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大比在即,修真界各门派都在进行着门内选拔。
而对于澹清剑宗这样的破落宗门,大比名额只有寥寥一个,是以门内竞争应当是相当激烈。
应当是,就意味着不是。
选拔赛的决赛前夕。
剑宗弟子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煞星赢了一场又一场,势不可挡地对上了他们敬爱的大师兄。
大师兄,全宗的希望。
不能让煞星赢了大师兄。
为了这共同的心愿,剑宗弟子同仇敌忾,势要给宁无尘下足绊子。
……
丑时,宁无尘自凭霄峰练剑归来,便见一大伙子人黑衣蒙面,在他院落外鬼鬼祟祟地捣鼓着些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们,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低声问道:“可还顺利,需要我帮忙吗?”
那人头也不回,只摆摆手:“就快了,等把这边阵石布置好,那煞星便别想出院门了。”
宁无尘点点头,继续压低声音道:“这次真是费大力气了,你们从前都没学过阵法吧,竟也为我折腾出来这东西。”
那人先是煞有介事地颔首,接着又叹道:“哎,只要能阻止宁无尘获胜,再苦再累也都是值得的。”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
正小心翼翼地依着图纸安放阵石的人吓了一跳,掉下的阵石正好砸在他脚上,激得他猛然跳了起来。
“你做什么?要是吵醒宁——宁无尘?!”
宁无尘笑眯眯地温声道:“诶,是我。不必怕,我还未睡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慢慢弄不着急,我卯时才起,还有两个时辰呢。”
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他一派轻松地步入了院门,又合上门,隔绝了院外的鸡飞狗跳。
这帮兔崽子还挺贴心,院门上有绝断符,想来能让他睡个清净的好觉。
宁无尘清净了,院外却是一众不眠人。
沉寂良久,一个小弟子终于忐忑地开口询问道:“周师兄,阵法还弄吗?”
周怀敏一肚子火没处发,骂道:“还弄什么,给宁无尘作笑话看吗?”
他一脚踢向阵石,阵石没动,他却疼得蹲下了身。
其他弟子忙不迭地跑来扶他。周怀敏喝退他们,面容扭曲地站了起来:“不是让你们盯紧宁无尘吗,怎么他不在院内,反而这时候从外面回来?”
这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在凭霄峰上。冰天雪地里,五六个弟子被牢牢地捆作一团,等待着哪个有心人攀上山峰解救他们。
卯时。
宁无尘信守承诺地准时睁开了眼。
这院落处在凭霄峰山腰处,山势遮蔽,清早是不见阳光的。
屋内一片黑暗。
他起身,穿好衣服,束好发髻,步出屋舍,打开院门。
地上散落着杂乱无章的阵石,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想来他们是知难而退。
起床不必见人,宁无尘心情一时美好了起来,以致这院门上拙劣的陷阱都未让他生怒。
他略退一步,水便哗啦啦地在他面前降下,木桶啪嗒一声倒在地上。他想了想,捡起木桶,准备就用它打水濯面。
凭霄峰冰雪化水,从峰顶倾泻而下,恰好流经这处院落。
宁无尘正是为这流水,才住在了凭霄峰。
收拾完自己,宁无尘便向山下行去。
选拔赛在主峰演武场举行,凭霄峰位置偏,他这般不紧不慢地行去的话,大概刚好能赶上时间。
此时的演武场上已是人流如潮。试玉大比乃是修真界年青一辈的盛事,即便澹清剑宗只得了一个名额,宗门上下对此事的关心也不见少。
周怀敏立于台下,面色阴沉。
比试尚未开始,但在许多人眼里,胜利早就属于宁无尘了。
自八年前起,宗内演武的胜者便一直是宁无尘。而近两年,他甚至都懒于参与其中了。
人群忽然自发分开一条缝来。
玉冠华服的青年从中走过,直直走上了演武台。
他抱剑倚柱而立,面容俊俏秀气,若是俗世中人见了,恐怕还当他是个手不能提的富家公子。
但这里没有俗世中人。
主角之一已到场。
周怀敏看着台上的青年,不由得想到四年前的苏殷,澹清剑宗的大师兄。
他其实在这代弟子中年纪偏小,只不过他是宗主独子,入门最早,便成了大师兄。宗内弟子大多出身俗世,苏殷却从不摆架子,对师弟师妹们态度温和,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问他也是耐心解答,无有不应。
不孚众望的,苏殷在十八岁那年筑基,此等天资莫说在澹清剑宗,便是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当世无几。澹清剑宗势微多年,但他们都相信苏殷会改变这一现状。
是以苏殷本应风头无两,但宁无尘出现了。
苏殷温和谦逊,他目无下尘;苏殷广结善缘,他行止孤僻;苏殷出身仙门,他......
他二人同岁,但他们两个截然不同。
当年弟子们总是明里暗里地讽刺宁无尘,说他终日只知练剑,却不知这人生来便天差地别,他这般埋头苦练十年百年也比不上大师兄。
那时谁能料到,“笨拙不知变通”的宁无尘会在不久后的宗门大比上大败苏殷,甚至十七筑基,比苏殷还早上一年。
四年前,苏殷刚突破筑基便离宗历练。那是在他又一次输给宁无尘后不久,周怀敏和其他弟子都觉得他是接受不了同级之下仍不敌宁无尘。
毕竟是天之骄子。哪怕从未表现出来,却不可能当真毫无傲气。
但四年过去,他周身锋芒却似乎更加收敛。
拍了身边担忧的弟子一掌,周怀敏道:“莫涨那煞星志气。相信大师兄。”
太阳完全展露出身体的时候,天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下一秒,他站在了演武台无人的另一端。
苏殷睁开眼,站直身体,抱剑的手放了下来,语气中似乎没什么情绪:“你来了。”
宁无尘打量着这四年未见的对手,良久,嘴角一弯:“我来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手下败将。”
苏殷没有动怒。他眯着眼睛看了宁无尘一会,转头看向场外,轻唤道:“桓襄姑姑。”
主持比武的是赤霄峰主桓襄。她微微点头,设结界隔绝演武台内外,下一秒,带有浑厚真气的一句话响彻主峰上下:“出界为败。注意分寸,勿伤同门。演武——始!”
“始”字方落地,苏殷已提剑出鞘,持剑而上。
他的剑名叫春棠。
这剑名听起来缠绵,这剑光也如春水潋滟,携满塘落花飘摇而来,懒散旖旎。
旁观者只觉若春风拂面,氤氲的水气笼罩整个演武台。
宁无尘身处期间,却难以被这春色迷惑。
剑气势不可挡地朝他袭来,宁无尘白色衣衫随之飘动,周身已感威慑。
举重若轻 。
这一剑,四年前的苏殷使不出来,四年前的宁无尘接不住。
无尘剑铮然出鞘,寒光划破雾帘,残红遍地。
宁无尘接下了这一剑。两剑相交,余威四溢,桓襄设下的结界似乎都波动起来。
台下众人这才清醒。哪有春雨,哪有海棠,他们分明在木石堆砌而成的演武场。
周怀敏暗自心惊。他自知大师兄游历归来必有所长进,却想不到他进展如此惊人。
台上二人在众人愣神间已过了数招。他二人修为相当,胜负便只在剑意。
苏殷剑招变化莫测,虚实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的真正目的。宁无尘却化繁为简,没有一招一式多余,看上去竟像是在游刃有余地同苏殷玩闹。
苏殷故作气恼,仓促间卖了个破绽。宁无尘果然没有放过这机会,无尘剑顺势而出。苏殷反握春棠,聚真气于一手,侧身挥出。
哪有什么破绽。
这一剑之势远超之前。他竟一直在藏拙!
浩荡春色裹挟狂风而至,无尘剑在几乎凝为实质的剑意下显得无比渺小。
危机之间,众人不禁为宁无尘捏了一把冷汗,又纷纷心头浮上喜意。
宁无尘却面无惧色。
春棠再盛,也不过是幻象。七月何来海棠?现已非春日,春棠又如何能胜无尘?
无尘剑不闪不避,直朝春棠撞去。
下一刹,一剑破残红。
春棠颓然落地,无尘却去势不减。苏殷被剑气所噬,血涌上喉头,连连后退,倒在了演武台边缘。
形势转变太快,台下人皆屏住呼吸。
眼看无尘剑就要刺穿苏殷脖颈,却突然被外力所止,动弹不得。
宁无尘早有所料,顺势收剑。
桓襄飞身上场,皱眉看他:“误伤同门。”
宁无尘面无愧色,只道:“苏殷没有出界,胜负未定。”
桓襄还想说什么,被苏殷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她转身俯首去扶他。苏殷又咳了几声,靠着桓襄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眼中似乎有火光在闪——这表情宁无尘很熟悉,他总是这样看他——他道:“我输了。”
下一秒,苏殷闭上了眼,彻底昏了过去。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一直在场外侯着的医修冲了上去。宁无尘耳力很好,他听见台下有人在咒骂他,无非说他残暴冷血不讲同门情谊。他不在乎这些。
宁无尘转身下台。周围有一阵子静默下来,似乎怕他听见会发作。他当然不会。他逆着人群,用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赶回了凭霄峰,推开院门,闪身进了屋,关上门,顺着门板重重地跌落在地。
须臾,白衣染上了层层渗透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