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顺着月桂树中间的小径吹来,颤抖着穿过七叶树的枝叶,飘然而去一吹向渺茫的远方。
正值初秋,吴楠从黑色的小车上下来,再次踩在了这片土地上。拉着行李箱,慢慢往家走。四十多度的天气,即使一小段距离,也让她犹如身在火炉,耳边是枯燥的蝉声,眼前是在门口等她的奶奶。
吴楠记得,那次奶奶也是这样送她走的,八月底了啊,她走那时,奶奶还在穿棉袄。今天,从特训营里回来,这一天,不知道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彩排过多少遍了 。回家了,“我好开心”,我不开心。
两家人,坐在饭桌上,吴母得了癌症,在做化疗,她心爱的头发都掉光了。时隔半年多,她憔悴了一些,好像瘦了吗,不知道。一桌子的家常菜,她终于不用吃大锅饭了吗,看着自己碗里白花花的米饭 ,桌对面,表妹小红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吴母还在往碗里夹。
“妹妹读小学了。”吴母转过头来望着她。
“妈妈……”
“成绩不及你小时候好,你要多上心,给她补补。”她凝视着吴楠,瞳孔里仿佛布满了荆棘和玻璃渣子,“你表哥也考了东山市前十,你表姐读了重高,你呢?没用,我们家不养闲人,你最好给我有点出息。 ”
“嗯。”
不是每个家都是避风港,吴楠羡慕着活在温室里的孩子,她们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自信,是她一辈子都模仿不来的。仿佛她的家也没有破碎,只不过她一个人像外人而已,仅此而已。
“妈妈,我在里面受虐待了。”
“那里面本来就是特训营,不收拾一下你不长记性,而且肯定是你不听话,他们才会惩罚你,我就不信你乖乖听话,他们会搞你。”
“是虐待,不是惩罚…”
“你不要跟我讲,你去跟你们主任讲。”
“……”
妈妈,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怎么过的吗?被强迫光着脚踩在玻璃渣上,用衣架打。用蚊香烫肚子,被她们往嘴里塞蜘蛛和没洗的袜子。晚上睡觉还要被麻绳绑在床上,手捆在床架上。灌肥皂水,跪在砖头上,脚搭在床架上压骨架,冬天几度的天气被泼冰水,夏天四十多度背着被子和砖头跑几公里。被扇耳光,被孤立,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饭。从凌晨到深夜,从冬天到秋天。
“不打算了,以后你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高中毕业之前别想碰到手机。”她拿出一包药,“你有抑郁症,我还有了呢,医生还给我开了抗抑郁和安眠的药。”顿了顿,“现在家里没钱了,我还要治病,除了学具,你也买不了别的东西,你那零食,水果 反正都半年没吃,那就都戒了,以后没得你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可是…”
“反正你们主任说抓第二次不要学费,只交生活费,你要是想二进宫呢,可以,你妈这个钱还是有的。”
我就活该被打,被骂。
应该忍受这些苦吗?
她心里不甘,却也没用。就像以前被校园暴力的时候跟父母说一样,他们只会让她忍着,怪她没用。别的孩子难过可以跟父母倾诉,但她不能,她活该,她只配忍着。
“我看你就是苦头没吃够。”
傍晚,吴楠在朋友的劝说下出了门,她说带她去散心,她们漫步在江边路上,看着树上的小鸟展翅欲飞。看着远方的大山把天渐渐染成了紫色,心底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涛涛大河,你能带我回家吗?
“我们去河边玩吧。”
“好,那边有果茶!”女孩跑了过去,琢磨了好久,选了一杯蓝色星空,“你要喝吗?”
“不,我不喜欢喝这个。”嘴上说着不喜欢,时隔半年多,至少也会心痒痒,但是她没钱,那钱包里只剩几个奶奶偷偷给她塞的一角的硬币了,尽管嘴巴已经干裂的不成样子。以前,她也被爷爷宠成想买就买的小公主。
往下走,本应该寂静的河边围了好多人,很繁华。与从前记忆中的差太多了,小吃街,花灯,游泳圈,冰激凌。
“人好多,要不我们改天再早点下去吧。”吴楠对女孩尴尬的笑了笑,的确是因为人太多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去玩,她想从高台上跳下去,摔进河里,她没有办法,她已经没有家了。
“好吧。”女孩抿嘴笑着,“那我下次再带你下来玩,不要不开心哦。”她的笑好治愈,很阳光,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水果味。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也会有烦恼吗?夕阳最后的一抹光撒在她脸上,仿佛将瞳孔染成了金色。
吴母可能永远也不愿意承认,才十几岁的吴楠已经无数次尝试离开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