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距离结合只剩两天。

    整个实验小组因此更忙碌,工作量比之前更多,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地去做这个做那个,个个神情凝重,面色也疲惫,没有人再偷闲聊天或是溜到中庭抽烟。

    那让索西想起曾出过的一次秘密抓捕暴恐组织的任务。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安静且迅速地整理各自装备,傍晚时在“活动房”某个据点集合完毕,然后分别乘坐四辆军用吉普赶赴罪犯的藏匿点。

    车队在夜色下的公路上飞速行驶,穿过峡谷,进入平原,视野忽然变得开阔,重重叠叠的红岩山被甩在身后,被夜幕和朦胧的月光衬得阴森且模糊,那时索西坐在车里,感受到一股肃穆、凝重的气氛在车内蔓延,无一人交谈,人人神色紧绷,因为他们知道几个钟头后面对的是一群嗜血成性的杀戮机器——之前派去查探的哨兵和向导无一人幸存,个个死于极端虐杀,最后一个向导在传出消息后就被抓住,当场被砍头。

    那次任务让索西受够了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又回家休养了两个月才好起来。

    直到现在,过去这么久,再想起仍心有余悸,会下意识去摸腰侧的伤疤——他被敌人捅了一刀,二十多公分长的匕首给他捅了个对穿,医生说幸好他当时躲了一下,不然那颗肾就完了。

    ——索西还见到洛伊指挥几个警卫人员把两台新设备搬进二楼的一个空房间,还有不少奇形怪状、或大或小的零件,他叫不上名字,但他知道肯定是给蕾亚洗脑用的玩意儿。

    时间所剩不多,但好在他准备得差不多了。

    啪嚓!一声打火机响动,索西点了根烟,转头看向洛伊。

    “……您有什么吩咐?”洛伊已经条件反射了。

    “带我去隔壁。”

    索西站起来,扶正挂在脖子上的头戴耳机,然后关闭隔壁房间的所有监控探头。

    洛伊没动,看看监控大屏,再看向索西。

    “没听到我的话吗?”索西居高临下道。

    洛伊面露难色:“我是想问——”

    “你谈恋爱喜欢被人看着?”索西打断他,“我可不喜欢。”

    “可是局长规定不许任何人和实验对象正面接触。”

    索西抬了下眉毛,挖苦道:“那昨天谁给他换的药?鬼吗?”

    洛伊:“……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实验对象清醒的时候。”

    索西拿起座机的听筒递给洛伊:“打报告吧。”

    洛伊没接,他不想主动惹麻烦。

    索西才不管这些,直接拨电话给父亲。

    那边很快有人接起,听声音是父亲的副官:“你好。”

    “我是索理思少校,请帮我接局长。”

    几声等候音过去,听筒里传来父亲严肃的声音:“喂?”

    索西按下免提:“局长,我是索理思少校,洛伊组长有话想跟您说。”

    洛伊看上去有点儿崩溃,但电话已经接通,他不得不开口:“局长,索理思少校要求和实验对象面对面接触,我劝过他,规定不许——”

    “让他见。”

    “……是。”洛伊顿了顿,“但是索理思少校关了监控。”

    那边沉默几秒,加百列·索理思干脆道:“不管他。”

    索西扬了下嘴角,拿起听筒跟父亲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索西步子大速度也快,皮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多迫不及待似的,洛伊都有点跟不上他。

    刚过去的午饭时间,索西怎都无法把注意力从蕾亚脸上移开,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足足半小时,越看越焦躁。

    不是从脑子里冒出的,他能分清,精神海和座头鲸都很平静——是心里,就像……对,就像大夏天被烈日暴晒,可你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太阳底下待着,手边连瓶水都没有,于是被晒得头晕口干,心里面开始烦、开始焦急。

    蕾亚吃东西那副模样,咀嚼的动作,脸上的神态,包括很多的细枝末梢,都如同烈日带来的高温烤着索西,他甚至不自觉地吞咽喉咙。

    到最后,那股焦躁从心里蔓延到脑子里,精神海出现波动迹象,座头鲸游动速度变快。即使戴上耳机听白噪音也不怎么管用了。

    索西很郁闷。因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抑制这股堪称诡异的焦躁。他想,如果面对面和蕾亚接触一次,不再通过监控屏幕,是不是就能让焦躁消失——他总觉得源头是自己单方面对蕾亚的某种想象,蕾亚给他的,蕾亚那颗眼泪,蕾亚一举一动。

    当然,他心里也在打另一个小算盘。

    “我去拿点吃的。”索西脚下拐了个弯儿,边下楼边对洛伊说:“你在这儿等我。”

    五月的日头并不怎么毒辣,但架不住心里的焦躁作怪,从办公楼到斜对角的三层小楼,短短一程路就让索西出了一身汗,他扯松领带,低声咒骂了一句。

    餐厅就在一楼,紧挨着楼梯,索西径直走进厨房,吩咐厨师给他打包几块点心,蛋挞、华夫饼之类的,还有水果。

    等他抱着纸袋出来,经过楼梯口那一瞬,余光瞟到拐角处有个影子闪过去。

    “谁!”

    索西迅速跑上二楼。走廊空荡安静,每扇房门也紧闭,包括走廊上的三扇窗户,都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他又往三楼跑。一样的,连只苍蝇也无。

    怪了。

    他微微喘着,大步走过去挨个查看三层的房间。

    整个三层只有四间房,之前住着据点的几名长官,洗脑计划开始后他们被父亲调走,除了索西住的那间,其余三间都空下来,房门被贴上封条。

    封条完好无损,连边角都没有翘起。而他住得那间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够撬开。他打开门进去,先警惕地看了一圈,然后仔细查看每一样物品——都没被动过,盥洗间,衣柜,连床底下也看了,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幻觉吗?不可能,哨兵五感敏锐,幻觉这种事根本不存在。

    忽然索西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圣经》打开。一部卫星电话安静待在里面,仍是关机状态。

    那是他的私人物品,买回来将近一年都没怎么用过,现在它派上了用场,像一只信鸽那样,给手下的两名亲信传达密令。

    索西合上《圣经》放回原位,又摸了摸裤兜,日记本就在裤兜里,平时用的通讯器在另一边裤兜。

    他拿出通讯器打算呼叫警卫队,想了想,还是塞回去了——现在提高戒备等级只会给自己的计划添乱。

    桌上的座机忽然响了。洛伊打过来,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我现在过去。”

    索西走出寝室,推开走廊上的窗户往下看,午间日头照得水泥地反光,远处稍岗正在换防,一列警卫员小队在树下换岗准备新一轮巡逻。他看了眼手表,和平时换防时间不差一分一秒。

    洛伊将手放在掌纹锁上之前看了眼索西。

    “掌纹锁,”索西习惯性点根烟,“我能偷看到什么。”

    洛伊扶了扶眼镜:“我是想说……虽然实验对象有项圈扼制能力,但毕竟是高等向导,仍然有一定的危险概率。”

    “所以呢?”

    “……如果他——”

    “逃跑?我在这儿,他能跑哪里去。”索西“啧”了一声,“别磨蹭了行吗?”

    滴——掌纹验证通过,洛伊又刷了自己的ID卡,第二声短提示音响起,门锁这才全部弹开。

    索西踩灭烟,暗暗记住,同时手伸进裤兜关闭通讯器。他比了个手势让洛伊去走廊门那边等,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才推开眼前这扇门。

    ——先是推开一道缝,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里面有一丝猛然吸气的动静。他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下,他莫名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然后做个深呼吸,推开门走进去。

    蕾亚就站在树旁边,长耳鸮立在他上方的一根树枝上。对于索西的到来,蕾亚显得很惊讶,一双眼圆圆睁着,一瞬不瞬看着哨兵。长耳鸮也睁圆了橘色的眼睛,全身羽毛微微炸起。

    索西关上门,清了清喉咙,干巴巴地打招呼:“嗨。”

    蕾亚没有回应,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他。

    空气里弥漫着明显的尴尬。

    索西站在原地没动,由着蕾亚随便看,甚至站得笔直,像平时面见上级那样,连神情都收敛、端正。

    趁空,他也观察蕾亚。

    见到“真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从监控大屏上看到的蕾亚仿佛是一个“平面”,没有什么实感,但现在此刻的眼前,眼前这个人,可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该怎么形容?索西盯着蕾亚思索。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再一步……直到距离蕾亚仅五十公分远才停下。

    ——对,他想到了。

    是伸手就可以真实触碰到,眼前的人不再是无数个0和1组成的电子信号,而是和他一样,立体的,活生生的人。他甚至能看清蕾亚鼻梁上的零星雀斑。

    他心里没来由地激动,不自控地抬起手想去摸摸蕾亚的雀斑——

    “疼疼疼!”

    索西吼道,他的手臂被蕾亚反拧到一个几近折断的角度。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间,他毫无防备,上身都跟着歪过去,怀里的纸袋掉在地上,点心滚出来。

    索西低低骂了个脏字,又气恼地吼:“松开!”

    “活该。”蕾亚冷冰冰说道,手上更用力地拧,像是打定主意要索西主动开口求饶。

    ……真他妈是个怪物,瘦得跟鬼一样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索西喘了喘,另只手紧攥成拳朝蕾亚挥过去,却见蕾亚敏捷地躲开,并且顺势抓住他这条手臂,迅速转身给了他一个利落的背摔。

    咣!少校先生重重摔在地上。

    旁边的树被震下几片叶子,长耳鸮飞到蕾亚肩上,冲索西鸣叫着威吓他。

    初次见面就挨了个背摔。

    后来每每想起,索西都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丢人了——都丢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后脑勺和整个后背痛得都发麻,幸好还有一层薄薄的软垫,索西揉着后脑勺,嘴里直倒抽冷气,他干脆躺在那儿耍赖:“我摔疼了,你得负责。”

    “……神经。”

    蕾亚走开,抱臂倚着墙。

    “你怎么这样!”索西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点心,一边抱怨:“亏我好心给你带吃的。”

    蕾亚冷冷睨过来一眼:“所以呢?”

    ……这人,翻脸怎像翻书。索西也明着说出来。蕾亚依然无动于衷,连半个字也不讲,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冷漠。

    难缠的小猫头鹰。索西撇撇嘴,挨着树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橙子慢慢剥。空气中顿时漫起一些酸甜味。

    他掰了半个递给蕾亚:“吃吧。”

    蕾亚没接。索西也不强求,把那半个橙子放回纸袋。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掰下一瓣丢进嘴巴里,果肉在齿间爆开,酸甜汁水浸着半个口腔,酸度正合他意,他又吃了几瓣才继续刚才的话。

    “前两天还对我笑,今天就冷着个脸,人格分裂?还是——”他笑得讨嫌,“故意□□我?骗我给你带好吃的?”

    蕾亚面上一僵,旋即假笑一下:“我不喜欢狗。”

    索西:“……”

    他若有所思盯着蕾亚的右脸,刚才的假笑让那处挤出一个小酒窝,吸引了他,一时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

    “你笑起来很好看,”索西认真说道,“会有个酒窝。”

    这回换蕾亚无语,转过头,刻意用左脸对着索西。

    “真的,我发誓——”索西摸着胸口,“跟座头鲸发誓。”

    蕾亚:“你应该跟哈士奇发誓。”

    “……”

    “真的,这样还有点可信度。”

    索西下意识想戴耳机,看见蕾亚嘴角噙着怪笑,他把手放下去,像要证明自己没事、情绪非常稳定似的,也冲蕾亚咧开嘴笑。

    半晌,他坚持不下去了,垮下脸:“服了,服了还不行?”

    蕾亚挑挑眉毛,没说话,但笑容更深了些,变得好像有点儿得意。

    索西的眼睛唰地亮了。脑袋仿佛一枚U盘,迅速写入了新资料——蕾亚的又一面,新一面。也有些疑惑,他这是窥见了小猫头鹰真实的一面吗?

    疑惑催生出好奇,好奇又悄悄滋养焦躁。

    ——焦躁在心里蔓延开来。又一次。

    计划落空。真实接触不仅没有让焦躁消失,反而加重。他想自己还是有点儿天真了。

    于是焦躁有一些转化为挫败感。

    他不懂,怎么小猫头鹰随随便便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能让他有这么多情绪。更糟的是,他清楚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如果是从脑子里冒出来,尚且能用白噪音压下去,可偏偏是从心里,这该怎么处理?他毫无概念。

    难道是过高的适配性带来的副作用吗?可他并没有跟蕾亚结合,他们甚至连触碰也无——还是项圈坏了?

    焦躁的另一部分转化为苦恼,索西苦恼着,看着蕾亚的眼神也变了些味。

    蕾亚被看得不自在:“有话就说。”

    索西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朝蕾亚靠近一步:“我做了一个梦——”

    “别过来!”

    两人同时开口。

    索西举起双手退后半步,示意自己不会做什么,然后说:“我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他把话咽回去,省略掉洞穴和猫头鹰,继续道:“我梦见你跟我说,心不会骗人,所有的选择都来自于你的心。”

    蕾亚听完有好一会儿的沉默,“我为什么要那么说?”他问道。

    “……我怎么知道。”

    “我的意思是……”蕾亚垂下眼帘思考,而后抬起眼困惑地看向索西——他明明有话要说,嘴巴都张开了,但终究什么也没讲,闭上嘴,移开视线。

    索西反倒喋喋不休起来:“而且你还说那是我跟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才认识几天?很奇怪是吧?你也不理解是吧?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说啊。”

    话音刚落,索西发现蕾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我脑子没病。”他很郁闷。

    蕾亚摇摇头,围着索西转了一圈,反问:“你确定你没看错精神体长什么样吗?座头鲸和哈士奇可是两个物种。”

    索西:“……”

    咕——长耳鸮鸣叫一声,飞来蕾亚肩上。

    被大猫头鹰和小猫头鹰一起直瞪瞪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索西觉得自己又不是摆在商店橱窗的怪东西,谁路过都要看一眼。

    “你能不看我了吗?”

    “你放我出去我就不看。”

    “想什么好事。”

    “想想也犯法?”

    “……”

    索西有点儿崩溃,先前那种棋逢敌手的兴奋都没了,他想,要是能穿越时空,他一定回到前两天给自己一脚——瞎激动什么。

    意外的,蕾亚反而像心情好起来,从纸袋拿出那半个橙子,也不掰开,直接一口一口咬着吃,看看索西,抿着嘴笑他。

    汁水将蕾亚的嘴唇染得亮晶晶,有一滴溢出来,挂在唇角,他伸舌舔掉,末了,舔舔手指上沾得汁水。

    索西看得眼睛都发直,嘴巴也莫名发干,倏忽蕾亚抬眼看他,手还举在唇边,舌尖还伸在外面,红艳的、湿漉漉的一点舌头。

    电光火石的一秒。索西一颗心又一次剧烈跳了下。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只是看而已,却像干了什么坏事被蕾亚抓住,莫名很心虚。他立刻移开目光。

    “你到底有什么事?”蕾亚问道,“就是来跟我说你做了什么梦吗?”

    索西还处在神游状态,直到蕾亚问他第二遍,他才稍微回过神,但他的心仍然在慌乱中漂浮,一时安定不下来,于是和蕾亚对视的眼神也带了些这样的情绪。

    ——自己真够蠢的,怎么能忘了眼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高等向导,能感知、影响然后操控情感的高等向导——精神怪物。

    被项圈扼制的只是能力,向导还有一双轻易洞悉人心的眼睛,一颗藏着精神体和“松果”的脑子。

    或许洛伊的告诫没错。

    “你在想别的。”

    蕾亚走到索西跟前,很近的距离,他仰着头,脸上的纱布看起来那么突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带了点橙子的味道。他目不转睛望着索西,琥珀色的眼睛仿佛会摄魂夺魄。

    索西有那么几秒移不开视线。

    如同对峙的几秒钟。

    座头鲸在精神海翻跃,索西意识到危险,他拉开距离,沉着脸道:“我什么都没想。”

    蕾亚目光深长,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此打住,像留了一个哑谜。然后他走到树旁轻轻抚摸长耳鸮的头顶,长耳鸮舒服得眯起眼,歪着头靠近蕾亚。

    索西觉得必须说点儿什么,得把话头转到自己这边——很多时候,沉默代表着默认。

    他想了想,说:“我是来跟你培养感情的,但差点儿就被你勾跑了。”

    “是吗?”

    “差点。”

    蕾亚勾了下唇角:“你最好是字面意义上的培养感情,你知道的,我无时无刻不想掐死你,”他顿住,摸了摸脸上的纱布,“还有外面那些畜生。”

    气氛随着这番话降到冰点。

    蕾亚继续道:“加百列·索理思是你父亲对吗?真了不起啊,白瑟联邦的安全局局长,白瑟联邦最优秀的高等哨兵,父子两个齐心对付我,一个打我巴掌,一个给我甜枣,配合得真好——”

    啪嚓,蕾亚掰断一根树枝,微微侧头,疲惫通红的眼睛阴冷地注视着索西,干燥的唇瓣动了动:“真让人恶心。”

    索西很想反驳,嘴都张开了,随即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他们到底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两天的平和相处不过是假象而已。

    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恍惚感包围了索西,也让他清醒过来,清楚自己不能再纠结下去,再沉湎于蕾亚那颗眼泪之中。

    忽然蕾亚问道:“什么时候结合?”

    “现在。”索西没好气道。

    蕾亚也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过两天,”索西拿起地上的纸袋,又补充道:“我看见他们搬了一些新设备进来,应该是给你洗脑用的。”

    蕾亚微微睁圆眼睛,呼吸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但他什么都没说,他警惕且安静地站在那儿,在等索西说下去。

    索西走到他面前,近得差一个拳头就能挨上,他敏锐地发现蕾亚眼里出现一丝恐惧,呼吸变得急促,可蕾亚没有躲开他,而是仰起头与他对视。

    真是勇敢的小猫头鹰。索西心想。跟着,踮起脚伸长手往一根树枝上摸,在一片叶子底下摸到一个小小的、略微坚硬的东西,他拿下来,冲蕾亚晃了晃,脸上挂起得意的笑。

    ——前两天的青口贝,小猫头鹰偷偷留了一片贝壳。

    蕾亚唰地白了脸。

    “想吃我再让厨师给你做就是。”索西说道,顺手把贝壳塞进裤兜。又说:“这东西可撬不开锁。”

    “……”蕾亚垂下眼,复而抬起,神态恢复如常,甚至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赢了。”

    小骗子,又拿这副模样迷惑他。

    索西静静凝望蕾亚的脸,下一秒,小猫头鹰就装不下去了——他真的没法儿忍住不去摸蕾亚鼻梁上的雀斑。

    皮肤触感柔软、温热,还有点滑滑的,蕾亚急促的呼吸一阵阵喷到索西手心上,搞得他心头莫名发痒。

    蕾亚厌恶地瞪了一眼:“摸够了吗?”

    索西放下手,搓了搓指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然后他稍稍弯腰,嘴唇朝着蕾亚的耳朵贴近,呼吸吹起耳边发梢。

    “起开!”

    蕾亚去推索西,却被握住手腕反拧到后腰处,紧接整个人被带进对方怀里。

    “别动。”索西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他不免紧张,身体都有些僵硬,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人好像另有目的,他不动了,紧张地等待着。

    索西卸掉一些力气,另只手张开扣住蕾亚的后腰——太瘦了,抱起来感觉空荡荡的,像抱着一张纸片,不过身高正好,比他低了半头,正好能挨上他的肩膀。

    蕾亚的呼吸喷来肩上又散开,几丝飘到颈侧,有一瞬间,索西感觉头皮都发麻,于是脑子有点儿乱,有点儿心猿意马,控制不住地闻了闻蕾亚身上的味道——没什么特别,一股很淡的止痛药味道。

    “不说就滚。”蕾亚低声催促道。

    索西扫一眼墙上的监控探头,他不确定洛伊是否还在走廊门外等着,是不是已经偷溜回观察室打开监控,监视他们,但他必须要说接下来的话。他抱着蕾亚挪了半步,借头顶树叶挡住两人的脸,然后低低说道:

    “想不想走?我带你走。”

    刚回到观察室,索西就和一名实验小组成员的目光对上,对方像见了鬼似的瞪着他,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满脸不解。

    “有事?”索西不满道。

    “没、没有……抱歉,索理思少校。”

    “没事就下班。”

    索西打开监控,大屏亮起,屏幕上,蕾亚抱膝蜷缩在角落,半张脸埋进臂弯,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顺便看了看录像,中间少了一段,时间能和他刚才离开时对上。

    转头发现洛伊和那个实验小组成员还在,他托着腮,皮笑肉不笑道:“这么喜欢看别人谈恋爱?”

    “……抱歉。”

    洛伊领着人离开了。

    索西转回头,继续看大屏上的蕾亚,目光深沉。

    他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两名手下也已经做好准备,就等他下令行动——唯一的变数在蕾亚身上。

    向导不会乖乖听他话的。

    刚才算是试探,和预料中一样,蕾亚在短暂的震惊后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他不在意,微微笑了下,然后给洛伊打电话让他过来开门,出去前还向蕾亚行了一个绅士礼。

    但现在看来,蕾亚似乎在思考他那句话的真实性——可就算相信,也未必会愿意照他的话做。

    向导有自己的小算盘。

    索西拿出那片贝壳,指腹来回摩挲锋利的边缘。

    这东西确实撬不了锁,挖土都费劲,但如果是柔软的皮肤,用力就能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索西不安起来,也庆幸自己及时发现,很明显,蕾亚的计划是准备在结合那一刻自我了结。

    宁死不从的小猫头鹰,又勇敢,又坚定。

    索西想着,看着蕾亚的眼神变得温柔,他自己都没发现。

    洛伊回头朝二楼看,须臾,转回来,问道:“录像呢?”

    “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那名小组成员说道,“存档也删了。”

    洛伊点点头,准备回去寝室。

    “组长,还有件事。”

    对方向洛伊递了个眼色,带他绕到中庭花园中心的一颗棉白杨树下,四周视野被树木和灌木丛遮挡,没人能看到这儿,只有阳光被层叠的树叶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洒在他们身上。气氛显得静谧却诡异。

    洛伊:“说吧。”

    录像最后停在索西行绅士礼的画面,洛伊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声。

    到底是老狐狸生得崽子,也是狡猾的小狐狸一个,清楚他信不过,便借角度和树叶躲开监控探头。

    他们一定在说什么。洛伊把进度条拉回某个位置,靠近屏幕,一瞬不瞬注视画面上拥抱的两个人,他放大画面,放慢速度,反复一帧一帧地看。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想了想,把录像发给加百列·索理思。

    半晌,邮件显示已读。没有回信。正常,老狐狸的一贯作风——谨慎又缜密,哪怕是一根尾巴毛都不会让你抓住。

    洛伊倒了杯冰水回来,思考起另一件事。

    “那会儿您和索理思少校去隔壁,我就出来在走廊上抽烟,您猜我看见了什么?”小组成员神秘兮兮说道,“我看见有个人进了办公楼,那人穿得制服和索理思少校的一模一样,包括身高体型和走路姿势,都很像——不,应该说几乎一样。”

    “你确定?”

    “确定,整个据点只有索理思少校的军衔最高,金色的一花一竖杠,那个人的制服肩章也是。”

    洛伊蹙紧眉头,又问:“然后呢?那个人去哪儿了?”

    “进办公楼了,我当时立刻下去找他,但不见了,一楼的每个房间我都看过,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时间很短,按理说不管那个人是上楼还是躲在一楼哪个地方,我在楼梯拐角就能看见,可就是……”

    可那时候索西·索理思和实验对象待在一起,如果中途离开,也该是下楼,而不是进办公楼——也走不了,那儿只有一道走廊门能出去,他一直在门外待着,苍蝇都没看见一只。

    洛伊轻轻敲着桌子,出神地盯着录像里的少校。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是不对的。

    ——除非有人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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