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
这是江封尘现在唯一的想法。
手脚早就失去知觉,胃部又冷又痛,身体也开始失温。
他咬破舌尖提醒自己,仰头望雪,于茫茫之中窥得一丝清明。
——他喜欢雪,独爱那分白。
江封尘不怎么费力就能演绎出顾霜华现在的状况。他实在理解这个角色的心理,与其说是演绎,倒不如说是在表现自己。
奈何林润清情感太过投入,以至于情绪把控不稳,他只好悄悄提醒。
这种需要情感强烈爆发的戏,一般都是一鼓作气,最好一遍就过,不然就会再而衰、三而竭,弄得大家都筋疲力尽,却没有好效果。
这场戏大致上没问题,但赵才曦又让他们拍了好几遍,效果到底不如第一场好,最后看风雪变得越来越大,才决定让他们补几个镜头。
这场戏是江封尘的杀青戏,也是整个剧组最后一场戏,拍完后自然要吃顿饭来庆祝。
江封尘也免不了被一堆人敬酒。
不过,这酒......
他没有声张,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墙角监控,然后饮尽。
“祝我们的江影帝杀青!”赵才曦举杯带头叫喝,她脸上微醺,已见几分醉意。
众人也纷纷举杯应和。几杯酒下肚,一伙人也逐渐放开了,有说有笑的。
赵才曦先推了其他应酬,拿着杯红酒走向江封尘。
脱了外面的羽绒服,她里面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头发高盘着,面容姣好。她昂首挺胸,看上去温婉又知性。
她好像有哪些地方变了。
但他也说不上来。
江封尘眯了下眼睛,仰头又喝一口酒。
赵才曦走到跟前,同他碰了下酒杯,笑道:“这杯敬你,长夜大功臣。”
江封尘笑:“最大的功臣不是你自己吗?”
赵才曦愣了一下,随即真心实意笑了,“我......这部戏我等了好久,期间也拍过一些作品,取得的成绩也不错,但终归不是我想要的。”
“江封尘,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这部作品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她仰头看向眼前俊美的男人,神色认真:“江封尘,真的很......”
“看,那是什么?”江封尘打断她即将道出口的感谢。
赵才曦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金元宝,借此图个招财的好兆头。
“不就是个常见的摆设吗?”
“是啊。”江封尘笑了,他看向赵才曦,和她轻碰一下酒杯,“不过,我想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所以——”
“不必言谢,努力向前走吧。”
杯口碰撞声很小,落在赵才曦耳边却如雷震耳,连带着心底也泛起涟漪,又唤起曾经未到出口的情愫。
她赶紧给自己灌了口酒来制止内心的冲动,半开玩笑道:“影帝,你再这样我可要动心了啊。”
江封尘笑着摇了摇头,“别啊,你不是说‘智者不入爱河’吗。”
他欣赏赵才曦,也乐意对那些热爱自己事业的人多点耐心,或许,企图在他们身上寻求些自己都无法言明的东西,图个安慰罢了。
“唉,那没办法,我只好忍痛割爱你了。”赵才曦叹气,转过话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再冲一个奖?”
“我准备退圈了。”
没有任何前戏,一地惊雷起。
他说的很随意,全然不管这话给别人带来多大震惊。
“你......!”赵才曦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是准备,显然这事已经决定好了。没人能影响他的决定,也没资格。
她也不例外。
她只是觉得很惋惜和......伤感。
一想到她的镜头再也无法捕捉到如此惊艳之人,她感到心碎,不单为艺术,更为江封尘。
最后,她听见自己努力平静着说:“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
她的话,竟与闻祁说的别无二致。
江封尘有点疑惑。但他一向不去深究。
他似是随口一问:“霜,赵才曦的结局呢?”
“哦,她比较惨,大概是卷入炮灰报复主角受的争斗中,作品也被搅黄了,最终好像郁郁不得志而退圈了。”002的机械音没有起伏。
听完,他只道:“嗯,知道了。“
“......宿主你想帮助她吗?”002有些好奇。
江封尘轻笑,几分多情,几分绝情。
“我只是个过客罢了。”
夜,已深了。
剧组找的地方有点偏僻,加上大晚上天气不好,很多人都打不到车。
大多数人喝醉了,随便在这附近找了个旅馆将就。不一会,人也散了。
江封尘没醉,他总是醒着,想醉也醉不了。
此刻,含着烟,倚着门,远望深雪。人前热闹,人后冷清,寒夜漫漫,寂寥更甚。
风啸之中隐约听到暗处的低语。
江封尘弹了弹烟灰,依旧漫不经心。
——又有几只虫子呢。
“江前辈。”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
林润清被灌了不少,清秀的脸上红红的。不过他眼神清明,看起来倒不像喝醉了。
他仰头看向江封尘,又在触及江封尘视线时匆忙收回,双手藏在身后,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光影模糊,他眼中盈了层水光,含了一种纯粹的痴迷。
江封尘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此时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迷恋、忐忑,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神情。
“怎么?”他吐出一口烟,依旧一副懒倦的模样。
不知是酒激发了内心的勇气,还是其他原因,林润清红着脸走到江封尘正前方,尽量直视他的眼睛,虽羞涩却不失认真。
家世贫穷、没有背景又怎样?成绩、样貌他林润清不缺,也不乏追求者。他一直以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因穷而羞愧,反倒看不起那些依靠父母的二世祖。所以,他曾一度以清高自许。
——但钱毕竟是个好东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对穷人来说,家人的一场大病,就会对一个家庭造成沉重的打击。他需要钱,大量的钱。做什么都好,那些清高暂且放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有钱人的世界对他来说太过残酷了,他还是无法接受。
那天,他彷徨落魄,于深夜徘徊街头。
城市灯火依旧,长夜照彻。街上几道稀疏人影,偶尔几道笛鸣。
转过几道拐角,迷迷糊糊就走进一个狭窄的深巷。
里面很黑,他有点慌了,急匆匆跑向前方的微弱光源,想逃离身后的黑暗。
于触得光明那一刹,他却猛然收脚,愣住了。
那酒店灯光璀璨,高大的男人立于绚烂之极,被光晕模糊了容颜,却依旧可以窥得几分风华。
又出来几个人,有男有女,西装、礼服、华丽又富贵。他们围着男人,眼里的色欲痴迷毫不掩饰,攀比着想要获得那人的青睐。
“江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是哪个牌子的啊?”
“封尘啊,你过几天不是要走红毯嘛,我给请人你定制一套怎么样?”
“呀,张总最近不是生意不顺嘛,就不劳烦张总破费了,还是我来。小江啊......”
“嗐,小钱、小钱,还是我来吧。”
女人富贵,男人奢华。林润清仿佛看到了一条线,将两种人分割的明明白白:光与影,富与贫。
他听见那些人的对话,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穿着。
一瞬间,羞耻、不甘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原来自卑一直存在,只是自己不愿承认而已。
他的内心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强大,直到此刻,才撕破那不堪的一角。
他又想逃跑了。
“没什么,地摊货罢了。”散漫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他望向声音的主人。
不知何时,他们已走到酒店门口了,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名叫“江封尘”的男人。
林润清惊叹,这种绝艳之人实在平生罕见。但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江封尘的脸,而是
——宽肩舒展下沉,腰身挺拔,他的背笔直,连带着整个人都孤高起来。
“不过,衣服好看是因为穿在我身上。”他高傲自信,一点都不收敛锋芒,“我的价值岂是由外物装饰出来的?不必麻烦你们了。”
恍惚间,他觉得江封尘似乎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风起,长衣尾角被吹起、飘动,背后是灯火绚烂,他侧身回望,眉眼带锋,笑得张扬。
真是......耀眼极了。
江封尘说,价值不由外物决定。他想试试朝那方向努力。
后来他被星探看中,又被经纪人塞进了乐尘——那是江封尘经常去的地方。
自那天以来,他一直都忘不了。——他见到了江封尘的另一面,撩人、风流,身上的气息令人着迷。
“我......”
再后来,他愈发迷恋,尤其在工作中——其演技、才华、容貌,仰慕这样耀眼之人还需要理由吗?他需要今天的机会来释放这种情感。
他不奢求回应,只想......让他知道而已。
正准备开口,嘴唇就贴上了冰凉的手指,好不容易到嘴的话又被堵住。
“嘘——别说出来。”
那人笑得风流,阻止的动作和声音都带着丝温柔,眼里却无温度。他居高临下,用冰冷的指尖划过林润清的嘴唇,又低头靠近他的脸,作亲吻姿态。
“我不想知道。”一声低语打破期待。
心脏声震耳欲聋——又戛然而止。
江封尘看着他:“早跟你说了,忘记,然后用心演戏。”
“还是说,你只渴望欢愉?”
江封尘又走近一步,伸手将人揽住圈在怀里,身上的冷冽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如果是这样,你倒还不错......”
“——不过,以后你就只配我这么对你了。”
林润清脑子猛然清醒,脸上的潮红都仿佛尽数褪去。他仰视江封尘,看到那人眼底的冰冷,他想退缩;却又感到周身被男人勾人的温度和味道裹挟着,他想前进。他想清醒又想沉醉。
最后,他艰难地移动自己的手,轻轻推向江封尘。
选择已经做出。
出乎意料的,那样轻的力度,却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江封尘——明明禁锢自己时,他的身躯那样有力。
......还是说,他希望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声轻笑,很轻、很淡,但林润清还是听见了。
他忍不住看去,然后——心跳如雷。
那人站在夜色与雪色之中,镀上一层半明半暗的光影,神秘且遥远。他无喜亦无悲,淡漠世间一切,弹指间,拂去红尘纷扰,超然物外,无人能将他拉下神坛。
江封尘从来就无法被任何人占有。
心逐渐平静下来。
“那我以后还可以找你请教演戏上的问题吗?”
“再看吧。”
“怎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演员?”
“哟,有志气。不过,我是特别的,你不该和我比。”
“我真的......很崇拜、很崇拜你。”
“嗯,我知道。”
......
在这稀松平常的对话中,林润清出奇地平静起来。
夜很黑,风雪很冷,但他希望能待久点、再久点......
这世上有永恒吗?——他祈求永恒。
“叮”
主角受林润清:
【仰慕值】收满
【爱意值】-20
【不明情感】+40
【不明原因,系统错误!】
若江封尘此时看到这些数据,肯定会嘲讽系统。
这世上的情感岂是简单的爱恨可以概括的?又岂是一些数据可以计算出来的?
这些所谓的系统,太过高高在上了。若真是这样简单,倒还省了他的事呢。
手中的烟火逐渐燃尽,黑夜愈发深沉,江封尘随意应付着林润清,也在等待。
风雪声中,他依旧捕捉到了那些隐秘的声音。
他慢慢捻灭烟头,眼底却是兴奋。
......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