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伴随着呼叫铃不断的播报，科里的老师们忙的飞起，朱葶也忙的飞起，具体表现为：稍等，我去叫老师。稍等，我去问老师。您好，这个问题建议您咨询医生。

    直到34床拔针，娜娜老师说了一句你去吧，就匆匆端着托盘去另一个病房换液了。

    “啊？我？怎么拔啊老师”

    “没有技术含量，拿个棉签去，把针薅下来按上棉签就行，针是软的没事，34床脾气挺好，放心去。”

    朱葶战战兢兢，战战兢兢，仔细洗了一遍手，拿上棉签，到了病床前面，明白了为什么老师说他脾气好。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只脚吊着，输液袋里乳白色的药物已经见底。

    “您好，给您拔针。”

    男生睁开眼睛把胳膊伸出来，又睡了过去。朱葶拿好棉签，轻手轻脚揭开胶布，往外一拔。

    好消息：针拔出来了，棉签也压住了。

    坏消息：忘记先关止流夹了。

    拔出来的一瞬间，残余的药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摇大摆地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形，在朱葶震惊的目光中尽数撒在了男生的胳膊上。手忙脚关管调节器的这一会儿，药液已经无情地在男生胳膊上凝成了长长的白色痕迹。

    在系统的百科播报：“甘露醇容易凝结析出”的背景音中，朱葶道着歉，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慢悠悠睁开眼，慢悠悠抬起胳膊看了一眼，然后慢悠悠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安详.jpg

    沉默，尴尬，朱葶退出病房去和老师汇报，得到了干的不错的评价。然后马上拿着酒精棉片狗狗祟祟溜回病房——没回去。

    【系统，刚才在哪个屋来着？】

    【啊？在治疗室右侧第三间，宿主你……】

    【是的，我们人类都是这样的，方向感差一点儿怎么了！】

    系统沉默，系统无语【你不要欺负我不懂人类。】

    在若无其事（僵尸微笑）地走进病房，擦掉男生手上的药液，毁尸灭迹以后，系统里的熟练度慢慢上升了0.001，很难不怀疑这是嘲讽。擦胳膊的时候，男生淡定的往外伸出胳膊，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倒是让朱葶少了一点尴尬，但不多。

    这几天到科室以后总能听到老师诧异地问怎么来的这么早，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只是为了全勤奖和惊喜，又担心许平知在楼下等的太久，朱葶只好每天更早出门一点儿。

    然而每次提前五分钟会看到许平知在楼下，再五分钟，许平知还在楼下，再五分钟，好了这次许平知不在，出于礼貌等了一会儿。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许平知又双叒叕在楼下。

    七点下楼看到沙发上微笑的许平知的时候，朱葶终于忍不住低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眼神，当天在宿舍里无能狂怒。

    “不是他有病吧！他是不是要卷死我！啊？我鲨鲨鲨鲨，我每天提前上班半个多小时，我要睡觉，我是一个昼夜颠倒的小女孩儿。”

    “哈哈哈哈原来他是等你啊，我说我们去北院的时候怎么老看见他在沙发上坐着。”阮思淼吸溜着奶茶评价“他人还怪好嘞！”

    拿着手机打字的阮思盈也爆笑：“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天天起这么早上班。”

    “蹄蹄跟许平知好像小学生，手牵手上学。”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下次晚点儿去呗。”

    “什么？怎么了？”上铺打游戏的邵期期被爆发的笑声震到，探出一只头。

    系统也没想到，但还是安慰，只要不迟到就可以拿到全勤奖了，卡点儿到也行，我们系统很人性化的！

    一周过去，根据科室安排，要换新的带教老师了，一组和二组交换，朱葶的带教老师变成了一组的组长陈潇，对此，朱葶表示很惶恐。

    陈潇老师是主管护师，帽子上斜着两道杠，头发灰白，脸色很凶，总让人联想到容嬷嬷，平时在科室里也是一副大嗓门，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

    入职第一天朱葶还在庆幸自己在二组，没想到才一个星期就换了，还是自己一直躲着的陈潇老师。

    果不其然，第一天，铺床的时候就被指出了错误，陈潇老师生气的问朱葶的铺床是和谁学的，看着老师凌厉的眼神，朱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因为每天铺床的时候和组内的老师是随机配合的。

    “抓着这个角，翻，被子不要离开病人身上，要注意保护患者隐私。床单用力拉平，垫子抬起来压在下面……”虽然生气，但还是认真教了一遍，看着几次之后朱葶做的勉强合格，陈潇老师终于点点头。

    【吓死我了，陈潇老师果然很严厉。】

    【是的是的，好可怕，但是宿主的技能熟练度涨了很多诶！】

    【是吗？】朱葶怔了怔。

    输液的时候，病床上的阿姨笑着和陈潇老师打招呼：“这是新带的学生？”

    “是，新来的小孩儿。”

    “你们这一天天也够辛苦的。”

    “害，干的就是这个活儿，也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边上陪护的叔叔也笑，又用方言对朱葶说了句什么，朱葶一脸茫然。

    “问你怎么不上手呢？”陈潇老师解释了一句，又笑“他们可不能上手呢，他们新来的这个月都不能上手。”

    “不上手怎么行，别害怕，学着学着就会了”床上的阿姨说。

    “对对，没事，扎她，她不怕疼。”叔这话一出口病房里的人都笑了，朱葶脸红了。

    热热闹闹中，陈潇老师已经麻利地换好液，叮嘱完注意事项，推着治疗车哼着歌朝外走，朱葶连忙跟上。

    一组中有个病房是重症监护室，里面的病人有车祸的，并发症的，多数都是昏迷不醒，为了方便，病号服也不能穿，赤条条的躺在床上。

    “孩孩儿过来！”陈潇老师带着朱葶走到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指着心电监护仪问：“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朱葶尴尬地摇了摇头说不会。这次陈潇老师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细致地讲解起来。

    先开机，然后按菜单键调节好时间，设置好之后开始测量。右侧最上面的数字HR代表心率，下面依次是SPO2血氧饱和度，RESP呼吸，NIBP无创血压。

    指出数值的意义后，陈潇老师继续强调：“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正常值在95％以上，低于这个数说明病人缺氧了，很危险。知道正常血压和心率是多少吗？”

    “收缩压60-90，舒张压90-140，心率是60-100次/分?”

    “嗯，这几个有心电监护的人是一级护理，一小时巡视一次，你来记录生命体征，按NIBP这个键可以测出一次的值，结果显示在下面这里，记好时间抄到电脑上，一会儿我教你怎么用电脑系统，如果这些数值不在正常范围内了，要告诉我，这是得跟医生说的。”

    “左边这些看得懂吗？”

    “学过，但是忘了……”朱葶声音逐渐心虚。

    “左边的曲线和右边的数值是对应的，主要看ECG这条线，这是P波代表心房，这是QRS波，这是T波，代表心室。现在这个波形是正常，如果R波之间这一段短小了说明心动过速，长了就是心动过缓。P波没了，这一段变成波浪线是房颤，一整条线都变成小的波浪线是室颤，室颤的时候人就快没了，赶紧抢救，一条线知道吧，心脏骤停，人没了。ST下压说明心肌缺血，还有室性早搏……”

    陈潇老师指着心电监护仪侃侃而谈，朱葶从口袋里掏出笔和小本子刷刷记，往日课上怎么都听不懂也记不住的内容在这没有课本没有对比的简单描述中明白了大半，真奇妙，这就是行万里路吗？还是高压之下的效率？朱葶觉得这寥寥几句格外清晰，陈潇老师也很清晰。

    然而第一次记录就抄错了，第二次记录时发现登记错了床号。微笑.jpg 坚强.jpg

    【系统，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宿主，修正错误是成长的一部分，系统不会干预的。】

    朱葶抱着赴死的心情马上去找老师解释。

    陈潇老师正在写护理记录，听完头也不抬“没事儿你坐这儿改吧，等我写完这一条电脑给你。”

    “啊？哦！”陈潇老师好像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其实还是一样的，第二天，陈潇老师继续乌云罩顶“孩孩儿，去，去医生办公室把明泽宇给我叫过来。你就在门口喊‘明泽宇你给我过来’，就说我说的。”

    “啊？”愣住，下巴掉了。

    【这是我能去的吗？】

    【宿主的老师好凶。】

    周围的护士都笑了，一旁电脑坐着的倩倩老师说：“你别把人小孩儿吓着。”

    似乎还有人说了句又是明泽宇。

    “算了，我去吧，你去把那几个床的血压量一下就行。”陈潇老师三步并作两步两步站起来冲向医生办公室，响亮的嗓门夹着高分辨的怒气。

    “明泽宇你给我过来，你看看你开的什么医嘱。啊？开塞露静注？！你静注一个试试！！！”

    医生办公室里轰然笑开，隐约听到有个年轻的男声唯唯诺诺解释。

    朱葶带着被震撼到的心脏走进病房开始日常测血压，却发现12床睡了几天的老人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老人依然没有清醒过来，身体却颤颤巍巍仿佛控制不住的抖，间或哼出一两声，猛地往外伸一下胳膊。

    家属拿着被子往他身上压，说：“他上午开始就发烧呢 ，刚才喊冷。”朱葶闻言连忙转身出门去医生办公室门口喊老师。

    陈潇老师还在教训医生，听到喊声往病房里走来，询问家属情况，又撩开被子探进去，喊了两声不见回应，说了句“寒颤”，转头回去和医生商量需要下尿管。

    医生也跟着走来，说是下午刚看过，情况正常，现在开个医嘱下尿管也行。

    朱葶等陈潇老师下完尿管，又被塞了个血压计说去给刚刚的12床量个血压，陈潇老师自己走回护士站准备写护理记录。

    朱葶拿出血压计套在老人胳膊上，血压计默默开始运作。

    【系统，我是不是量错了，200？！！】

    【没有看错，是200，不符合人类健康血压数值。】系统的声音是机械式的平静。

    朱葶平静不了，马上又测了一遍，血压计上依然明晃晃的显示着210，更高了。

    “！！！”

    “老师！12床血压200了！”朱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边跑向护士站边喊。

    陈潇老师边往这边走边接过血压计，看了一眼马上喊了句12床抢救，一瞬间呼啦一群护士和医生涌进病房，许平知也和前两天入职的学姐在另一个护士后面推着抢救车过来，跟着朱葶站到外面一点的位置。

    场面一片混乱，床上的人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呛咳声和粗喘。老人的儿女在一旁撕心裂肺地高喊着“爸爸！”“爸爸！坚持住！”一类的话，嘶吼中还有明显的哭腔。

    还有另外的护士在挂液路，上心电监护，调整氧气面罩，人们飞奔来回拿东西。医生快速的说着一些朱葶还听不太懂的指令，护士们各司其职，大家脸色都很凝重。人堆里传出陈潇老师的声音“痰太多了，快拿口咽通，我给他吸个痰……”

    再看病房里的其他人，安静而沉默地注视着这场抢救，在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的铁丝网，明明灭灭地打在床边，椅子上和床上大片的光斑和阴影，头顶的白炽灯显得有些刺眼。

    有那么一瞬间，朱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默剧。

    【系统，我觉得，我的手好像有一点儿麻。】朱葶轻轻攥了一下手，回头看许平知，许平知看起来也是很平静的样子。

    【检测到宿主心率过快，是因为抢救吗？宿主，其实这在医院是很常见的事。】

    【是很常见，但是我还没见过，你知道我入学那天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宣誓，是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好了好了！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