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
那就是樟脑的香,
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
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张爱玲
“湫娣,你慢些,等等我!”江柏溪追得满脸透了红,好不容易赶上,她一把挽过文锦湫的胳膊,撒娇似的拉了拉她制服蓝袄的袖子。
“第一天上学,你就这般赶,以后万万不可这样了”文锦湫无奈中又带着些宠溺,她是家中长女,父亲又是租界里的高官,自小就老成持重,两家世交,没少照顾柏溪。
“知道了,好湫娣,你来的这样早,可知道我们这学堂中有什么俊俏的公子哥。”柏溪打趣地说
也不怪柏溪如此八卦,毕竟国光中学校从前一直是男校,今年才招收女子,兴办男女混校,作为江南人才渊薮之地的著名中学,少不了勋贵子弟,各家费尽周章送子女进来,大多数也确实还抱着结为姻亲的心思。
文锦湫作为长女,家中从政,定是要用联姻稳固政界地位。
但江柏溪不同,她考进来单纯是因为不想和她的湫湫分开罢了。在如今的世道,江家虽然没什么权势,巨款傍身确实是一块肥肉,但有时候金钱维持的庇护往往更牢靠,不站队也是一种变通。更何况江家从事的是纺织业,最多有几家生产面粉食品的商铺,和军火纷争是半点干系都扯不上的,江老爷和江太太也只希望在乱世中守一家团圆,平稳度日足矣。
九月的禹州柳青蒲绿,依旧充满生机,校园里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是蓬勃的,细碎的阳光,葱茏的梧桐,就这样柏溪远远看到了他——墨色的发接住阳光,衬得皮肤白皙,清秀干净的眉眼,黑色的中山服下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修长。
江柏溪愣住了,这么高,这么不可思议的高!在柏溪撑死16公寸的小身板前,文锦湫在心底悄悄比对了一下,那个少年至少高出2公寸,确实是个高个子啊,比先前瞧着还要高了。
锦湫拉了拉柏溪,小声说“阿柏,阿柏。快走吧,别看了,人家要望过来了。”柏溪这才回神,可没人知道,在这愣神的几秒里,柏溪的心跳的有多快。
晚霞的粉红爬上柏溪的脸庞,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脚步凌乱地带着文锦湫往济航楼走。
再次回想起那一刻,江柏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傻了,她从不信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因为人们总说这是俗气至极的见色起意,现在想来确实是这样。
但年少的江柏溪,在那几秒里改变了主意,她将这种突如其来的惊艳归功于那种一眼就能望穿秋水,直抵荒芜的一见倾心,为此她错过了真正的欢喜。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错认是必然的,那时的江柏溪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少女,因为家中的保护从未去过名利场的天真女孩。
她在此前接触过的男人只有父亲、哥哥、文锦湫的兄弟,初小高小里幼稚的男学生以及府里的糟糕的小厮,而今天遇见的人不同于以往所见的任何人,他,是第一个令她惊艳的人。
最重要的是,14岁的江柏溪她不曾懂得喜欢也分很多种,就这样将对美好事物的喜欢错认为了对伴侣的喜欢,这一错认就浪费了四年——与蒋鄘舟间最无邪宝贵的四年。
待上午的国文课结束,江柏溪早已等不及和文锦湫分享她的小心情,走在早晨走过的梧桐道,柏溪再次红了脸,她有点不好意思和文锦湫说,但惯来的大胆还是使她向锦湫倾吐了自己的情谊“湫娣,我似乎是有些喜欢他,你可知道他是哪家公子?”
这下换文锦湫愣住了,她皱起了眉“阿柏,感情不是那么随意的,你真的喜欢他么?你才见过他一面,有些话你要想清楚再说,今天是我,改明儿你要是和旁人说了,你这是要把自己置于何地!”
江柏溪见文锦湫如此大的反应,不由感到奇怪,但她垂下头,思索片刻,不做声了。
文锦湫看她焉焉的模样,也意识到自己话太重,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是真喜欢吗?”
柏溪一听,自然是点了头“湫娣,你就和我说说吧,我不同旁人讲的,真的!”
软磨硬泡之下,文锦湫叹了口气,终是告诉了柏溪“阿柏,那个男孩,我只在宴会上见过,知道的也不多,你是从不去那样的场合的,觥筹交错,满是勾心斗角,我怕你被他骗,懂么?他家也是商户,不同的是他们家是禹州唯一的军火商,你应该是听过的。曹府的三少爷,还是续弦的儿子,叫曹蓠宴。阿柏,依我看这人绝对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知道了他的名字家世,江柏溪,已然是自动忽略掉最后一句话,只满心欢喜的想着这曹三少爷。
蓠宴,蓠宴……
望着火车外青山离去,江柏溪想:曹蓠宴,从前的我怎么没发现呢,你的名字是离别的宴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