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王爷现下正在房中用茶,请王妃、世子和世子妃稍候片刻。”

    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差引着顾云舟和谢织心一众人等入了个宁静少人的院子。行至门前,抬头即见一块高大醒目的匾额,其上以正楷题四个大字“春华绿意”,墙檐之下,几株蔷薇缠绕生长,粉紫色的花苞含苞待放,绿叶枝藤缓缓延伸,倒不负其绿意春华之名。

    来之前,谢织心总以为道观多半云烟缭绕、不食人间烟火,却不想,敬王爷所住院这般有田园野趣,令人不觉神往。

    待敬王妃、顾云舟、谢织心三人坐定后,另有两个丫头上了盏热茶,天青色的青瓷杯盏很是雅致,谢织心抬盏轻嗅,淡淡的竹叶香扑鼻而来,浅抿一口茶水,唇齿留香,不自觉又多尝了尝。

    四下一打量,这间屋子自是比不得敬王府那等庄重富丽,可若说其是寻常道观之风,亦不妥帖,谢织心淡淡回味,这敬王爷虽说是出家入道,到底是皇家子弟,便是南山道观之人,亦不会轻易薄待于他。

    说是入道,倒不如说是避世,得一方自在。

    郑夫人这会子才匆匆忙忙地进了门,规矩地见了礼,笑道:“母妃,咱们带来的东西都打点好了,赠予王爷的贺礼也差人送了过去,王爷着人回了,现下正在房中念书悟道,稍晚些便与母妃、世子相见。”

    敬王妃沉静许久,总算微微露了笑容:“做得不错,你且坐下歇息吧。”

    郑夫人笑着点点头,瞥了眼顾云舟身边端坐的谢织心,坐到了敬王妃身边。

    谢织心也淡淡扫了她一眼,收回眼神时正对上顾云舟默默看过来的目光,一停顿,笑了笑:“这茶挺不错的。”

    顾云舟淡道:“来的路上劳累,也没吃什么,你若饿了,便着人上些点心。”

    谢织心一愣,顾云舟素来性子冷,难得有这样细致周到的时候,不过经他这么一提,谢织心肚子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倒愈发明显了起来。

    她笑道:“世子做主便好。”

    得了王爷的命来侍奉贵客的几个小丫头十分的识时务,顾云舟眼神稍一变动,领头的丫头随即一抚掌,命人将提前备好的点心果子端了上来。

    敬王妃不满意地瞧了谢织心一眼。

    在座众人,以敬王妃为尊为长,这种时候,也该是王妃来做决定才是,如何就轮到谢织心这等小辈来自作主张了?

    她心里闷了气,嚅了嚅唇,话到了嘴边却又将事情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事到如今,顾云舟待谢织心如何,敬王妃心里明镜似的,自上次动了家法,顾云舟不声不响地来她与之大吵一场,她二人的母子关系便愈发僵持似霜,若再掐住这些小事不放,以照顾云舟的性子,未必不会再为了谢织心和她争个高低是非,届时母子离心,亦非她所愿。

    郑夫人见敬王妃眸中微燃的怒意不知不觉又压了下去,也只好端起茶盏,将自己对上谢织心的几分心烦连同茶水一起咽了下去。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敬王爷还迟迟未露面,敬王妃便说要去观里上柱香,好祈祷敬王府日后安宁和乐,郑夫人自是不愿意与谢织心共处,也跟着敬王妃出了门。

    谢织心陪顾云舟在房中坐了会,无聊得昏昏欲睡,抬眼见窗外日色正好,满园光景如新,心里灵机一动,便要去院中散散步。

    可巧符亭这时候进了门,说有京中来的要紧书信待顾云舟处置,谢织心便只领了随行的穗儿一同出了门。

    此地虽处在深山道观之中,却无半分脱离人世之意,谢织心走了几步,见院中多植鲜花香草,几处方方正正的花圃均是红紫交杂,花意盎然。

    “世子妃,这地方还挺漂亮的。从前老听人说,王爷这人是倔脾气,要不然也不能豁出一切也要入道,奴婢还以为这得是怎样一个古板无趣之人,没想到,这院子居然这般有生趣。”

    谢织心点了点头:“我原也是这样觉得,可转念一想,倘若一人眷恋尘世生活,又如何愿意远离人间?”

    穗儿缄默半晌,这话还真给她问着了,要说这敬王爷也是奇怪,当年他以一己之身,顶着皇帝、皇太后的巨大压力,身上的功劳、爵位全都扔了,拼了命似的也要留在南山道观,闹得上京城满城风雨,如今却在这里田园牧歌,委实令人不解。

    “这是……桃树?”

    谢织心的脚步忽然一停顿,穗儿的目光也随之注视过来。

    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安置在屋后的正中央,清风一起,枝叶轻轻摇晃,仿佛吹起了青绿色的锦衣裙摆,一个眉眼潋滟的女子在翩翩起舞。

    这棵树和子竹苑里那棵高低、粗细都差不多,就连树冠的形状也极其相似,谢织心提起裙子,快步走近树荫,手指沿着粗粝的树干来回抚摸、探索。

    终于,她的手指停顿在一个浅浅的刻痕处。

    果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大齐的传统里,因以桃树比喻璧人出双入对,故而往往桃树一种便是成双之数,顾云舟院里那棵独立风雨,本就少见。

    有一日她在子竹苑中无聊时,在桃树下闲时漫步,手指缭绕在树干表面,一不小心触碰到一处凹陷,细细一瞧,方发现那处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与现下南山道观这棵的凹痕如出一辙,均是规规整整的一个“一”字。

    两心相许,一心一意,这是男女结亲时才会许下的誓言。

    谢织心的手指沿着字的痕迹来回摩挲,倘若如此……

    “你们是何人?”

    身后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谢织心转头一瞧,来人一袭素白衣衫,脸上皱纹如壑,面生苍老之色,行走时步子却十分稳健,无半分苍老之态,走近几步,更觉其目光炯炯,颇有震慑威仪之姿。

    这等风姿,出现在“春华绿意”之中,想也不用想,必然就是传说中的老敬王。

    “见过王爷,”谢织心赶忙福了福身,应道,“妾乃是敬王府世子妃谢氏。”

    穗儿这才反应过来来者的身份,忙随谢织心一同行礼。

    “谢氏?”敬王爷思索少顷,淡淡笑道,“我记得,是陛下赐婚,要舟儿成婚的,便是谢家的女儿。”

    谢织心点点头:“王爷说得是。”

    敬王爷捡起一边的铁锄,微微屈身锄起了桃树下的土:“不过,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王爷?”

    谢织心恭敬道:“王爷气质出尘,自然一眼就识得出来,且儿媳瞧见,王爷眉眼与世子甚为相似。”

    谢织心能一眼瞧出他的身份,还真多亏了他那双形容锋利的眉眼,可敬王爷父子二人眼睛形状虽是相似,传达而出的情貌却似背道而驰。

    顾云舟一双眼睛乌黑如夜、深邃如潭,动辄生杀予夺,而敬王爷那双眼虽也有威严之态,却总是轻轻上翘,眼角褶皱一深,流露出几分温和笑意。

    “你倒是机灵,和你那个爹不同。”

    谢织心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回话。谢家和敬王府的对立虽非一日之寒,可按时间算来,敬王爷入道时,郑家还未如今日般如日中天,众世家也还算安分守己,谢家与王府的关系上亦无矛盾。

    可敬王爷此言一出,她未免多想。

    “王爷很了解妾的爹爹?”

    敬王爷锄土的动作停了一停,笑道:“年纪轻时见过几面,那时他才从江南调入京中,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我在南山这么多年,倒也不怎么听他的消息了。”

    谢织心笑道:“爹爹如今年纪大了,心思盘算倒半点不少,世子在朝中步步为营,也得费不少心思防着。”

    敬王爷颇为诧异地抬眼,这般目色清澈、青春洋溢的姑娘,他段没想到她能坦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晌笑道:“舟儿娶了你,还真是他的福气。”

    顿了顿,又道:“至于你爹,人老了,总是会变的,年少时再是意气风发,也抵不过岁月磋磨,晃论上京城这等乱花迷人眼之地。”

    谢织心不卑不亢道:“妾以为,守得初心,宠辱不惊,方能始终不变,妾虽长处深宅大院之中,却知乱花之中,泥沼之侧,也有莲花不染。爹爹如今此举,不止违逆了世子,更是违逆了他自己。”

    谢老爷伪君子,却非生来即是伪君子,如敬王爷若说,当初在江南,谢老爷也是有名有姓的才子,怎料得时移世易,也落得这等境地,致使谢织心与之离心离德。

    敬王爷不禁一笑:“没瞧出来,你倒也是个有心性的孩子,咱们这位陛下点了个鸳鸯谱,倒难得办了件让我顺心的事。”

    他转身挥挥手:“成,你去回了王妃和舟儿,待我给树松了土,便去见他母子二人。”

    谢织心朝桃树走近一步:“妾斗胆,不知可否问王爷一事?”

    敬王爷道:“但说无妨。”

    谢织心迟疑道:“王府子竹苑中,有一棵桃树,与王爷身旁这棵十分相似,就连树上的刻痕也一模一样,妾敢问,两树是否成双?”

    敬王爷侧脸望向桃树枝叶,阳光映射在他疲倦褶皱的眼皮上,流下几颗混浊的汗珠,仿佛是不经意落下的眼泪。

    “自然,你不知,想来是有人按下了此事,不愿王府陈年旧事为外人谈资罢了。”

    敬王爷低头捡起锄头的动作似乎一下子苍老迟钝许多,他半拖着把工具放到灰白外墙弯折的角落,转身回时,又是一阵清风徐徐穿透绿叶树荫。

    他仿佛又看见当年貌如桃花的女子迎风舞动,裙尾飞扬,吹动满地繁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敬王爷喃喃几句,干枯的手掌轻轻抚上桃树粗糙的树皮。

    此身已入道门空寂,仍是碧落黄泉皆不见,当年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更何况,他已不愿再返还尘缘人世之中,皇帝若有心压住皇家秘闻,他也不必再多提。

    “父亲。”

    敬王爷闻声,目光一转,不知何时,顾云舟已站定在谢织心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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