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过程如何，最后布鲁斯还是成功说服罗宾先和自己一起回蝙蝠洞去。一路上二人都很沉默，平行宇宙的迪克似乎对陌生世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一路上瞪圆了眼睛东张西望，而蝙蝠侠则在斟酌着要如何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所以……你真的想去泰坦塔？”

    “没错，回泰坦塔。”迪克在副驾驶座上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窗外，回答蝙蝠侠的问题时显然心不在焉。

    “现在去有些晚了，我们到那时泰坦成员应该都睡得正熟。”

    “把那帮家伙叫起来不就好了？”罗宾耸耸肩膀理所当然地说道，听得布鲁斯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你可以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提出建议，将手中的方向盘攥得吱呀作响。

    迪克这时才终于回头看向他，注意力被彻底吸引了过来∶“我不想住在楼梯底下。”

    “没人让你住在楼梯底下，你可以住在你自己……我是说这个宇宙的你自己的房间里。”

    “那不还是楼梯底下吗？”迪克扶额长叹一声，似乎对蝙蝠侠的理解能力颇有微词。

    布鲁斯终于再也忍无可忍，一脚踩下刹车猛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听着，你不住在楼梯底下，因为那只有杂物间，明白吗，”他一字一顿地解释道，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你更不应该住在垃圾箱里。没人该住在垃圾箱里。如果你看见有人睡在那，那是因为社会出了问题。”

    罗宾被这场突变吓了一跳。他瞬间向后窜去，靠着车窗蜷缩起来，睁大了眼睛紧盯着蝙蝠侠，眼眶周围泛起一片红晕。

    “你生气了？为什么，”他紧张地问道，说话间牙齿都在轻微地打颤，“我不住在垃圾桶里，也不住在楼梯底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好像真的不能理解。”蝙蝠侠眉头紧锁直勾勾地同罗宾对视，试图透过苍白的眼罩洞察他的神智和灵魂，但除了纯粹的恐惧以外真的一无所获。

    “这世界上没有我不懂的事。”罗宾扭过头去咕哝了一句，但又不敢真的同蝙蝠侠争辩。

    “你越是这么说，越说明你真的不懂，”布鲁斯察觉到了同伴的焦虑，便正过头去眺望前路的尽头，尽量放平语调解释起来，“我不是在冲你生气。”

    “吓死我了，你早说啊！”迪克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好重新看向窗外，好像这件事就该这样过去了一样。但他的反应只让布鲁斯心中追问的欲望更盛。

    “你好像不喜欢和我说话。”

    “你是蝙蝠侠，蝙蝠侠不爱听我说话。”罗宾头也不回地答道，似乎对布鲁斯的旁敲侧击毫无所觉。

    “你在怕他。”蝙蝠侠下了定论，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同位体又生出几分恼火来。

    “开……开玩笑！别胡说了，”罗宾闻言从椅背上弹了起来，夸张地绷紧面孔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是个独立的英雄了！我才不会怕他！”

    “那你是在怕我吗？”

    “不怕，”迪克傲慢地扬起下巴，但在蝙蝠侠锐利的目光审视下最后还是心虚地低垂了头，“硬要说的话其实有一点点，很少的一点……啊，算了……我在骗谁呢！”

    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终于自暴自弃地瘫在了座位里：“好吧，我确实挺怕B的，他毕竟是我的老板。超级英雄和小助手那种事很容易变得奇奇怪怪的，你应该知道吧……”

    罗宾说到此处打了个寒战，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妙的回忆里。布鲁斯有几分不安地咬了咬槽牙，但没急着追问更多细节。有什么可怖的暗示潜藏在那几句话中，而他不确定自己做好了直面真相的准备。

    “不过你和B还真是不太一样，”迪克突然打破了沉默，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观察了他一番，仿佛在研究什么稀有的生物标本一样，“你看起来太严肃了，话却格外的多。你很寂寞吗？戈登局长最近很忙吗？”

    又来了，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蝙蝠侠几乎肯定这个异世界来的男孩正经受着某种精神疾病的折磨，导致他偶尔无法成逻辑地思考。

    “戈登局长每天都忙，但他很安全，”为了让罗宾放宽心布鲁斯简单地介绍道，接着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了回去，“所以你和你的蝙蝠侠，你们相处时和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哪里都不同，”迪克使劲摇了摇头，掰着手指细数起来，“B几乎不和我说话，有什么事情都只给我留言。每次见到他，他都在盯着电视屏幕，不让他看他就闹脾气，连阿尔弗雷德都管不住他……”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讶异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在舌尖留下一股苦涩的味道，“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他都有自己的电影了，我还没有这个待遇呢，”罗宾气鼓鼓地说着，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个世界的阿尔弗雷德……”

    “他曾经是个英雄，我们都过于依赖他了，所以现在他需要休息了，”布鲁斯委婉地肯定了迪克的猜测，但心底的疑问又添了一个，“所以你有没有跟阿尔弗雷德说过你和蝙蝠侠的事？”

    “说什么，”罗宾一脸茫然地问道，“B一直就是那副德行，众所周知，阿尔弗雷德还能不清楚吗？”

    “他也知道你住在楼梯下和垃圾桶里的事？”

    “那倒不知道，阿尔弗雷德晚上又不能睡觉。不然谁去照顾B呢？”

    布鲁斯闻言猛地咬紧牙关，将臼齿磨得咯吱作响。

    “你又在生气了，”迪克揪了揪他的披风，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提醒他从愤怒的思绪中回归现实，“别难过了，你可以叫这个宇宙的我回来。”

    提到夜翼让布鲁斯的心情好转了几分。他重新启动车子，一路呼啸着向蝙蝠洞的方向飞驰，直到他们穿过瀑布和密密麻麻的蝙蝠群，布鲁斯才再次开了口：“你想见见这个宇宙的自己吗？”

    罗宾的双眼在听到这个提议时瞬间明亮了起来，但比起一个即将见到成年的自己的兴奋小孩，他看起来更像个蓄势待发的辩论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比喻实在有些古怪，蝙蝠侠也暂时想不出它是从哪来的，所以他暂时搁置了这一问题，将注意力集中在应该优先处理的事项上。

    “你要想见到他，可能需要多等几天，”他翻身下车，走到蝙蝠电脑前，向平行宇宙的迪克展示布鲁德海文的监控，“他在追捕无心者，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但过几天他会回来和我们交流情报。”

    “等等，等等！他不住在韦恩庄园吗？”

    “他已经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生活，”布鲁斯解释道，不过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你也不住在庄园里，为什么觉得他应该在？”

    “因为阿尔弗雷德不在了啊！”罗宾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必须向前看。”布鲁斯在心底苦笑，不过平行宇宙的迪克认为自己应该在那种情况下留在庄园里安慰他，这个认知已足够唤起一些温暖的回忆。

    或许是他显露了太多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脸上，罗宾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莫名其妙起来。男孩偏头思索，过了一会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所以现在是罗宾二号在值班吗？”

    “罗宾二号，”布鲁斯花了足足十秒钟才意识到平行宇宙的迪克是在询问杰森的情况，“他……嗯……也长大了。”

    如果迪克才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那杰森大概还是个小学生，又矮又瘦，但元气满满，做起他在乎的事情来认真得近乎执拗。这个想象中的小男孩穿起对他来说过大的罗宾制服，正在蝙蝠洞里磕磕绊绊地训练体术，但红头罩却猛地从记忆的角落里窜出来，一枪打碎了这幅祥和的画面。

    要不然还是别让平行宇宙的迪克见到现在的杰森了。布鲁斯斟酌着这个决定，纠结得心乱如麻。不过他还是坦诚地解释道：“我们之间有些意见上的分歧，我们都同意彼此之间需要一些距离。”

    “但是他总会回来的，对吧？我是说，他总得亲自送货上门吧，不然你敢让谁带那么危险的金属材料进蝙蝠洞呢？”

    “他让杰森运送不稳定的金属？”

    “没错，处理不好的话能引发核爆的那种!”迪克双臂画圆绘声绘色地模拟爆炸效果，丝毫没察觉这件事有多么可怕。

    指使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搬运货物必然效率低下，就算哥谭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也会为了实用性考虑而拒绝干这种事。所以让“罗宾二号”运送材料只可能是为了走私极为稀有的违禁品，未成年人总是更容易躲过海关的安检。运送方法自然不是让瘦小的儿童抗着箱子招摇过市，而是将货物藏进他们的身体里，很有可能需要剖开食道……就在他以为平行宇宙的自己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刷新下限。布鲁斯的头顶阴云密布，面色难看得足以吓退任何一名超级罪犯了。

    但对着一只年幼的知更鸟他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愤怒。嫉恶如仇对成年人来说或许是项好品质，但对孩子来说他们却不见得能区分仇恨与仇恨之间的区别。

    所以蝙蝠侠只是摇了摇头，耐心地向平行宇宙的迪克解释这件事的不妥之处∶“核爆是很危险的事，就连其他化合物引发的小型爆炸也可能要了一个成年人的命。你们不该替蝙蝠侠运送货物，如果他实在需要的话应该自己去想办法。”

    “找罗宾二号来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迪克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谆谆教诲不置可否，大概脑袋里已经被他那个世界的蝙蝠侠灌输了太多扭曲的认知，“总不能所有事情都叫我处理吧？”

    “如果是我的话，这件事一定会亲自处理，因为它不适合你们去办。”

    “没什么我办不得的事，不过你们这些高大严肃的角色总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听上去还算运作得下去，”迪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布鲁斯的答案十分满意，“不过既然我和罗宾二号都不住在庄园里，那就是罗宾三号在喽？”

    “他……也长大了……”

    提姆今天在泰坦塔通宵加班，如果让平行宇宙的罗宾知道了，那他之前撒的谎岂不是露馅了吗？

    “罗宾四号？”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史蒂芬妮最近又在追踪线索大师了，布鲁斯不认为这是自己应该插手的任务。

    沉默笼罩在蝙蝠洞的上空，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凝重。布鲁斯正想轻咳几声缓解尴尬，罗宾却冒似突然想通了什么，跳到蝙蝠侠的眼皮底下，一手叉腰，一手指地，仿佛起誓一般掷地有声地发出了声明：“我决定了！我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布鲁斯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不过并没问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小孩子容易被任何新鲜事物吸引，迪克很可能是太想见见平行宇宙的自己了，也或许只是刚刚在蝙蝠洞里看到了什么吸引他的藏品。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布鲁斯郑重地许下承诺，下意识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那上面打了许多发胶，手感远不如迪克原本蓬松的卷发好，但这足以让布鲁斯回忆起许多年前，当自己世界的迪克第一次来到庄园里时，他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和做的。

    但来自异世界的罗宾毕竟不是他记忆中的迪克。这个男孩并没有像其他流离失所的孤儿一样，扑到首个给予他善意的陌生人怀中哭泣。相反，布鲁斯的动作令他浑身一僵，随即挑起眉毛，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瞧。好在罗宾没有躲闪，也没有询问，只是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对蝙蝠侠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到无所适从。

    他的社会化训练做得实在不好，简直就像张白纸一样。布鲁斯想着，认为自己该向罗宾解释他现在的行为：“我想要安慰你，你能明白吗？”

    “我又不是傻瓜，当然明白，”罗宾不满地眯起眼睛，但很配合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我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连B都不做这种事情了。我是说……你不觉得我对摸头来讲有点太大了吗？”

    “你才只有我的一半高。”

    “唔……那倒是真的，”迪克认真地想了一会，似乎正在尝试弄明白布鲁斯话中的含义，过了好半天才得出结论，“原来如此！好吧。如果你非要以视觉作为标准，那我确实无法反驳什么。”

    他又在说些逻辑成谜的话了。布鲁斯在心底担忧地长叹一声，而蝙蝠侠则正忙着甄选出哥谭市所有靠谱的精神病医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喃喃低语，向自己，也向他新收留的男孩保证道。

    迪克闻言却将双手插到胸前，十分无奈似地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这动作代表他在质疑布鲁斯的承诺，那他可一点都没用语言表达出来。罗宾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连通蝙蝠洞与庄园的钢管上攀爬，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