掩体！迫降开始了！”
没有时间容他缓歇，咽下喉间翻涌出的血沫，费萨尔立即回头寻找阿莎。
而此时他所承受的重量足足有自身体重的八倍有余，无论是先前撞击后肋骨传来的阵痛还是身处于没有着力点的虚空都给他的移动带来巨大的麻烦。
在痛苦地和不听指挥的笨拙四肢作斗争时，他又回头望了眼锁孔，此时那枚钉子早已不在原处，血丝眼珠也同样消失不见。
只是急于赶向阿莎的费萨尔错过了前脚一迈出去随后就出现在锁孔处的鼻尖。
对面探出来的鼻孔正不断翕动着贪婪地大口呼吸刚刚费萨尔所在区域的空气。几缕纸质彩带似的发丝杂乱地延伸出锁孔又咻地退下。这时锁芯换上一条猩红的舌尖，中央钻了一枚圆圈形舌钉，正夸张的四处摇摆，做出疯狂舔舐的动作。
“啊……Omega……”黏稠的声音里翻滚着一种狂热的亵渎意味诡异地呢喃道。
另一边，前进路上毫无进展的费萨尔此时正想办法抓住其中一个刚刚断了气的囚犯的头发，两腿屈起双脚抵住囚犯座位上坚硬的颅骨防撞部位，以一种极其考验身体柔韧性的高难度动作将自己弹射到下一个支点，绷着身子逐步挪动到阿莎被绑住的地方。
在费萨尔赶来之时，阿莎早已自己解开了外套的捆绑，撑在原地凸起的钢板上等着他过来。
“我把解绑程序换成机械杆操作了。只要推下操纵杆就可以给所有囚犯解下束缚臂。”
费萨尔瞟了眼自己刚刚摆弄过的投影，它的上空依然毫无动静，“谢了，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渡过着陆。”
本想着能顺道监视下这个只需要在自己脑中下达指令操作系统的Omega都有什么动作。虽说自己看不懂其中奥秘，能多一层保障买心安也好。只可惜最后还是因为种种意外导致这个想法算是彻底搁浅。
这种被迫盲信初见者的感觉让费萨尔很是不爽。那边那个自以为融入得很好的愣头青Alpha也就算了，这边这个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死刑犯，无论现在表现得多么人畜无害，也是生生闯过联邦红线的狂徒一个。
不过此时此刻，就算是哄骗自己接受现状也罢——他们早已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被迫拴在一起共享生死存亡。
如果说费萨尔有什么优点，就是他从不轻易做出自己没有把握的赌注。而人生中那些格外需要运气的时刻，心细谨慎的他总是比旁人要幸运许多。自然那也绝不可能是全然的侥幸，因为揣摩人心大概是他活到现在最拿手一件事情。
当然，仅次于小偷小摸。
出于对阿莎勇于主动向一对年轻力壮的陌生男性AO组合投诚并寻求庇护所展现出来的强烈求生欲的尊重，他选择暂且保有一丝信任留给她。至少他对阿莎大概率不会在脱出舱系统里搞什么其他小动作还是有数的。
毕竟，投掷舱里他们生死相依，只能被动着等待命运编排。
“费萨尔，去那边怎么样？我刚刚查了下，这个型号的脱出舱是有反向推进器的！也就是说只要隔热设置完备，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触地时那一瞬间。那边是有缓冲气囊装置的，我们一人抓一个方向，只要能挺过这段超重力加速度就行！”
费萨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脱出舱嗡得一声忽然电光大亮，随后重力模拟系统突然之间恢复了正常。
超出自身体重七八倍重的压力顿时卸下了劲。而悬在半空的两人这时也瞬间被甩回了地面上。
“嗬啊——”
剧烈的尖锐疼痛由前胸辐射到腹部和背部，不想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受伤的费萨尔当下咬紧牙关忍住呻吟，拼命调整面部肌肉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太好了，重力模拟恢复了！”阿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罕见地激动道。
“是啊，太好了。”
糟了，这下可以确定肋骨必然是伤到了。
随着费萨尔极力平复下来的呼吸起伏，胸前持续传来灼烧着的阵阵刺痛。
还不知道自己胸腔里面断了几根骨头，费萨尔面上的表情依然云淡风轻，他状似轻松地说：“我先去找……”
“费萨尔！来这边！我找到人了！”
“说什么来什么……我先去帮忙解锁，你就先待在缓冲气囊这里等着陆。这下可以安心了，我们用不着提前释放所有人了。”费萨尔安排好阿莎的去处，在转身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
“重力系统不是你恢复的吗，阿莎？”
“我尝试过了，只要涉及脱出舱关键的基础安全系统都需要军用令牌，所以我也无能为力。看来真是上天眷顾，也许奥古斯都大帝对他的后继者更为宽容，在庇佑我们这些星际拓荒者也说不定。”阿莎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她突然转正身体直面向费萨尔。
明明应该什么也没有才对，但那双无神发白的瞳仁好像在凝聚着什么，她喃喃自语般低语：“我开始相信你的感觉了，费萨尔。比邻星b……可能并不是我们的终点。”
费萨尔没有出声回应她，只是浅浅弯了下唇便扭头跑向高声呼唤着自己的Alpha。
真是自己的债主！
费萨尔边默默咽下自己前胸持续不断的阵痛边马不停蹄奔向Alpha。
途中经过掉在地上的白外套他顺手捡起穿在身上，还不忘抽空跑到舱门阀门那里查看了下安全艇是否完好，同时摸出一根钢管柱子下方藏着的某件东西，并将其藏在自己顺进来的腋下绑绳后埋进白色外套里。
再转几个弯，熟悉的宽阔脊背便径直映入眼帘。
打量一眼正背对着跪在某个中年男子面前的Alpha。
重力系统折腾了这么久对他来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俊朗的Alpha面色依旧红润健康显得格外悠闲，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模样看上去十分讨嫌。
费萨尔忍不住嘴贫，“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怎么还能有新消息？你们说的话我这边都听见了。”Alpha纵使百般疑惑还是依着Omega来，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他，“我要先听坏消息。”
“你先起开。”费萨尔不敢蹲下压迫胸腔，选择直接坐到了地上。
Alpha立即让开位置，给Omega腾出地方。
此时，他敏锐地发觉费萨尔尽力掩饰下所产生的不协调感，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噗噗——”费萨尔模仿问答节目里的音效，用那根Alpha头皮上找到的铁丝重复着第三次完全一样的操作，“拖重力失效的福，我先前找到的补给全飘没了，现在补给夹层也有人在又开不了门。当然我确实受了点伤，但还称不上什么紧急事态。”
Alpha发誓自己看到了Omega别过去的脑袋瓜后面飘出了具像化的怨念，无形的黑烟拢在那头蜷曲的胡桃色小卷毛四周。丘比特卷看上去也没那么乖顺了，此时他反倒更像只被踩到尾巴炸毛了的猫。
他猛然间意识到费萨尔也许并不希望暴露自己的弱点。自己冒进的发言只会给对方造成更多麻烦，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那…那好消息是？”
“好消息是我们不用想办法怎么去对付着陆后被脱出舱系统上固定程序同时释放出来的这些重刑犯疯子们了。这次时间提前了太多，麻醉还没有用完投掷舱就要着陆了。我也还来得及在落地前帮你救人。”费萨尔的话蹦得有点快。
说着说着按耐不下肺部的颤意咳嗽出来，震得他胸腔痛苦难耐忍不住嘶哈一声。
这下子Alpha也不能置身事外装作不知情，“这么疼，你该不会是骨折了吧？胸口疼吗？是不是肋骨？ ”他用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气音焦急地询问道。
浓眉大眼的Alpha蹙起眉头，这模样抹去了他素来轻浮的姿态。凛然正气自眉眼间映现再配上他练得很好的精壮身材，使得他整个人更显可靠，“你先放下，降落后再给他解锁也来得及，赶紧把外套脱了我来给你包扎。”
“你知道你这算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性骚扰吗？罔顾本人意愿要求一个Omega当众脱衣服。”费萨尔继续着手里的活，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显然是并不打算让Alpha对自己的伤势了解太多。
在Alpha面前适当的示弱能带来一定的好处，但是大肆宣扬自己的劣势只会是被吃干抹净死路一条的份。
这次连三分钟都没有他就赶在着陆前解锁成功。
费萨尔起身时凭借姿势自然而然地抬头，在有限的时间里反复扫描座位上垂着脑袋紧紧抵在颅骨保持器前的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即便是费萨尔这种天生的认人高手要让他在看过一次后仅凭瞬时记忆重新描绘一遍，都是难以拼凑起来的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特殊在哪里，竟然会是那个Alpha极力拉拢的对象。
“别废话了，万一碎掉的骨头划破内脏大范围内出血或者胸部血肿等我们到野外以后就彻底玩完了。”
说着Alpha从胸前掏出一把药来从里面选出了某个并着两捆医用纱布一同抛给费萨尔，“你先把这个吃了。”费萨尔抬手，在半空中截住那盒药与纱布，发现居然是自己最开始从补给舱里搜罗来的对乙酰氨基酚。
“你上哪里搞到这个的？”
“在你俩干活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啊，我在找人的路上就顺便捡了几个掉下来的补给品。”
“哇……随机掉落最后是让你捡上漏哈。”费萨尔无语地嗤笑一声，嘟哝着。
“行了，脱衣服。”没有听到费萨尔最后一句的Alpha声音不容质疑，他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口吻对费萨尔说话，“如果你这次不固定住你的骨头，在降落时无论出现多么细微的碰撞都有可能直接要了你的命。后果你也不是不清楚，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谢谢你看上去似乎是真的在乎我的生死，不管真假我都很是感动。不过还是要麻烦你背过身去让我自己来。虽说你有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身为一个未婚Omega我也是有一些廉耻之心的。”
“好吧，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提前谢过你，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费萨尔背过身翻了翻白眼，熟练地用纱布编织打结，加到自己带过来的腋下绑绳上做成弹力胸带固定。
缠好胸带，费萨尔利落地套上了外套，转而问道：“现在我们该去找缓冲区域避险了吧？已经过去几分钟了？”
“你现在就站在其中一个安全点上。按理说在着陆后要等全舱室内外气压平衡了我们才会被系统解绑，所以离座位越近就越安全。”
说罢，Alpha一把握住费萨尔的手腕，直接将他揽到自己身边，“但是现在对你来说可能不够安全，毕竟你受伤了。”
两人步调不协调地踉跄几步，脚踩脚腿绊腿来到了Alpha之前找好的避难处坐下，等待决定全舱人共同命运的关键性时刻降临。
在已经恢复了的重力系统加上反推进器的共同作用下整个舱室落地的后半程十分平稳安静。一时之间没人开口，不约而同沉浸在来之不易的平静之中。
若是落地时发生任何意外，这也许就是他短暂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安宁了。Alpha默默地伸手单臂环绕着将费萨尔拥进怀里。两人贴得极近，他只刻意留出一些避免接触胸前伤的空隙，用肉身臂膀给Omega建造出小小的堡垒撑在角落。
此时Omega软塌塌的卷发搭在Alpha肌肉鼓起的前臂上，在近到可以清晰看到皮肤下泛紫的血管和颊旁柔软绒毛的距离之中。
他们感受得到彼此肉眼无法识别的颤意，心底生出无名而悠长的酥痒。
“等……”这亲密无间到有揩油嫌疑的姿势一摆好，还没等费萨尔出声抗议。
“哐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