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

    2006年5月7日,天气,多云

    我想我必须从今天开始习惯于写日记。

    我必须准确记录每天的工作内容。这是一份存档。我深信,一旦实验结束,所有相关资料会被销毁,一个字都不会留。

    从实验记录来看,他们先是对蕾亚·莫利进行杂音攻击(包括但不限于争吵、辱骂、嚎哭之类极富强烈负面情感的声音),利用向导易受情感影响的弱点,试图强行破坏他的精神屏障,之后又试图用仪器强行入侵。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很不可思议。以我的经验判断,很少能有向导坚持住,能守住精神域。但蕾亚·莫利的精神屏障非常坚固,即使出现崩裂迹象,也能很快修复完好。

    似乎有什么在保护精神屏障。

    “松果”吗?那个小小的“私人保险箱”,只高等向导独有。

    所以,蕾亚·莫利,你在你的保险箱里藏了什么?

    索西停下笔,看了眼书桌上的电子时钟。已经很晚了,从白天离开观察室到现在,他哪里都没去,一整天都待在临时寝室。

    他得看紧那些人,提防他们背着他去骚扰蕾亚。他也知道,那个叫洛伊的家伙不会乖乖听他命令。

    张口闭口的局长说过、局长命令,走狗。

    外面夜风吹拂着棉白杨,树叶哗哗的响动,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和春天的每个夜晚大差不差。

    他出神地看着,脑子里填满了蕾亚——真他妈见鬼。

    蕾亚的笑,蕾亚的沉默,蕾亚和长耳鸮的亲昵,特别那颗眼泪。索西都怀疑眼泪掉在了他心里,搞得他心绪难安。

    想来也是费解。他和他认识才不过三天,除了名字和身份,他对他什么都不了解,他甚至觉得他是一种麻烦。

    却偏偏为这一颗眼泪所打动。

    索西有点儿郁闷,站起来去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回来,然后点了根烟。他一手支着太阳穴,烟在指缝间慢慢燃烧,烟雾袅袅上升,被冷白色的台灯光照得有些发蓝。

    他捏着钢笔,直到一根烟烧完也没继续写一个字。

    他还在想那颗眼泪,怎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烦死了……”索西拉开窗帘,层层树冠的后面,斜对角处是那栋困着蕾亚的小二层。

    他闷闷不乐地盯着那个方向。

    距离临时寝室所在的三层小楼大约有二十米。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绿化带,大得都有点像一个中庭花园。

    这处原本是一间野战医院,战后被改建成“活动房”的据点之一。

    以前有几次出任务,索西就在这里临时落脚,对地形还算熟悉。他记得那里原本是情报部和后勤部的办公楼,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出任务的哨兵向导,都住在这栋三层小楼,而西边是存放武器和车的仓库。

    应该是从实验开始后,这里的工作人员就全被调走了,只留下厨师和清洁工。另有一队警备人员被调来负责安保。

    看来父亲真的下足了决心,都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调动不少人手。

    索西冷冷地哼一声。

    夜幕下,那栋楼轮廓模糊,安静地矗立着。索西敏锐的视觉没发现任何光线。很好。他放心了一些。

    也不知道蕾亚现在在做什么,睡觉?还是依旧蜷缩在角落?还是在和长耳鸮低声聊天?向导很喜欢那只长耳鸮。索西能看出来。虽然仅存于那一刻,但那一刻的蕾亚是真实的身心放松,放松地笑着,一双眼弯弯。

    索西想着,也跟着微微笑。

    他的目光回到日记本上,他重新读了一遍,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打转。

    修复,保险箱,独有。

    索西沉吟片刻,然后喝了一大口酒,辛辣激得他皱起脸,有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拿起钢笔继续写。

    蕾亚,无论你在松果里藏了什么,你都得藏好它,他们只抓你来洗脑,就说明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你,他们肯定知道你脑子里有个保险箱,你应该庆幸他们还没打开箱子,但他们没多少耐心了,狗急跳墙,他们会想方设法破坏箱子,管你藏了什么。

    今天还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索西再次停下笔,凝神去追踪那一丝极细微的响动。

    拜哨兵天生敏锐的五感所赐,他立刻就分辨出是从斜对角的二层小楼传来,声音很不愉快,像凄厉的惨叫——

    啪嗒,笔尖墨水掉在纸上。

    索西扔了笔着急地跑出去。身上睡袍和睡裤都来不及换,穿一双拖鞋在夜色下狂奔,半路都跑丢一只。

    还没到楼下就看见常年跟着父亲的护卫守在大门口。

    护卫拦住索西:“索理思少校——”

    “起开!”

    索西粗鲁地搡开他们,直奔二楼。

    同样的,观察室外面也有两名守卫。一丝光从门缝泄出。

    这两个守卫没有阻拦索西,向他敬了个礼,轻声告诉他局长在里面。

    父亲是预料到他会来是吗?

    索西调整好呼吸,系好睡袍带子,低头一看,拖鞋少了一只,他干脆把另一只丢给守卫,然后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光着脚走进去。

    观察室里除了父亲和父亲的亲信,还有实验小组的负责人洛伊。

    房间里静悄悄,监控大屏上的蕾亚正在发疯,却没有声音,宛如一部血腥默片。

    索西怔住。

    向导似乎正为某种痛苦情感深受煎熬,一双眼惊恐地睁圆,本能催使他用身体发泄,用自残转移精神上的难捱。没有约束衣的束缚,蕾亚在身上抓出好几道血痕,腮骨那儿都有两道,又疯狂地拉扯头发,张大嘴尖叫——音频被关了,观察室里什么都听不到,但是对索西这个高等哨兵来说,还是能捕捉到细微的几丝,那些声音饱含痛苦与怨恨,被无形的扩音喇叭放大,疯狂地攻击他每一根神经,让他也生出零星的坏情绪。

    他像是与向导感同身受了。

    跟着,他又看见蕾亚用头一下一下狠狠撞墙,软垫保护他不会受伤,但只薄薄一层,后面就是坚硬的水泥墙,怎会不疼?一定很疼。

    长耳鸮立在另一边的树上,全身羽毛炸起来,瞪圆眼睛看蕾亚发疯。

    索西转了下眼珠,看见探头拍到的电视机一隅。他全身的汗毛也竖起来了——

    电视上是平民区被空袭的惨状,建筑倒塌,尸横遍野,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抱着一具小小的死尸,死尸被炸得没了手脚,血从断肢面滴滴答答往下流。

    惨叫,呜咽,恸哭,分不清是蕾亚的还是电视机里的,一波一波朝索西袭来。

    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蕾亚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身体不断痉挛抽搐。

    而他也微微颤抖着,座头鲸在精神海不安地游动。

    这群混账王八蛋!

    “走狗!”索西冲过来,一把揪起洛伊的衣领,“我是不是说过——”

    “索西,住手。”

    父亲叫停他,目光严厉且不满:“看看你什么样子,衣服都不会穿了吗?”

    “……”

    “跟我出来。”

    “……是。”

    出去前,索西不忘瞪一眼洛伊,又看了看监控大屏,蕾亚还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仍能听见他微弱的呻吟声。

    外面夜色寂静,从窗户看下去,中庭花园一片漆黑,棉白杨的树影如鬼似魅,走廊上只这一处亮着灯,冷白色灯光从父亲头顶洒下,照得那张冷峻的脸愈发深不可测。

    “我也很无奈,索西,可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父亲上前半步,脸上是难得的柔和神色。

    索西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如果前提不是对他下了某个命令。

    ——结合。

    父亲要他和蕾亚·莫利结合。

    真他妈有病。

    索西在短暂的诧异后立刻拒绝了,破天荒对父亲大声说话,说要他做什么都行,就是这个不行。

    父亲定定看着他,平静地反问:“要你当着蕾亚·莫利的面杀个人也行吗?”

    “……”

    “毕竟没什么比亲眼看着一个人被虐杀,一个无辜人,”父亲刻意强调,“亲身感觉到绝望更教人痛苦难熬,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对情感高敏感的向导。”

    索西无话可说。他知道父亲不是吓唬他,父亲干得出这种事。

    刚才的坚决像一阵烟似的飘没了。

    索西忽然自我厌恶,恨高等哨兵的绝对服从性,但更恨父亲对他的精神管制,从他记事以来,父亲时时刻刻告诫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形式。都好像一种无声无息的洗脑。

    太可笑了,他想,他和蕾亚·莫利,他们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父亲手里的提线木偶。

    索西咽了咽喉咙:“可是——”

    “洛伊,”父亲打断话头,“你来解释。”

    “是。”洛伊扶了扶眼镜,不紧不慢道:“只靠外部力量入侵向导的精神域,确实很难成功,但精神屏障并非绝对坚固的,有一种情况下它会主动打开,就是在面对已结合的哨兵——”

    “废话。”索西不耐烦地打断,“有屁快放。”

    洛伊看看加百列·索理思,对方冲他点点头,他继续道:“结合成对的哨兵向导会互通精神域,而他们各自的精神体也不会攻击对方,换个说法,进入对方的精神域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简单,索理思少校,其实并不需要您完全和蕾亚·莫利结合,只是临时的,只要能在您的帮助下打开蕾亚·莫利的精神屏障,避开他的精神体的攻击,然后进入精神域,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就好。”

    说到最后,洛伊的语气有些急切。

    索西没接话,跟父亲的手下要了根烟,点燃吸着,缭绕的烟雾从他口中喷出,隐隐遮住他的脸。

    “索理思少校?”

    索西在窗台上摁灭烟,挥了挥手,扇走烟雾,用一种沉稳的语气问:“剩下的是什么?说说看。”

    洛伊犹疑地看向安全局局长。

    “告诉他。”加百列·索理思说。

    洛伊抿抿唇:“剩下的就是……杀死蕾亚·莫利原本的精神体,换新的进去,我们就可以写入新资料,而您和他的结合也就失效了,您还是自由身。”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们做帮凶,帮你们杀死一个向导视为性命的精神体,对吗?——别总是看我们的局长,他又不是你爸。”

    “索西。”

    ……又来,又是这种训狗一样的语气。索西咬紧后槽牙。但还是规正了态度。他冲洛伊假笑:“什么新资料?”

    父亲比了个手势,洛伊闭上嘴。

    “当然是为我们所用,”父亲说,“为白瑟联邦所用,为白瑟联邦做出杰出贡献。”

    没猜错。索西心想。父亲要让蕾亚·莫利给他做间谍,回希那珐破坏“圣所”和“塔”。

    他下意识看向墙壁,墙后就是关着向导的小房间,现在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索西,你和蕾亚·莫利的适配性高达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白瑟联邦有多少年没出过这么高的适配性了?据我所知,希那珐也没有,你和他就是天生一对,你们本就应该结合。”

    父亲脸上浮现浅浅一层激动。

    索西却只是冷眼看着,心中无比唾弃。

    父亲又说:“从这几天你们的接触来看,你好像很关心他,又是给他抓猫头鹰解闷,又是不许任何人再打扰他,你才认识他多久?你就为他做这么多,这还是我那个眼高于顶的索西·索理思吗?”

    ……该死。

    “我可以向你保证,索西,一旦新的精神体住进蕾亚·莫利的脑子,你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一切恢复到原先。”父亲走近索西,摆出一副和蔼模样,“就当帮我这个做父亲的一个忙,剩下的事我们来做,你不用多动一根手指,如果你答应,我就……”

    就什么?洛伊听不见。这对父子在悄声耳语。洛伊试图从口型猜,但局长的亲信上前挡住两人,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他讪讪笑了下,挪开视线。

    须臾,加百列·索理思拉开两人距离,微微笑着说:“索西,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他对父亲的胸有成竹只觉可笑。

    “我不能拒绝,对吗?”他反问。

    父亲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吧,”索西也耸了耸肩,“但是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您知道的爸爸,结合需要培养感情。”

    父亲深深打量他。半晌,应允下来。

    “一个礼拜。”

    “太短了!”

    “那就现在?”

    “……我知道了。”

    索西装得一脸不情愿,被父亲说吊儿郎当也只是无所谓地撇撇嘴。然而当父亲转过身下楼,他顿时沉了脸,神情晦暗不明。他回头看看,已经听不到蕾亚的动静了。

    车灯光消失在远处,寂静夜色下只剩索西和洛伊。夜风吹来,吹得索西身上有些凉,他的脚还光着,他低头去看,惨淡地笑了笑。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计划里的一环,父亲怕是早就查清了他和蕾亚的适配性,而自己做出的种种,也正中了父亲的下怀。

    真他妈操蛋。

    他抬起眼,目光深深凝视路尽头,深深感觉到一种急迫感。

    “我、我先回去了。”洛伊嗫嚅道。

    “站住,”索西叫住他,“把那堆玩意儿给我关了,晚上是睡觉时间,你要睡觉,小猫头鹰也要睡觉,明白了吗?”

    “明白……”

    索西深邃的眼睛阴沉沉的:“如果明天我见到小猫头鹰只剩一口气,我就砸了那破地方。”

    “……”

    “别这么看我,”索西一脸无辜,“我可不想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培养感情。”

    “……我知道了。”

    索西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一再确认听不到小房间里有任何动静,才匆匆回去寝室。

    一进门,他先烧了这两天写的日记,然后把纸裁成便签本大小的尺寸,重新装订,重新写,接着,把几张空白的纸拼起来,依循记忆画下这里的地形图。

    2006年5月7日,天气,多云

    该死的老东西,竟然用妈妈的去向做条件逼我答应。

    妈妈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他一定骗了妈妈。

    说什么临时结合,老东西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我得赶紧行动了。

    转天早上十点多,索西才慢悠悠晃进观察室。仍是一身笔挺的制服,脖子上仍挂着头戴耳机,但手里多了一份早餐。

    监控大屏上,蕾亚蜷缩在树底下,长耳鸮立在上方的树枝上梳理羽毛,蕾亚仰头看着它,嘴角挂着一丝疲惫的笑容。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衣服也换成新的,从松松的袖口里能看见绷带一角,绷带直缠到枯瘦的手腕处,看上去更加可怜;右脸腮骨处贴着一块手心大的纱布,额角肿起一个明显的小包,泛着淤青。

    索西看得有点儿难受,轻轻叹了声气。

    洛伊过来向他报告,说都按他吩咐的办,昨晚没有再监视向导,今天也是一个小时前才开始。

    “邀功呢?”索西讥讽道。

    “……”

    索西脱了外套,把早餐丢过去:“送隔壁。”

    “是……”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好。”

    意外的,小房间的门和观察室并不在同一侧,洛伊先领着索西上去天台,然后走到另一头的楼梯口,打开铁闸门的电子锁,下到二层,又打开一道电子锁,最后顺着昏暗狭窄的走廊直走到尽头。

    相当于绕了一圈。

    索西点了根烟,默默记住地形。

    到了门外,索西盘腿坐下,冲洛伊挥挥手:“走吧,别打扰我培养感情。”

    在开口之前,他整理了好一阵的措辞,甚至在心里来回演练好几遍,可总觉得不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扯松领带,嘴里嘟嘟哝哝,真他妈要命,以前跟姑娘们约会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又点了根烟,清清喉咙,尽量柔和地开了口:“早啊。”

    没人理他。

    预料中。

    “我让厨师做了奶酪三明治,还有牛角包,还有咖啡,还让他把面包片稍微烤了一下——至少我觉得不错,”索西抠抠脸,“你尝尝看,不喜欢我再让厨师重做。”

    依旧无人理会。

    他“啧”了一声:“那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都能弄来。”

    半天半天,里面终于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人肉。”

    “……”索西拳头都硬了,“这就没意思了!”

    “那什么有意思?折磨我有意思?看着我发疯自残有意思?还是像现在这样,亲自给我送饭,问我想吃什么,装得一副好心肠关心我,这样有意思?”

    “……”

    “你都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索西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晚你跟那伙人一起逼着我发疯,转头今天就送饭过来,我天……你不光虚伪,还想着法恶心我,你真了不起啊。”

    “我没有!”

    “我发疯的样子是不是很精彩?你应该都看见了吧,疯疯癫癫的,脸上身上全是自己抓破的口子,一点儿也不知道疼,还觉得特别痛快,你都看见了,对吗?”

    “……”

    “这只小猫头鹰,”蕾亚轻声冷笑,“你就不怕我突然发疯弄死它?也是,你都能把他抓来,和我这个疯子关在一起,当然不怕了。”

    “我——”

    “是不是还一边看一边笑我那样有多丑、多可笑?”

    “我没有——”

    “说来还是要谢谢你,”蕾亚打断索西的反驳,“如果不是你给这里装了四台电视机,他妈的360度环绕一样,他们恐怕还不会让我看那些——那些……”

    蕾亚哽住。索西能听见他的呼吸很急促。

    “听不够,还要我看,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我……”蕾亚哽咽道,“就为了打开我的脑子。”

    他忽然笑了一声,随即恨毒了似的低吼:“你们这些畜生!”

    索西被说得无地自容,嘴巴张了又合,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道歉。

    “觉得抱歉就让我出去,换你进来试试什么滋味儿。”

    “……”

    “对啊,你是五感高敏感的哨兵,你比我更容易受影响,真想看看你那张傲慢的脸因为五感受折磨变得扭曲,眼睛瞪着,嘴巴张着流口水,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还不停惨叫,一直在叫一直在叫,喉咙都叫哑了也没人理,”蕾亚轻轻笑了下,“就像我一样,一定很丑。”

    “……”

    “索理思少校,你们心里头计划什么,我都清楚,但我心里想什么,你们就是把我的脑子挖出来都不知道。”

    他知道。索西张了张嘴,差点就说出来。

    他已经犯过一回蠢,不能再犯第二回。

    忽的,长耳鸮从洞里探出头,像是想逃走,但索西坐在这儿挡住它,它瞪圆眼看一时,缩回去了。

    索西捡起长耳鸮遗落的羽毛,捏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沉吟几秒才开口:“蕾亚,你知道我和你的适配性多高吗?”

    “……”

    “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清脆的树枝断裂声传来。

    索西又说:“如果你再不配合就只能跟我结合了。”

    “……做梦!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索西没有理会蕾亚的愤怒,丢掉羽毛,踢上小方洞的门,大步离开这儿。

    接下来的一整天,索西一直待在观察室。他像哑了似的不发一言,始终沉默地看着监控大屏,只中间出去几次抽烟,然后带一身烟味、顶着一张郁卒的脸回来。

    蕾亚那些话始终在索西脑子里打转。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他当然有愧疚和自责,但更多的是对洛伊的愤恨。

    这个阴险的狗东西!钻了他的空子对蕾亚加倍折磨,还把他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告诉父亲。结合这种馊主意怕也是他想出来的。

    索西清楚地知道得尽快从眼下困境中脱离。

    他一瞬不瞬凝视大屏上的蕾亚,天生高耸的眉骨让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凶。

    蓦地,蕾亚抬头看向其中一个监控。

    两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像他妈接通脑电波一样神奇,蕾亚对着监控,对着这边内心复杂的索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仿佛在说,你们到头来还是用结合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入我的精神域。

    索西并不为所动,打开蕾亚那边的电视机讯号,但关了声音。他的脸出现在四台电视机上,他冲旁边的摄像头比了个手势,示意蕾亚去看电视。

    蕾亚迟疑几秒,走过去。

    索西把嘴贴近摄像头,无声地说了一个词语:独,角,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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