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宋怀泽咬牙,“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吧。”

    看似是退了,实则他们不过是换个地方扎营,怕是很快又要再攻。

    烽烟从地面升起,摇摇晃晃没入青云,宋玉昭伫立原地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对宋怀泽道,“兄长,我有事回去一趟。”

    说罢便转头离开,走时还不忘将沈佑拉上。

    “哎,你回哪去?”

    她走得匆忙,并未回头。

    沈佑迷迷糊糊跟着她在城中七拐八拐,见她面色严肃,一路上也不敢插话,等她在一个街道尽头停下脚步才茫然开口。

    “这是要做什么?”

    她没出声,蹲下身来用手敲了敲旁边的墙壁,又起身重新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城中一处不算热闹的角落,平日里被城中百姓堆些杂物,常年累月的风雨侵蚀让墙皮斑斑脱落,背阴的墙根下生了一些青苔,但由于最近一直未有雨雪的缘故,空气干燥,青苔已经枯死,牢牢扒在落满灰尘的墙壁上。

    过了好半晌,沈佑见她看得认真,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大量,但实在是一无所获。

    “大齐堪舆图看得怎么样了?”

    “嗯?”

    沈佑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云阳地处西北,除了已经失守的虞安,往东北数十里便有一处关隘,西南又有即将赶来的梁州军,你若是赫那思,此刻会选择撤军吗?”

    “自然不会,”沈佑一刻也没犹豫,“若我是赫那思,当然是先打过来再说,东北的关隘得知云阳战况,哪怕没有足够的兵力从侧方包抄羌军,也定是会向别处求援的,而且梁州军也要来增援了,再等下去岂不夜长梦多?”

    “那若是你的目的不再此呢?或许你根本不想要区区一个云阳,而是想要云阳往南数千万里大齐疆土,你又该如何做?”

    “这……”

    这哪儿跟哪儿啊,沈佑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儿,宋玉昭居然也没催他,静静等着他开口。

    “虽说他们这次来犯的兵力的确强盛,可也没到有把握从边关长驱直入南下的程度吧,我虽不懂行军打仗,也不了解军营里的事,可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钱养兵马,咱们大齐的将士又不是吃素的。”

    “不错,”宋玉昭满意点头,“所以需要有人和他里应外合,他才敢有把握在伤亡最低的情况下,一次攻下边关更多的城池。”

    说了这么半天,沈佑仍是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倒是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边关有羌人的内应?”

    “这都听出来了,又进步了一点。”

    宋玉昭十分敷衍地给了他一个勉强算是赞赏的眼神,而后目光又重新落到面前的那面墙上,像是在搜索这什么。

    “所以校尉,我们眼下来这里要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将这些猜测告诉宋参将,然后再和他一起商量接下来的打算吗?将他这个对打仗简直一无所知的人带到这鸟不拉屎的角落里做什么?

    就算是是嫌他没用要杀人灭口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吧?

    “想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

    出个神的功夫,宋玉昭已经顺着墙面找了一遍,最后在墙角底下发现一个被重物压着的木板,正弯腰试着把它挪开。

    沈佑闻声连忙上前帮忙。

    板子上方堆了不少杂物,连街坊们储存在外的干柴也有不少都在这上头,两个人也破费了一番功夫才见到这木板底下的乾坤。

    板子方一掀开,底下泠泠的水声便传上来,水面距地面有一两米,又处在背阴之地,低头便能感受到迎面扑上来的寒凉之气。

    “这是什么?”

    像井又不是井,底下的水像是流动的,看不清水质如何,但传上来的气味却是甘冽的。

    沈佑一抬头,发现宋玉昭正盯着自己,脑中本能地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后退一步。

    “校尉……”

    “早些年边关大旱,不少城池都闹了灾荒,灾疫横行,偏云阳是数百里内灾情最轻的,你可知为何?”

    沈佑摇头,这他哪能知道。

    “因为彼时城中井水干涸后,百姓在云阳城外找到一处水源,以防周遭诸城难民哄抢,他们修了一道暗渠引水入城,而那处水源,就在十余里外。”

    宋玉昭说着看了一眼天色,没再和他兜圈子。

    “这里就是那道暗渠的主道,水源自此入城后,四通八达被引向城内各处,我怀疑赫那思就是通过这个方法和城中的内应联系,所以,我要你下去封了这条道。”

    “我?”

    “为什么是我?”沈佑抓抓头发,和羌人缠斗时就已经弄乱的头发显得愈发毛躁,“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水?”

    “你自己说的,阿兰轻生落水,是你救的她。”

    沈佑将信将疑。

    那时他似乎只说出手救了阿兰,也没说是他亲自下去救的吧?

    “那么多将士,为何偏偏让我去?”

    “不是说了吗?城中有细作,让你去当然是信得过你。”

    “那不是还有宋参将,还有……”

    “你到底去不去?”

    沈佑看一眼底下黑漆漆的水面,再看一眼宋玉昭,再不敢多说一句,立刻甩了鞋开始解衣服。

    “脱好了么?”

    眼看着他解了战甲,伸手又摸上了中衣的带子,宋玉昭忍不住打断他。

    “好了好了。”

    他用力把中衣的衣带系得再紧些,免得一会儿被流水冲开,而后深吸一口气,心里仍是没底,弱弱叮嘱宋玉昭。

    “一会儿若我上不来,还请宋校尉务必拉我一把,我还年轻,不想死在这里……”

    宋玉昭将手中捡来的箩筐递给他,安排道,“不用封严,用这个堵到过水口就行。”

    她说着又回过身找了一会儿,在地上摸到个麻绳,将一头递给沈佑,另一头找了个桩子绑上。

    “我不会水,若是不行了就扯着绳子上来,或是叫我一声,我拉你上来也成。”

    “啊?”

    沈佑一脸茫然,但又怕这水渠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下去过了,水面都那么低,他有是第一次下去,更不知底下是什么状况,这一趟也就是赌个运气。

    他这条小命留得不容易,为了不折在这儿,毫不犹豫就将绳子往腰上绑。

    沈佑一手拎着箩筐,另一手顺着绳子慢慢下去,宋玉昭也蹲下身来,听着底下的流水被搅动的声音,分辨着他在水下的位置和动作。

    她倒是没骗他。

    她确实不会水,楚英也不会。

    北境少河少水,这里的将士,会水的将士不多,所以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来做,想来想去,沈佑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怀疑赫那思和细作通过水渠传信,可也没把握细作就是从此处取信,毕竟看这里的环境和物件摆设,都不像是有人经常挪动的样子。

    说不定细作取信的地方,只是这暗渠通往城中的某个小小的分支。但这里是主渠,只要拦住这里,赫那思的信就不可能传得进云阳城。

    而且若她猜的不错,羌人今天撤到云阳十里开外,最迟等到今晚就能有所收获。

    “校尉……”

    底下传来一声呼喊,在空旷幽深的通道里荡出细微的声响,宋玉昭回过神来,见方才浮在水面上的箩筐已经不见,立刻抓着绳子将人往上拉。

    “等等,等等……”

    沈佑在水面扑腾两下,仰头猛吸两口气后扶住一侧的石壁稳住身子,抬手抹了把脸,从手指到露出的一截小臂都冻得有些发白,脸上的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语气比平日里正经不少。

    “还有绳子吗?这底下的出水口不算大,箩筐卡不进去,得看绳子能不能绑上去了。”

    宋玉昭闻言,很快将手边另一截绳子甩下去,“接着。”

    “得嘞。”

    沈佑难得在这种时候还应了他一声,两手用力握住绳子的两头扯了扯,确保这绳子尚还结实,张嘴灌了一口气便又一头扎下去,水面上时不时“咕嘟咕嘟”冒上来两个气泡。

    这一下去,底下便好一会儿不见动静,直到水面上连气泡的影子也见不着了,宋玉昭终于有些坐不住,又不敢轻易拉绳。

    “你好了没?”

    立刻有回声传上来,却迟迟不见有人从水面下浮出来。

    宋玉昭眉头越拧越紧。

    也不知道他有几分本事,这么下去,怕不是得出事。

    思及此,她伸手抓住麻绳,就在手中准备使力将人拉上来的时候,沈佑终于闹够了,忍不住探头上来。

    “好了。”

    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的脸颊在水下被憋得有些泛红,胸口微微起伏,抬头时望向宋玉昭的那双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不知是因为完成了宋玉昭交给他的任务,还是因为方才在水下故意吓唬了她,脸上的雀跃藏也藏不住,也不急着上来,反而仰着头在她脸上仔细搜索,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担忧或是惊慌。

    然而什么也没有。

    宋玉昭皱着眉,神色严肃,却也只是严肃。

    “如何了?”

    他顿时有些失落,但语气仍是欢快,“绑得牢牢的,一趟漂进来一百封信也拦得住。”

    “行,上来吧。”

    宋玉昭说着就要往后推退,像是要给他让路,沈佑眼珠子一转,哎呦一声就作势往后倒。

    “校尉,我没力气了,你拉我上去吧。”

    “怎的就没力气了?”

    看在他今日作事还算靠谱的份儿上,宋玉昭这会儿对他还算耐心。

    察觉到上头方才挪开一步的人影再次从罩上来,他一手拽着绳子,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眉头皱巴巴拧成一团。

    “校尉有所不知,在水里憋气很累的,更何况这底下这么黑,动手固定箩筐的时候什么也看不清,全得摸索着来,自然是更费功夫。”

    “看在属下今日帮上忙的份上,校尉你就拉我上去吧,方才在水底下侥幸没被淹死,我可不想在水面上被活活冻死。”

    今日本就在此浪费了不少时间,沈佑说的话半真半假,宋玉昭也懒得和他纠缠,一手拉着绑在桩子上的麻绳,很快将他拉出水面。

    身上的水从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就顺着身子往下淌,暗渠之中哗啦之声愈发明显。

    整个人即将被拉上来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绳端之上隐隐约约有一顺细密的震感爬过。

    上面拽着绳子的宋玉昭和底下被绑着往上提溜的沈佑心中都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心!”

    许是被丢弃在这杂物堆里太久,这麻绳方才刚被翻出来时还算结实,但这会儿在水里一泡,往上拉的时候又难免和暗渠入口处的地面摩擦,说断就断。

    宋玉昭来不及抓住沈佑,往前一扑扯住了从他面前断开的绳尾。

    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传入脑海,沈佑摇摇晃晃往下猛地一坠,好在眼前被抓住的绳端上有股力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他借机脚下用力,慌乱间也不知道踩到什么,下一刻后腰便撞上身侧凸起来的石砖,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嘶——”

    他两只手扒在地面上,身子还悬在暗渠之上,方才找借口让宋玉昭拉他上去时的机灵模样顿时痛苦的表情取代。

    宋玉昭丢了手里的绳子,不等他开口就将他拎上来。

    “这会儿怎么不求我拉你上去了?方才喊得不是挺起劲?”

    “不是……校尉,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腰上酸胀尖锐的刺痛直直往脑海钻去,沈佑说完侧身回头,只见湿漉漉的中衣贴在腰身上,倒是未见伤口,可碍着宋玉昭直直盯过来的眼神,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掀开衣服察看。

    纠结片刻,沈佑僵着身子拧了拧身上的水,从地上捡起衣服披在身上,一声不吭。

    不知脸上是汗还是水,在西斜的日光下微微闪烁,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因为疼痛紧紧抿在一起,整个人缩在外袍下轻轻发抖。

    “伤哪了?”

    宋玉昭明知故问,挑眉往他腰上扫了一眼。

    这会儿倒开始逞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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