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是山

    日月峰众僧见雷劫过后,一道道霞光穿破浓云降临人间,无不感到一阵绝望——一旦已经入魔的无执踏入七境,一场人间浩劫在所难免。

    法清瞬身来到明华大殿,划破食指,在自己额头抹下一道血痕,望向殿中两尊佛像,刚要结印施法,却猛然察觉到殿中竟然还有别人。

    瞥见那一身粉色衣裙,再联想到此前议事云时鸢提及的那位想要登山的梵音寺“女弟子”,法清当即心下了然。

    可不等法清开口让圆行速速离开,却听闻她于双佛前叩首发愿:“弟子圆行,罪孽深重,愿永坠XX,不入轮回,渡尽亡魂。唯愿我佛慈悲,保佑姜顽,一生顺遂无忧,与其所爱之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随后圆行抱着无念借她的木鱼,就此闭目坐化。

    木鱼上的莲花纹泛起点点银光,飘入空中,没入月光佛手中所持莲花之内。

    姜顽,谢谢你,让我能够堂堂正正来到佛前叩拜,我很开心,只是抱歉没有机会报答你了。

    身处十力峰的姜顽似有所感,蓦然抬头望向日月峰的方向。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划过。

    而后天下百鸟齐鸣,日月峰山巅霞光万丈,踏入第七境的云时鸢以圣人之姿重返现世,于苍穹之上睥睨人间。

    深陷地底的十七层地狱中,一声叹息悠悠响起:“哎,让你心慈手软,活该!到手的鸭子飞走咯,嘶~那酱板鸭可真好香呀,若是再配上一户花雕,给个佛祖当都不换呐,阿弥陀佛,快放小僧出去解解馋吧!”

    “一只鸭子两条腿,一腿盐焗一腿烤;两只鸭子两鸭脖,一只香辣一只卤!”

    “诶嘿,虽然小僧吃不着难受,但是一想到那群哭晕在海底的龙族比我还难受,我就瞬间不难受咯~”

    云时鸢晋升天仙境,凤箫阁上下一片欢腾,天下开智羽族无不面朝鸣岐山的方向自发叩拜;而瀛海龙宫则一片死寂,低等小妖还无法理解一位七境圣人的份量,龙宫长老各个如临大敌,其中不少甚至眼露绝望之色。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大王受伤昏迷不醒,偏那凤族首领升入七境,难道天要亡我——”

    “住口!”龙族太上三长老沉声开口打断龙王侧妃言语,他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在场族人,最后落在当中一位淡蓝色长袍的青年身上:“云渊,你说呢?”

    “云时鸢晋升七境不假,可是她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人,我龙族辖御天下水系,族人无数,何有所惧?”

    “说得好!”三长老重重一敲手中的拐杖,整座龙宫地面微微震颤,“想当年凤皇何等能耐,还不是灰飞烟灭、成为我龙族垫脚石?!方才太子这番话,你们都回去给我好生思量,如果再被我听到什么自毁我龙族气节之言,休要怪我按族规处置!”

    最后几个字,三长老说的杀气腾腾,众人莫不俯首称是。

    “那云渊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侧妃巴青满脸笑容开口问道。

    “回小姨,我准备先去一趟正剑门。”哪怕巴青得封侧妃,但是云渊在人前却一直称呼对方“小姨”,仿佛是在一次次提醒巴青她是同自家姐夫暗通曲款的不耻之行。

    巴青轻捂秀口,眼神戏谑:“哟哟哟,到底是年轻气盛,这才几天没见到未婚妻,就想得紧了?”

    三长老听到“正剑门”三个字,当即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就那个人间小门派,没甚底蕴,若不是此前看在谢青阳的面上,绝对不会让其掌门之女成为龙宫太子妃的人选。

    云渊眼中划过一道暗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懒得出门,可惜大表弟学艺不精,没替龙族拿到剑君扶光不光,还被炼气期的剑尊遗孀斩断胳膊,让龙族沦为笑柄。”

    巴青俏脸一变,当即反驳道:“万杰年幼又性格单纯,一时不慎,才中了那妖妇的毒计。他为龙宫出生入死,却不料被亲人在背后耻笑,若是大王醒来知道此事,还不知道要多么痛心呢!”

    “听小姨这意思,是在埋怨两位随行长老没有替你保护好大表弟了?甚至想要等龙王醒后治罪?”

    察觉到三长老不善的眼色,巴青连忙澄清:“并非——”

    “不必多言,我直说好了,敖万杰是死是活,我压根不关心,可是谁给他的胆子在正剑门口出狂言,说要代表龙族同正剑门开战。他也配?虽然我龙族不怵正剑门,但它好歹是北境魁首,如今剑尊陨落,凤族得势,正是多事之秋,我龙族需要更多的盟友以此成就天下共主之名,而非树敌引战、自惹麻烦!”

    三长老闻言暗自点头。之前龙宫和正剑门联手伏击剑尊,已有结盟之谊,若是当下反目成仇,只怕让凤族平白看了笑话。“那太子率人速去正剑门解决此事,记住,一切以龙族利益为上!”

    言外之意,如果一旦影响了龙族,哪怕是敖万杰贵为龙子,也可以被牺牲掉。

    “明白。”云渊应道,而巴青则攥紧了拳头,垂眸将眼中的惊慌和恨意掩藏。龙王一倒,云渊的狼子野心就暴露出来,竟然要对万杰下毒手!既然如此,那不如本宫先下手为强!

    云渊离开瀛海时,突然回头望向海底龙王寝宫的方向,手里摩娑着腰间一块湛蓝玉佩,眼中神色莫名。

    无量峰,四梵堂。

    阿呜抱着云时鸢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起飞:“师傅!幸亏你和老大来的及时,之前一条大坏龙隔空瞪我们,我身强力壮不碍事,可是无念那个小呆瓜吓得直接噶过去了!我想去找你们,可是一会儿打雷,一会儿地震,我连四梵堂都飞不出去——”

    “好啦好啦,别嚎了,小乖刚睡下,你这破锣嗓子又给他吵起来。”安顿好无念的姜顽从屋里走出来,拎起回廊上的颜料盆和画笔,对一身五彩斑斓黑的阿呜招呼道:“来吧,我先给你涂毛毛。”

    阿呜本不想离开师傅的怀抱,可是不知为何,它犹豫了一番,还是一脸不情愿地蹦到席地而坐的姜顽身边。

    云时鸢则靠在廊柱上,望着那片花海,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师傅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和七境雷劫,需要好生休息,同时巩固一下境界。”看出阿呜的担忧,姜顽主动轻声开口给它解释。

    “哦。”

    “哦吼?我以为你听到你师傅晋升第七境,会炸成一朵烟花,居然这么淡定?你不是平时最爱显摆自己师傅的修为境界,好狐假虎威扯大旗的吗?”姜顽一边给阿呜涂肚子上的毛色,一边略显诧异。

    “虽然你是我老大,但是不代表你可以侮辱我的鸟格!我阿呜是那么肤浅的鸟吗?诶诶,你涂得什么色啊!太丑了!换一个亮眼点儿的!后面我还要参加我师傅的庆贺大典,可谓万众瞩目,你上心点儿!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服侍七境大佬的唯一、嫡传、弟子的!你要——”

    珍惜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姜顽冷笑一声,“哟,阿呜大人,失敬了啊!”

    阿呜想到姜顽那位据说还能复活的死鬼夫君,立马谄媚道:“你看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说这些见外的话!”

    它豆豆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扭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云时鸢,阿呜凑近姜顽小小声道:“你夫君挨雷劈的经验丰富,他每次被劈之后,也这样子吗?”

    “你才天天挨雷劈呢!”

    “我是挨剑尊境界高,肯定挨的雷劫也多,所以讨教经验嘛。”

    “你还在担心你师傅?”

    阿呜没有回答,姜顽自顾自给阿呜上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它开口:“姜顽,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师傅了一样。现在的师傅和以前的师傅不一样了——可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废话!你师傅七境了!你知道全天下有几个七境?那是真正的天上之人了!当然脱胎换骨和之前不一样了啊!”

    “是啊,七境诶,我做梦都不敢想!长老们估计要开心疯了!”阿呜毛茸茸的脸上充满喜悦,可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可是自己身为师傅的弟子,这么多年来修行下来,连金丹都没有结成。

    “阿呜,你师傅修为是变更强了,可是她对你却没有变,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希望,你对她,也不要变。”

    阿呜闻言愣愣地望向好似困顿熟睡的云时鸢,过了好久,突然扭头对姜顽说道:“老大,我发现你好厉害哦!真的真的好厉害!不愧是我和无念的老大!”居然敢给天下第一、杀人不眨眼的剑尊当老婆!

    姜顽听懂阿呜的意思,冷哼一声:“他如今还不是要等着我去救命?”

    “诶,老大,剑尊大人的境界方便透露一下吗?是不是已经……”阿呜伸出右翅,艰难地分出一只爪尖,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姜顽顺势扯过阿呜的小翅膀,给补涂一层金粉:“不知道,没问过,也不重要。因为哪怕他九境,家里也是我说了算!”

    阿呜都来不及纠正姜顽九境就直接飞升走人了,就被她话里的霸气给镇住了。没想到堂堂剑尊,在姜顽面前居然是个妻管严!

    姜顽这家伙的修为还不如自己,都敢骑在剑尊头上撒野,方才觉得自己不配给师傅当弟子的自己真是太妄自菲薄、太过谦虚、也不应该了!

    “老大,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时时刻刻以你为榜样!坚定不移地守在师傅身边不挪窝,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反正谁都不能把我撵走,我可是师傅的开山大弟子!”

    姜顽蓦地停下手上活计,想好好问问阿呜,自己在它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却听见它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行事上向你学习,但是修行上,那个,我们各自努力哈!”修为要是也像你趴窝,还修个屁!

    眼看姜顽脸色不好,阿呜鸡贼地转身飞进内屋:“我刚听到无念在喊我的名字!昏迷中都还念叨我,太令鸟感动了!兄弟,我来啦!”

    姜顽直接把刷子扔过去,“啊!”一声惨叫自屋里传来。

    “怎的,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我徒弟,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姜顽站起身拍拍手:“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云时鸢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谢青阳有和你说过他看到的世界模样吗?”

    姜顽一扬眉,这是什么意思?

    “迈过那道门槛之后,整个人间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在你们眼里,这天下就不是天下?还能变成一口锅、一个包子,还是一条鱼?”

    “而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云时鸢看着周遭群山,喃喃道。

    曾有梵门龙象言,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等后来亲见知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终彻悟,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1】

    姜顽心想,果然境界这玩意儿不顶用。云时鸢挨了那么多糟心的雷劈,好容易七境了,结果山水都还看不明白,还不如自己这个一境的。反正到了最后,山还是山,水也还是水,嘿嘿。

    我可真是能耐了!居然能想出这么有道理的说法!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等后头见到谢青阳好好和他炫耀炫耀!

    想到谢青阳,姜顽顿时有些呆不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扔给云时鸢:“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那个长得俊俏的掌事小和尚。就说自此之后,万佛山不禁女步。”

    云时鸢举起手中的方丈法印:“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还有你方才那句话,可不是随便闹着玩儿的!”

    “放心,一没偷,二没抢,来路绝对正!是梵音寺玄悲大师亲自交给我的。”

    “你见过了玄悲大师?”云时鸢神色突然变得严肃。

    “昂,我之前和护山剑僧无名干仗,被拉进了方丈天地,还被迫一次次在虚境中轮回历练,什么磨砖成境,搞得我脑子现在好像还乱的很,好像被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莫名其妙给清除抹掉了一样,空落落的,话本里一般怎么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

    姜顽握拳敲掌,仰望苍天,面露一抹做作的悲戚之色,“那叫一个怅然若失、惆怅乱红如雨啊!”

    可惜云时鸢对姜顽这番自以为出神入化的表演无动于衷,姜顽甚至从她眼中看出一抹怜悯!!!好似在可怜谢青阳娶了一个脑袋不好的老婆一样!

    姜顽心中大怒,但想到云时鸢新鲜出炉的七境圣人身份,便只敢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对云时鸢道:“总之,这法印是过了明路的,只管放心。”

    “这枚法印在手,莫说是当梵音寺方丈,凭你那折腾劲儿,就算是掀翻万佛山也不在话下。你当着想好了就直接还给梵音寺?”

    此前同梵音寺还势同水火、甚至想要直接炸山的姜顽踢了踢脚,抱臂摩娑着自己下巴略带疑惑道:“如此心胸宽广、以德报怨、我也觉得不太像我自己,说不定是被那个什么磨砖成境的修炼给磨坏了脑子。”

    这枚法印确实是玄悲亲手交付姜顽的,但是却并没有说一定要归还给梵音寺——

    “树多必有枯枝。这么多年来,我身担方丈之位,却疏于管教,无执的罪过、十力峰的罪过乃至整个梵音寺的罪过,老衲都难辞其咎。而今委托檀越将此印带出方丈天地,若如慧那孩子入的了檀越法眼,便请将法印交与他,正式继任方丈之位;倘若我寺罪业深重,后继无人,不堪重用,便劳烦谢剑尊还阳后代持此印,掌管——”

    姜顽立马跳脚反对:“绝对不行!”我费劲巴力给人救活了,你想拉他去当和尚?门儿都没有!

    在姜顽看来,哪怕自己去当和尚,都不能让谢青阳去!

    想到这里,姜顽义正辞严:“云阁主,如此一来,法印一事就了了哈。”以后莫来挨谢青阳的边儿!

    “你这么相信如慧?”

    “必须的,他心眼儿好,长得也不赖,关键还和我一样都是炼气期!一看就前途无量!”

    云时鸢遂不再多言,代收下这枚法印,同时取出另一物扔给姜顽。

    “还你。既然你还能活着蹦跶,这曜玉沙你自己带回去吧。我未来一段时间都会留在万佛山。”

    姜顽以为云时鸢是闭关巩固境界,也没有多问,便收好曜玉沙,拱手道谢:“如今天域女子可以正大光明登山,无念也不必守着四梵堂。我在方丈天地中答应了玄真大师,会带无念下山游历一番。云阁主大恩,姜顽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保证没有二话!”

    无念抱着小木鱼,同睡得冒泡儿的阿呜摸摸作别,然后站在堂前花海中合十站了好一会儿。

    【师傅、师兄、花花,我要和姜姜下山去啦,我会一直想你们的,你们也要开心呀。】

    姜顽摸了摸无念的小脑袋,牵着他离开了无量峰。

    一阵微风吹过,花海在阳光下荡漾,云时鸢轻轻闭上了眼。

    似梦非梦中,她又见到了前方那个朦胧的身影。

    她想喊一声,却怎么都张不了口。

    她想追上他,却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消散再也不见。

    “师傅!”不知过了多久,云时鸢被阿呜担忧的声音唤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师傅再升一境,是件大喜事,可是阿呜却觉得师傅身上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悲伤。

    云时鸢低头看向手心里毛色五彩斑斓的阿呜,一双豆豆眼里满满都是自己。

    雷劫过后,天地在云时鸢眼追溯骤然变了一副模样,她突然窥见到了此方世界无法言说的一角残酷真相。

    “没事,再叫一声师傅。”云时鸢摩娑着阿呜的毛毛,轻声道。

    “师傅!师傅!师傅!叫一百声都可以。”想到姜顽之前的话,阿呜半是忐忑、半是赖皮说道:“师傅,你会不会嫌弃我修为不够啊?我实在不是这块料,确实比不过其他同门,但是、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做你徒弟。之前您答应要当我做师傅的,可不能轻易反悔哦!何况您如今都是七境圣人了,说话办事更要一口唾沫一个钉!”

    放眼整个凤箫阁,没谁敢在云时鸢面前如此放肆的。

    “只要你还肯叫我师傅,我永远就是你师傅。”

    “师傅,你为什么哭了?”阿呜盯着云时鸢眼角的一滴泪,茫然不知所措。给自己永远当师傅,是这么痛苦为难的一件事吗?

    “小傻瓜,我曾经也很想喊一个人师傅,可是却一直没有勇气。有些事情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只能成为一辈子的遗憾了。”

    与此同时,姜顽和程纾意,这对已经“错过”、分道扬镳的桃花书坊金牌搭档,再次相遇。

    一个是正剑门的通缉犯,另一个则是阶下囚。

    这次,姜顽毫不犹豫地拔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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