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顽怔怔看着手中的不平剑,整个人好似凝成一座冰雕。
“修道如争渡,弱肉强食、你死我活,无可厚非。剑尊已然站在山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有试图登山的修道者都是他潜在的敌人,所以我理解剑尊,但是,”云深话锋一转,“既然剑尊选择了这条路,提前下手,以绝后患,就不能怪我们联手为自己和身后的宗门搏一条生路。”
云深的话飘进姜顽耳朵里,她好似听懂了,又好似一个字也听不懂。
姜顽的目光从不平剑身移到形容狼狈的程氏父女身上。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冲程纾意说了句:“对不住。”
程纾意听到姜顽的道歉,蓦然咬唇低下了头。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姜顽。
“谢青阳出事那晚,你来桃花峰寻我时,身上沾染了南柯梦的香气,故我以为你心存不轨,想要趁火打劫。”程纾意听到这里猛然抬头望向姜顽,什么南柯梦?她本人为何完全不知晓此事?
姜顽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正剑门以谢青阳的尸首为诱饵,为我设下鸿门宴,趁机偷袭桃花峰。而打开桃花峰禁制的令牌,我只给过三个人,你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将你和你兄长程律元视为一丘之貉——”
不等姜顽说完,一旁的黑衣青年就急忙开口替程纾意解释:“不是的!程姑娘不仅事先不晓得程律元他们的谋划,更是为了你屡次犯禁,被程律元借机关入水牢。如果不是我即使通知了大哥前来相救,程姑娘现在恐怕凶多吉少了。”
一旁的程又新亦是沉声悲痛道:“我以性命担保,围猎谢剑尊一事,小意事先绝不知情。正剑门虽然同谢青阳有仇,但是也确实受过他的恩德救济,而且夫人你是无辜的。我昏迷前曾叮嘱律元要好生辅佐阿意并善待夫人,但不曾想那个孽畜,竟然、竟然连我都软禁起来,甚至意图对小意下毒手。如果不是云渊公子此番搭救,我父女二人早魂入幽冥了。”
“姜顽,桃花峰入山符令一事是我对不住你,轻易就将它交给了哥哥,最终害得整座桃花峰就此倾绝,还有那场——”
姜顽摆手打断程纾意的话,无奈地扯了彻嘴角,自己还叫嚣着要报仇雪恨呢,谁曾想竟是一笔烂账!
就像那个龙族说的,自家夫君杀了程又新师傅,难道不许人家报仇?没这样的道理。
自己和程纾意之间,她觉得对不住我,我觉得亏欠了她,走到如今这番田地,这能说天意如此。
姜顽把不平还给程纾意:“对自己好点儿吧,你这人总是替别人考虑,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我和程律元的账和你没关系。”
程又新闻言神色复杂:“若夫人想为你夫君报仇,老夫这颗项上人头你尽可拿走。”
“不!”程纾意大喊。
“我不后悔杀谢青阳,但他于正剑门、于我、于小意都有提携之恩。我是自愿一死以偿恩情,谁也不必为我报仇。今日舍我一颗腐朽头颅,彻底了解了这桩恩怨。自此小意你也可以昂首挺胸地仗剑行走此方天地,不必再为此心怀愧疚!”
程又新抬手摸了摸程纾意的头:“是个大姑娘啦,抱歉爹连累了你这么多年,听谢夫人的话,以后要多为自己——”
“我不!”程纾意抱紧程又新,双眼垂泪:“我不要你死!不要!”
“不好意思,白送的脑袋我不稀罕。今日先将你的脑袋挂账上。”姜顽转身走向无尘,将人抱紧怀里,“还有,别总想着一死了之,你不知道在乎你的你活着会有多痛苦。”
姜顽即将走出洞口的时候,云渊突然说道:“前不久突然出现一场诡异的地动,瀛海海域动荡不休,整个龙宫甚至险些倾覆,以致人间灵气紊乱,山川皆受影响,不知道谢夫人可有什么线索?”
姜顽脚步一顿,并未回头:“不清楚。兴许是龙族亏心事做多了,遭了天厌?”
云深并不气恼,锐利的目光扫过姜顽怀里的无念,继续说道:“我幼时也曾入梵音寺修道学法。曾见经书上记载有一种灵液,生于仞利天,名曰甘露,食之可起死回生,不知这位小师傅可曾听闻?”
无念听到云深冲自己问话,先是一愣,然后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他不仅知道生于仞利天的“甘露”;还知道它降落人间便化为“曜玉沙”。
可是他直觉,自己好像不能点头告诉对方这件事。可是他又不能摇头撒谎,惹佛祖生气,只能呆呆地盯着云深,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顽将无尘抱到另一侧隔开云深探寻的视线,扭头不客气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问我!”
“不管我辈修士还是凡尘俗子,死后皆魂入幽冥。都说幽冥位于地下九万丈,这么算来,我瀛海算是离幽冥最近的邻居了。此前瀛海地动,威力之大,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幽冥出了什么问题,比如,有人试图逆天而行,逃离幽冥,还阳返世。当然,阴阳相隔,天道所限,不可逆也。一般人肯定没这本事,可非常之人,便不可以寻常视之了。”
一旁的程氏父女和黑衣青年听到前面都还平静如常,甚至觉得云深有点儿异想天开。
可等听到云深最后那句“不可寻常视之”后,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尤其是程又新。他很清楚,当日若不是趁谢青阳全力启春之际,自己出手偷袭,加之龙族占据瀛海地利,哪怕他们众人联手,也绝无半点胜算。
甚至他出手前,都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方会有丝毫的胜算。
越是站在山顶,越清楚谢青阳这个人实力的恐怖。
还好最终老天开眼,站在了他们这边,将谢青阳斩杀于瀛海。为了防止谢青阳假死金蝉脱壳,飞星楼的副楼主现场起卦,确保他已魂入幽冥后,龙族方才解开瀛海结界。
本是必死之人,难道真的如云深所言,竟然能无视大道阴阳束缚,从幽冥重返人间?!
“我要是谢青阳,真的重返人间,第一件事就掀翻瀛海,然后拆了正剑门!”
“夫人言重了,先前我询问梵音寺小师傅仞利天甘露的事,是因为我辈修士无论修为多高,都无法跳出‘人死不能复生’的天道限制,我自然对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贝好奇不已。可此等重宝,若是真的侥幸存于人间,恐怕也只在梵音寺了。不过谢剑尊仙逝不久,夫人为何不远万里跑到天域万佛山去?若是避难,为何今日又冒着风险重回北境?”
姜顽冷冷道:“超度、祭奠。谁让你是畜生,不懂人间礼仪,少见多怪。”
“也对,不日就是谢剑尊过世七七四十九天之日了,夫人对谢剑尊果然一片深情,想必夫人一定舍不得剑尊离世。可是,”云深话说到一半停下,即使被姜顽当面讥讽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周身气势浑然一变,属于龙宫太子的威严不再收敛,望向姜顽的视线更是犀利如剑:“夫人可知有多少人在为剑尊的死额手称庆吗?长久以来悬在我们脖子上那柄铡刀终于不见了!谢青阳是你的夫君,更是众人的噩梦,是整个修真界的不幸!若是这种人真的活过来,无人可敌,那将无异于天魔之劫重临人间。还望谢夫人行事三思,切莫因儿女私情,连累整座人间。”
云深的话说完,天空一道闷雷炸响,无念吓得躲进姜顽怀里,洞中其他人则被云深话里话外的深义震惊的个个呆若木鸡。
难道剑尊谢青阳真的能突破阴阳之隔,重返人间?
若真是如此,依云深所言,剑尊复活的关键竟然在姜顽身上?
想到这里,程又新不顾周身伤势,冲姜顽又惊又惧道:“谢、谢夫人务、务必以大局为重!非我执着于师门恩怨,而是剑尊所作所为绝非义举,长此以往必殆害无穷!”
站在洞口处的姜顽,几乎被洞外的黑夜笼罩,半截面庞在洞中火焰映照下,莫名显得阴森幽暗。
“你们一个比一个敢做梦,要是真有能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你们还是给自己准备一份儿吧。”说完,姜顽便直接转身踏入雨幕中。
云深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刚想要追上姜顽,却听身后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云公子!”
“大哥!”
姜顽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雨伞递给无念,“抱歉小乖,委屈你了。”
无念摇摇头撑开伞罩住姜顽。
姜顽无视狂风骤雨,如同一柄利剑划开雨幕,直奔吉祥镇的方向而去。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那个叫云深的龙族可能、不,是绝对已经猜到了我的计划,我一定要在龙族反应过来动手前先救活谢青阳!
一定要!
“天下修士苦剑尊久矣!”
“你知道这些年无辜枉死在谢青阳手上的修士一共有多少人吗?”
“大家只不过想活下去罢了!”
“他是所有人的噩梦,是整个修真界的不幸!”
姜顽此前在洞里为了不在外人面前暴露,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的内心波澜,以免自乱阵脚。可是当她离开山洞之后,程又新和云深的话语不受控制浮现在姜顽耳边。
得知自家被喻为人间春神的夫君很可能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魔头,姜顽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震动无异于幽冥崩毁、黄泉倾覆,甚至更甚,因为姜顽闯过了幽冥,可是她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这关。
无念一手努力擎着伞,一手替姜顽擦拭满脸的雨水,亦或是泪水。
“他若真的活过来,无异于天魔之劫重临人间!”
救活谢青阳,真的是对的吗?
又一道惊雷炸响,姜顽原本全力飞奔的身形骤然一停。
桃花面馆。
柳听风站在院子里眺望远方,看了一会儿,忽地抬手掐算起来,片刻后他回头冲屋里喊道:“太阳快要落山了,姜顽要是再不把曜玉沙带回来,几个时辰后你就要彻底嗝屁了,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屋里无人应答,一片寂静,好似柳听风方才自言自语一般。
“我观远方天象,有人设阵做法,水雾连天,声势浩大,你就不怕是冲着姜顽去的?”柳听风此前听谢青阳提过一嘴,说姜顽在梵音寺成功找到了曜玉沙,本以为柳暗花明,却久等姜顽不归。
柳听风担心风声走漏,有人趁机路上阻拦姜顽。
谢青阳自上次依仗先天剑气护持,强行以神魂开道,一步山河万里抵达梵音寺的后遗症实在太大,回归赵锦鲤肉身后几乎再未现世。
哪怕离他彻底消亡不过几个时辰,他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得,皇帝不急太监急。”柳听风刚自嘲一句,却突然听闻心湖中响起谢青阳的声音:“阿顽也许不会回来了。”
谢青阳说的是不会回来,而不是回不来。
“你说姜顽自己不愿意回来?你开什么玩笑?就你家那位的性子,为了你,连幽冥都敢闯,看你比她自己的命被重要,只要你在这里,就是天上下刀子,她都得回!”
柳听风话音刚落,就见天空忽地出现一个不明彩球,俯冲直下,然而下落的时候可能力道没有控制好,一个倒栽葱跌在院里的雪堆之上,露出两只嫩黄色的小爪子无声挣扎。
好容易把自己拔出来,晕头转向的阿呜环视四周,便瞅见一张无脸面具,一时吓得直嚎:“啊啊啊!”
柳听风对阿呜的出现不以为意,虽有些莫名的眼熟,但觉得不过是只侥幸开了灵智的小鸟妖,然而等一嚎,柳听风轻扯嘴角:“倒是小瞧你了,这破锣嗓子倒是有中三境的气势。”
听到柳听风说话,阿呜倒是反应过来了,好像是修道之人。
阿呜连忙打听道:“道友,这里可是桃花面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哎,我是凤萧阁弟子,我师——”阿呜刚想同往日一般炫耀一番,但是想到之前同族的讥讽,顿时改口道:“我老大是桃花面馆的半个老板!”
“你老大?”
“昂,我老大就是姜顽!我来投奔、不,效忠她来了!”
柳听风打量着眼前这只五彩缤纷、好似打破颜料缸的肥鸟,终于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发觉对方似乎对自己艳丽的毛色感兴趣,阿呜连忙举起双翅、旋转展示起来:“这就是老大帮我亲手设计的,独一无二!是不是非常惊艳?老大说保管可以让我一鸣惊人!鹤立鸡群!”
柳听风对此懒得评价,姜顽的审美,呵,整个修真界都是出了名的“独一无二”!
“确实很好看。阿顽的品味一向是最好的。”阿呜心湖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它立马原地一个蹦跳,却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奇怪的人,明明天气好好的,还是傍晚,却非要撑着一把碧玉伞。
虽然脸长得有几分姿色,不输自己,不过为啥总感觉有点儿奇怪?
管他呢,既然认识姜顽,看来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柳听风冷哼一声:“谢青阳,你不是自己魂飞魄散都不在意吗?怎的听到姜顽的名字就巴巴跑出来了?”
阿呜听到柳听风喊出“谢青阳”三个字的时候,顿时鸟躯一震——我滴个乖乖,这天底下最厉害、最能打的剑尊大人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夸奖了自己的毛色很好看,四舍五入就是夸奖自己!
“剑、剑尊大人,除了我师傅和老大姜顽,您、您是我第三崇拜的人!”激动万分的阿呜立马冲谢青阳表达自己的无限敬仰!
“哟,你这小毛球刚刚不是怕鬼怕得屁滚尿流吗?现在一个货真价实的鬼魂站在你面前,倒反而不怕了?”
自觉得到剑尊认可的阿呜一挥翅膀,自信满满:“我老大可是剑尊大人的道侣,我又是老大最看中的心腹,都是自己人,怕什么?而且老大已经拿到了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只待……诶,不对,老大他们比我出发的早,按理说应该早回来了并用曜玉沙救活剑尊大人你了,怎么你还没有还阳啊?”
随即它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难道我突然间神功大成,御风速度已经让老大望尘莫及了?可是我最近也没咋修炼啊?说不定我是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材,呼吸睡觉之间,便能吞吐灵气,修为大进……”
柳听风眉头紧缩:“谢青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小鸟妖说姜顽早应该回来了,为何至今人未出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青阳没有回答。
他知道在远处一座不知名青山之上,一把雪白的纤细长剑被它的主人丢弃在山野间,任由风吹雨打,再也无人在意。
尽管谢青阳什么都没说,但是阿呜却从他的眼中读出一股浓重的悲伤。
难道越厉害的人,就越容易难过吗?
师傅是这样,剑尊大人也是这样。这样看来,修行高也没什么用啊。
“剑尊大人,你不去接一下老大吗?”阿呜出声问道。
“阿顽不会回来了,她不想再见到我。”谢青阳敛眸低垂,神色落寞,借助天际伞暂时遮蔽天道现身阳世的魂体愈发飘渺,好似下一瞬就要随风羽化而逝。
“不会的,她为了救你,好努力好拼命的!怎么会不想见你呢?”
是啊,阿顽那么好,可自己却让她伤透了心。
世人皆道他是千年难见的修行奇才,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可如果有的选,他宁愿从未踏入这条以鲜血和白骨铺就而成的大道。
柳听风又怒又急,万丈幽冥闯过了,连最难搞的曜玉沙也都拿到手,只差一步就能让谢青阳还阳复活,怎的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消失不见、一个坐以待毙,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谢青阳这里问不出什么,柳听风便即刻抬指掐算,但是却毫无头绪,立时怒视柳听风,都快魂飞魄散了,你还是不肯让步!
因为姜顽同谢青阳结为道侣,因果纠缠在一起,有人若是推衍姜顽,必然会牵扯到谢青阳。
无人敢擅自推衍人剑尊的命数,更没有人能推算出姜顽的命轨,因为谢青阳不许。他像一座高山,将姜顽牢牢挡在身后,容不得他人窥测半分。
哪怕是柳听风同他们夫妻二人相交多年,也从未破例。
此时非常时刻,柳听风顾不上许多,当即意欲强行起卦推算,他就不信如今快要消亡的谢青阳还有本事能当场打杀了自己!
谁料下一刻,一股锥心之痛自胸口猛地炸开,柳听风一个踉跄,差点儿站立不住。
他捂住心口抬眸“望向”谢青阳,却见对方眼中浮现一抹悲悯。“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程吧。”
话音刚落,谢青阳飘渺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柳听风面前,抬起手掌贴于柳听风额头正中。
柳听风心中大惊,来不及躲闪,以为他都对自己出手,却见谢青阳眼中竟然满是愧疚,轻声说道:“日后劳烦多看顾阿顽些,替我告诉她,是我对她不起,只愿她日后——”
“我的日后如何不用你管,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对我不起什么!”一道冷冰冰的嗓音突然响起,谢青阳猝不及防转头望向院门口。
“老——大!”阿顽认出姜顽的声音,先是兴奋喊人,等见到姜顽浑身浴血的惨淡模样,尾音直接破了音。
谢青阳更是第一时间冲到姜顽身边,可是他如今是阴魂之体,根本无法触碰姜顽,只能仓皇无助地看着满身伤的姜顽,什么都做不了。
“柳听风!”谢青阳大喊柳听风来帮忙,语气难掩惊慌焦急。“阿顽不怕,有我在。”
谢青阳的目光匆匆扫视姜顽周身,就发现不下十数道伤口,整个右臂更是被血染透,可是右手依然紧紧攥住一个靛蓝色玉瓶。
柳听风赶来要替姜顽治疗,可姜顽对自己的伤势好似浑不在意,她只直直望着谢青阳,开口道:“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些年间,你有没有暗中杀害意欲登顶上三境的六境修士?包括你曾提过有恩于你的正剑门上一任掌门,她最终是否、是否死在你剑下?”
在姜顽期待又恐惧的视线下,谢青阳开口回道:“阿顽,对不起。是我做的。”
姜顽如遭雷击,面容空白了一瞬,只觉心里好似空了一个大洞,片刻后,她又怀抱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是不是他们要对你不利或者他们、他们穷凶极恶?”
谢青阳沉默地摇头。
姜顽终于崩溃:“所以他们没有骗我?我的夫君真的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魔头?”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她认识的谢青阳!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给自己辩解!谢青阳,只要你说,我就信!你说啊!”
谢青阳试图说什么安抚姜顽,姜顽更是扯住谢青阳不停质问,可是谢青阳如今不过魂体,她的直直手穿透谢青阳的胳膊,竟将天机伞打落在地。
小院上空瞬间炸响,一道天雷直扑谢青阳魂体而去。
一旁的柳听风眼疾手快地捡起天机伞,替谢青阳挡住天上的滚滚雷电。
来势汹汹的天雷撞到碧绿伞面之上,轰然激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吃到惊天大瓜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阿呜更是被外溢的罡风径直吹到墙边。
可是直到天雷消散后,谢青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姜顽满脸淌泪,抬手举起右手紧握、满是血污的玉瓶。“这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曜玉沙,我本想要它来救你,可是、可是……”
若我要救活的人,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我救还不救?
昔日方丈天地中,玄悲方丈的问题,终于血淋淋地摆在了姜顽面前。
柳听风也没有想到谢青阳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暗中屠杀潜在竞争者。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姜顽,大道修行本就是一场性命之争,世间机缘也好、资源也罢,都是有定数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登顶之战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你切莫因为外人几句挑拨就方寸大乱。”
“不关外人的事,否则我也不必亲自要谢青阳的回答。我是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谢青阳阻止柳听风继续为自己说话,柔声道:“是我走错了路,让阿顽失望了,对不起。不要为我伤心了,其实想想这就这么离开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我反倒要谢谢阿顽成全。”
只能心里还是很贪心地希望能留在世间,多看你几眼。
谢青阳没有说出口,只是趁着最后的时光,贪婪地用眼睛描摹姜顽的一切。这是他和阿顽相处的最后辰光了。
姜顽低头不肯回望,她知道只要多看一眼,她就会软弱,会动摇。
“我情愿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剑尊,哪怕当个教书先生,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可偏偏天意弄人。
离子时只剩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柳听风眼见大局已定,只能摇头默哀。
姜顽紧紧握着装有曜玉沙的玉瓶,回想着过往种种,心如刀绞,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那些和尚说什么磨砖成镜,便能看透世间虚妄,得大自在,可自己在方丈天地轮回中吃了那么多苦,依然浑浑噩噩,心没磨成镜子不说,连块砖头也没炼成。
石头做的心,是不是就不会痛的这么难受了?
冥冥之中,姜顽听到好似心底有另一个自己回道:“不,无论是石头还是人,都要为他难过,因他欢喜。”
姜顽猛然抬头,冲谢青阳张开鲜血淋漓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