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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绫杨

    金瓯国破,北方大乱后,我随乡邻逃往南地。

    跋涉数月,饥肠瘦骨,风餐露宿,人皆如此。

    就这样,我逃到了南地,绫扬,南方第二富庶的城池。

    此时已是宗晅三十年腊月。

    宗晅帝到底留了一手,在王京被破的第三天,西北伊犁府驻军赶至王京护驾。

    西北的兵士刚毅勇烈,于京内与凛军激战两月半余,最终险胜,夺回禁宫及王京东南大部分国土。

    凛人最终与我金瓯达成和议,金瓯将王京东北所有城池割予凛国,双方五年内不再开战。

    王京以东北,城池共十七座,约占国土总量的八分之一。

    换了五年安稳。

    照这么,整个金瓯国也不过换几十年安稳而已。

    金瓯无缺,如今看来真真可笑。

    不过好歹停战了,有日子喘口气了。

    到绫扬后,我的奔命之路中断,不再向南。

    并非腿疾使然,而是被人贩子抓了。

    一起逃过来的人中,年轻一些的都被抓了。

    原本是都要被卖进大户人家为奴做婢,不过不知有什么变故,最后所有人分开卖,没有聚在一处的人。

    我被卖进了花楼。

    绫扬最有名的临花涧。

    据传,“花涧梦醉万忧销,堪如雲峰临江仙。”故人称“临仙楼”。

    进了花楼可是安稳了。

    幸,也不幸。

    不过,活命而已,幸与不幸有甚区别?

    呵呵足矣。

    后来细想,我们当初逃至半路被抓,似也是预谋好的。人贩子听闻王京大乱,流民四散,定想得到往南的人数不少。那么避开兵士把守的城门,潜入郊林守株待兔当然会收获丰厚。带着收货上漕船,直达绫扬码头,期间漕帮弟兄挑些可心的奴婢,既攀交情又不妨正事。

    这可真是好一计。王京沦陷倒叫他们钻了好大一空子。如此作恶之派竟也无官府管制,这国治的可见一斑。

    苦的反正总是百姓。

    初入花楼,需经“掌艺”“观色”“帏技”三个阶段,过了便可以开始接客,未过只好再练或被赶出去乞讨。

    我不愿去乞讨,只得好好练。

    好好练了自然很快便“出师”了。

    宗晅三十一年七月初八,当夏,鸨母给我安排了第一个客人,好生安顿了我各种事项。

    客人来之前一个时辰,我开始妆洗。

    鸨母说我初夜卖了十六两金,算极高的了。又说买我一夜的公子是亓家老幺,生得可俊,嘱我积极些。临走又道亓家富可买两个临花涧,定要好生伺候。

    花阁早已备好,接客要做的事在那三个阶段我已知晓。

    一切就绪,我坐在幽香袭人的花床上。忐忑中,脑间浮出一幕往事。

    那往事一幕,金秋,橘香,流枫,梧桐巷尾的学堂,打双髻的我,还有眉眼淡淡的壮志少年。

    门悄然打开,我竟毫未察觉。客至眼前,方才惊觉。

    我忙起身相迎,同时看向耒人。

    削脸薄唇,身挺如松,看着似很瘦。

    眉淡眼淡,墨发披肩。

    诶?这是……未及弱冠?

    我正要开口,那亓幺却出声:“你叫什么?会什么曲子?先弹一曲。”

    顺他意,弹曲儿。

    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因我还未想好化名。

    况且名字于此间,不妨事。

    我记着鸨母的嘱,弹了一曲菩萨蛮。

    这首的词极狎昵,我未唱,但耳极热。

    悄瞟一眼亓幺,他坐在矮几前,侧对我,自顾饮茶,眉眼垂着,不知在思什幺。

    他眉眼低垂,眉淡眼淡,发披于肩,看着很乖。怎么未及冠就出来逛花楼,不怕得个浪子名声。

    正想着,一忽神,错了一个音,我忙回神,提心吊胆地弹下去。

    曲未毕,亓幺出声:“弹着不顺便唱词吧,莫再错了。”

    唱便唱。

    我气入丹田,将那狎词道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回不仅耳热,颊也热了,愈唱愈热,不好受。

    一首毕,我以指触面,滚烫。这可,难办。祷他莫回头吧……

    亓幺转过头看我。

    “……”

    “你知道这词什么意思吗?”

    “奴……”这鸨母没教我如何答,我不知该答什么,卡住了。

    “知道就说。”

    他看出来了。

    “这词乃是写男女幽会。”

    “如何?”

    “极狎昵猥褒。”

    亓幺不再说话,仍喝着茶,侧对着我。

    我极盼他坐在那里喝一夜茶。

    亓幺仰头将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朝床帷走去。

    我也朝床帷挪去。

    反正躲不过。

    给了这么个清直男子总比那种肥腻富户好。

    给便给吧。他眉眼也是淡的,也行了。

    床帷左侧靠壁。壁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大概,今晚这里也会有这种声音。

    亓幺俯身看我。“知道怎么做吗?”

    我红着的颊继续红。“奴知道。”

    亓幺站直了身。“吾不知道。你教吾。”

    他不知道?不知道……那是来瞧怎么回事的?

    一掷十六两金买一个初夜……为看看,也在情理。

    “公子恕奴冒昧,敢问公子年岁几何?”

    话刚落,我便有些后悔。我怎能如此无礼,他要是恼了我可怎么办。

    “吾再有半年及冠。”

    亓幺似乎并未恼怒,平淡地回答我。

    “奴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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