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逐月,景乐十六年生人,蜀中一村桑户的小女儿。
出生日正是迎财神的那天,当时就有人调侃说:别人家正月初五放鞭炮接财神,赵清辉家正月初五放鞭炮添幺女。
当时赵清辉家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其他人都指望着这该是个儿子了,连赵逐月她娘都这么想。
只可惜,“财神爷”赵逐月可管不了那么多,生出来是女的那就是女的了。
但好在,赵逐月她爹没想那么多。得知是个闺女后也进了城买了糖、鞭炮和新布。
有心思不正的,见赵清辉那笑模样,还不解地问:“你家不生个闺女吗?你还笑这么开心?”
结果赵清辉看了他一眼,反问:“我不笑难道还哭吗?”
见赵清辉自己都没什么意见,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赵清辉回家后心想,孩子是生出来了,名字也该取了。
别看赵清辉自己名字还人模人样的,他本人可没什么文化。他这名字是他那教书的爹取的,可他爹走得早,他又跟念书考功名没什么缘分,最后还是落得个两眼一抹黑快成文盲的地步。
要不花点钱请算命先生取?
打定主意的赵清辉,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媳妇儿。
“我去城里买了糖,已经散完了。也买了鞭炮,一会儿还是得把财神迎了。哦对了,之前你不是说城东那新开的布店出的布匹花样很新,我也去扯了几尺,给你和孩子做新衣裳吧。”
“不过,孩子名字我刚才想了下,我觉得我自己取不了,还是找算命先生吧。你看如何?”
赵家媳妇儿笑了下,便开口说:“此前琉月的名字不也是请算命先生取的吗?这孩子便也跟她姐姐一样,明日你便去找城里那个李半仙算下八字,也取个名字。”
“嗯,明日我便去。你好生歇着吧,我去抓只鸡,给你炖鸡汤。”
赵清辉说罢,也转身抬脚想走。没走两步,又倒回来。
他从腰间摸出个布袋子,“差点忘了,专门给你留着的。可千万别给琉月了,今天就她吃得最多!”
顾离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底还是很开心地接过了那袋子。
赵清辉这下终于肯出去抓鸡炖汤了。
赵清辉干起家务活来也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鸡杀了炖着了。等他闲了下来,便立马跑到了他娘的房里。
“奶奶,这就是琉月的妹妹?”赵琉月看着床上皱巴巴一只的人,怯生生地问。
“是啊,是我们琉月的妹妹。”老人将她拉近了些。
“琉月,我叫你去隔壁村找你外婆过来,你外婆呢?”赵清辉问到。
赵琉月见她爹来了,便迈着小短腿跑向了她父亲。
“外婆去母亲屋啦!母亲让我来看着小妹!”其实是因为赵琉月太吵了,一会儿一个问题,吵得顾离央不得不找个理由把她打发了。
赵清辉一手就将赵琉月抱进了怀里,然后凑过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有点难看。”赵清辉直言不讳。
“说什么呢你!你看看这鼻子这眼睛,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哪里难看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赵老太太气笑了。
赵清辉被怼得一激灵,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琉月捂着嘴咯咯地笑,床上的小人儿听见这动静也睁开眼,不明所以地跟着赵琉月哈哈笑。
赵老太太将被子给她掖了掖,“我们娃娃醒啦?听到姐姐在笑,所以也笑是吗?”
赵清辉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真好啊。
第二天进了城的赵清辉找到了算命先生。
“哟,生了个小财神,好福气啊。”算命先生
得知那孩子是昨天出生的,也忍不住调侃两句。
赵清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便将孩子的八字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的看着出生时辰,“辰时,还是龙啊。”
赵清辉更得意了,那是!
没过一会儿,张大仙人算好了。
“这孩子命格还是很不错的,不愁吃穿。但这姻缘就有点奇怪了。”
赵清辉一愣,姻缘?
才为人父不多久的赵清辉可还从来没想过嫁女儿的事啊!他家赵琉月也才两岁啊!
张大仙人挠了挠头,“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啊?!”
说不通,根本说不通。
平常人也有姻缘浅的,但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但这孩子,完全看不出一点啊?!
赵清辉麻木了,“完、完全没有?”
“是啊!你看,这里,不就代表着啥也没有吗?”
“我看不明白,先生。”
“啧,忘了忘了。”张大仙人懊悔地拍了拍脑袋。
赵清辉也紧张了,“那这该怎么办啊?”
张大仙人挠了挠头,“可能是她本来的命格里没有姻缘。或许得你给她找一份了,而且得现在就找。趁这孩子还没长成无姻无缘的模样,你得赶快了。”
“啥?!她昨天才出生啊!”今天就要给她定人家了?!不是?有这么快的吗?
张大仙人比他还无语,“哎呀呀,我的老天爷。你真得给她定了,而且可不敢让她知道。只能等时间到了,再告诉她。”
“???还不能告诉她?为啥啊?”
张大仙人指着自己的卦,“你看嘛,你自己看嘛。她知道的话,这命格就变不了!”
“先生,我真的看不懂!”赵清辉欲哭无泪。
张大仙人无语凝噎,“行行行,总之你赶快点!找户好人家,把这姻缘给她定在命格里。”
“我…唉…好吧,那这孩子的名字呢?”赵清辉妥协了。
张大仙人也放松下来,他早就想好了。
“跟她姐姐差不多,她姐姐不是取名琉月嘛。她就叫逐月,赵逐月。”
“啥逐啊?”
“自然是追逐的逐呀。”
“追逐?啥?那可不行,那我家孩子岂不是得累死。那月亮哪里追得上?”赵清辉很不满意,咋能叫这个名?!
张大仙人气急败坏,“这世上就没人能追上月亮!取这名就是为了消一下你家姑娘那财神命格,命格太好,名字就要取得低调一些!”
“啊……”
“听不懂算了,回去告诉你家里人,那孩子就叫赵逐月!不能改!”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赵逐月就赵逐月吧。”
赵清辉认了命,也行吧,至少比他取的强。
回到家的赵清辉宣告了新出生的孩子的姓名,但也宣告了他得立马给这孩子找门亲事的事。
顾离央一脸震惊,“那算命的这么说?”
“是啊,他真这么说!”
“可这孩子昨天才出生啊!”
“是啊!”
两夫妻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赵老太太看不下去。
“行了行了,人家先生都发话了!况且张大仙人是出了名的算得准,不能不听的!”
“那找谁家呢?谁家有孩子?”可怜的赵清辉,只能苦哈哈地想这事了。
“隔壁村符家?也是养蚕的,他家有个跟琉月差不多大的男孩。”顾离央试探地说。
赵清辉一拍脑袋,“哦!对了。临了临,那先生又说得找个比逐月小的,否则压不住。”
“比她小?那不还没生出来吗!怎么比她大点的压不住,还非得找小的?”年纪小的就能了?
“我不知道啊,先生是这么说的。”赵清辉也不明白。
“那你不问问为什么?”
“我问了啊!我一问为啥,先生就让我看他的卦,那玩意儿我哪里看得明白?!”
“……”
辛苦你了,孩儿她爹。
顾离央沉默了。
赵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夏家媳妇儿不怀着一个吗?夏家也还不错,家里清白。当年你爹去世的时候也帮过我们不少忙。夏家那媳妇儿脾气也好,好说话得很。听先生那意思,咱逐月以后性格可能不太一般,找个稳妥的也不是不行。”
“那咋知道夏家媳妇儿怀的是男是女?”赵清辉不解。
“你这孩子!是男就定,是女就另找!总之,看你俩口子觉得夏家如何了。”
“夏长明人挺不错的,咱们跟他说说也行。”赵清辉觉得可行。
“那我也没有意见了。”顾离央也觉得可行,夏家媳妇儿林玉羡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这十里八乡都知道。
于是,在赵逐月出生第三天,他爹提着一壶酒去了夏家。
赵清辉刚进门才坐下就竹筒倒豆子,苦着脸哗啦啦把什么全都说了。
“算命先生这么说?”夏长明也有些惊讶,完全没有姻缘的命格?这还闻所未闻。
“真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来找夏兄弟你啊!”
夏长明笑了笑,“来找我,是赵大哥看得起我夏某人。”
“这谁不知夏兄弟性格、脾气、为人都顶好,家世也清白。你们夏家心肠好,我们赵家都看在眼里。我老娘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们了。”
赵清辉直言不讳地说到,他这人就这样,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今日就看你夏兄弟的意思了,你若也愿意,就跟你媳妇儿、老娘他们好好商量。若再等几个月,弟媳当真生个儿子,那咱们两家就把亲事定下。”
“这壶酒,就当我赵清辉提前送的恭贺酒。不管你们答不答应跟我们赵家定亲,这酒你都收下!”
“多谢赵大哥,等我媳妇儿从娘家回来,我便立马询问她的意见。我自然是愿意。”
“好,那这事算成一半了。我也得回家照顾我媳妇儿了,她还不怎么能动。”
“那我送你。”
“行。”
等送走赵清辉,夏长明便坐下认真想了。赵家大哥人很仗义,以前去服徭役的时候对他也多有相助。这孩子命格里没有姻缘也是件大事,若玉羡真的生了个男孩,那便定亲吧,至少先把命格改了。
没过两天,林玉羡就从娘家回来了。
夏长明便立马把这事告诉她了。
“爹娘他们也知道了?”
“嗯,爹娘说赵家也不错。”
“那好吧,赵大哥以前也帮过我们。”
林玉羡很好说话,没多想就答应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五月了,赵逐月都能到处乱爬了,林玉羡终于生了。
刚生下来,得知是个男孩儿。夏长明看了眼媳妇儿孩子,便去赵家请人了。
没一会儿,夏长明便领着赵清辉赶了过来,赵清辉怀里还抱着个赵逐月。
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赵清辉也高兴起来,他抱着赵逐月凑过去看。
“逐月啊,这以后就是你的未婚夫了!”
而赵逐月根本理解不了,只是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皱巴巴的人,没看两眼就困了,回过头抱着她爹脖子睡觉去了。
夏长明也跟着笑,“你家逐月也是我家孩子的未婚妻了。”
“取名字了吗?”赵清辉问道。
“提前就取好了。是男孩儿的话就叫夏寄鸣。”
“我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意思。但听着挺好听。”
“哈哈,多谢”
“夏寄鸣呀,好好长大吧,我们家逐月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想到这里,赵清辉又不得不叹气。
嫁女儿,千古来都是让爹受苦的事。
两家也在不久就摆了酒席,给这俩孩子正式订了亲。
只不过在宴席上,赵清辉也把张大仙人的话提了一遍,嘱咐乡亲们等赵逐月开始记事了,别告诉她有这门亲事,否则命格就改不了。
于是,在赵逐月还未一岁时,她爹为了给她改命,真给她找了门亲事。
赵逐月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她不怎么调皮,也不怎么活泼。以前老太太以为算命先生的意思是这孩子可能脾气不太好,可似乎又不是这样。
赵逐月很少哭,对什么东西也不争不抢。赵清辉进城前每每都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可以给她买些她想要的,可赵逐月总是摇头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爹带姐姐去吧。”
赵清辉没有办法,只好将赵琉月想要的买成两份,一份就带回给赵逐月。
赵清辉和顾离央还总因为这事心慌,赵逐月没有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每日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然后就是望天发呆。
为此,赵清辉又专门去找了算命先生一趟。
张大仙人听闻后,又给她卜了一卦,“放心,她没事。心性纯良,故无所甚求。而且,她觉得你们给她的已经是很好的了,便没有意见。”
听了张大仙人这番话,赵清辉放心了点。
“哦,对了,她与她的未婚夫相处如何?”
赵清辉笑了笑,“好着呢!那夏家小儿是个神童,村里先生教过他没多久就让夏长明送他去城里私塾念书。听说,以后多半能考上功名!那小儿对我们逐月也不错,最近在教逐月认字念书呢!”
“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之前他爹也来找我算过,确实是有封官之命。命格不错,能压住你家逐月的命格。”张大仙人难得算着个以后要封官拜相的命,自然也多有留意,只不过天机不能泄露,这孩子以后的命如何他也不能说。
只不过,赵逐月的命格与他纠缠得很深,应当是份好姻缘。
“逐月,夏寄鸣找你。”琉月在蚕房找到了正在喂蚕的赵逐月。
赵逐月放下了竹筐,然后哒哒哒地迈着短腿跑了出去。果不其然就在院子里看见了刚从城里私塾回来的夏寄鸣。
“赵逐月。”
赵逐月冲他一笑,“夏寄鸣,你来啦。”
夏寄鸣也看着她笑,然后又冲她招了招手。赵逐月便小跑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凳坐好。夏寄鸣将书拿了出来,“我们今天学一篇文章,但学之前,逐月要把昨日我教你的背一遍,好吗?”
赵逐月点点头,然后张口就背: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一字不差,夏寄鸣满意地点头。
“今日我在学堂看见了一首有意思的文章,我教逐月念,然后再跟逐月讲是什么意思,好吗?”
夏寄鸣指着眼前的《诗经》提议到。
赵逐月乖乖点头,反正就是听夏寄鸣给她讲故事,只要是讲故事,她就爱听。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夏寄鸣带着赵逐月念了两遍,等赵逐月熟悉了,便一字一句地给赵逐月讲这个故事。
听完后,赵逐月皱起了眉。
“她好可怜。”
夏寄鸣叹了口气,“是啊,遇到了一个很坏心的人。”
“可他们小时候也认识啊,明明以前也对她很好的。所以,人是会变的吗?”小小的赵逐月头一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厌恶的心理。
变化。
夏寄鸣低眸沉思,良久,他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这样。”赵逐月看着夏寄鸣认真地说到。
夏寄鸣有些惊讶,逐月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如此直白。
“没关系,逐月。只要逐月还是逐月不就可以了吗?”
赵逐月一愣,随后又开心地笑了。
“你说得对,夏寄鸣果然很聪明。”
“夏寄鸣,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重新换个给我讲吧,好不好?”
夏寄鸣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给你念我新学的诗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等念完后,夏寄鸣一脸期待地看着赵逐月。
赵逐月一脸空白。
“我听不懂........”
夏寄鸣叹了口气,刚想说没关系。
然后赵逐月就开口问:“但是江上的明月也有等待的人吗?”
“嗯?”夏寄鸣不解地偏头看她。
赵逐月睁着亮亮的眼睛,诚挚地说:“如果明月没有等待的人,岂不是很孤独?”
夏寄鸣心底一暖,“明月应当是有等待的人,只不过诗人没写出来。如果可以,逐月就将明月等待的人看作自己吧。毕竟逐月,你是追逐明月的那个人啊。明月待你,岂不是很好?”
赵逐月懵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等待的人不是明月,也可以吗?”
夏寄鸣表情一变,“逐月有等待的人?”是谁?他怎么不知道?
赵逐月理所当然地点头,“有啊,我等待的人就是你啊,夏寄鸣。”
她每天都等着夏寄鸣下了学来找她,给她讲故事,她等待之人自然就是夏寄鸣了啊。
落日的余光照在赵逐月的脸庞,夏寄鸣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