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10:35，天栩青州分公司老板常亮和商策部总监姚思月，在电梯口接到了资方代表Sail。

    这次Sail只带了一名助理过来，见到常亮和姚思月后，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由二人陪同进入了会议室。

    舒岚和陈茹雪已经等在了会议室了，见到Sail入场，两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

    舒岚看见常亮后了然——老板亲自迎接，既说明了对待这场汇报的重视，也说明了洛山海很可能已经退出了管理层。

    前几天他在模拟汇报上露面，应该只是在用自己在这家公司剩余不多的影响力，保驾自己的外甥女陈茹雪能够拿到这个机会。

    众人落座后，常亮先做了开场发言，然后他的眼神在陈茹雪和舒岚身上快速经过，最后看向姚思月，“姚总监，今天是由哪位策划进行汇报？可以开始了。”

    “是陈茹雪经理。”姚思月最近整个人瘦了一圈，饶是今天上了精致的淡妆，还是掩不住她眼角眉梢的憔悴。

    她极力在老板和资方面前呈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脸上挂着磨砺多年的适度笑意，不疾不徐地说：“为了这次汇报，茹雪已经连续加班很多天了，工作结果连我都很惊艳，相信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上次虽然Sail指定说让舒岚负责，但过去这么久了，姚思月倒是不认为对方还记得谁是谁。就算还有点印象，只要陈茹雪把事儿办漂亮了，这些也都不是问题。

    舒岚对于阵前换帅早有预料，她长睫垂下，敛去了所有表情。

    再抬头，她发现Sail在看自己，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Sail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将目光看向前方的陈茹雪。

    陈茹雪这几天晚上，都在家对着舒岚那天分享的视频模仿。

    她紧张到睡不好，此刻呈现出一种手忙脚乱的紧张状态。

    早有同事调试好了设备，她只要点开U盘里的PPT开讲就可以了。可她慌乱间碰松了U盘，连接断开，她找不到移动设备，茫然又错乱地一遍遍刷新电脑页面。

    “舒岚，你去帮帮茹雪。”姚思月低声对坐在自己左手边的舒岚说，并向对面的老板和资方解释，“不好意思，一点小故障。”

    舒岚发现是陈茹雪把U盘碰松了，她帮她重新连接，然后点开了U盘储存空间，发现里面躺着三个文件……

    舒岚动作微顿，瞟了眼以一串无规律的数字命名的两个影音文件，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仅是帮陈茹雪打开了PPT。

    陈茹雪握着翻页笔，站在电子屏一侧，手臂微微发抖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带怯地望着在场众人，“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我现在开始……”

    以往有洛山海在场，陈茹雪虽然陈述的不怎么样，但人还算是镇定。今天没了人撑腰，加之连日的疲倦准备，她状态明显更差了。

    常亮眼神锐利地看向姚思月，后者不得不向老板投回一个请求他再等等的神情。常亮不耐烦地收回目光，将视线调转回前方。

    舒岚能看得出陈茹雪确实下苦功夫练了，大概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后面她讲起来执行工作的细节，就算每句话的尾音都在发颤，但整体算是流畅、清晰的。

    资方毕竟看的是工作结果，就算讲述人是个不擅长演讲的人，只要内容过关，说明工作做到位了，大家不会揪着一名策划的临场讲述能力不放。

    当方案陈述过半，对1比1复刻自己那天讲述的陈茹雪，舒岚很清楚她马上就要打开示意视频为大家展示阶段性工作成果了。

    她心里浮起一个问号，并不确定接下来是否会发生精彩的一幕——

    “以上就是天栩对于南郊项目各个主要模块的工作进展了。”陈茹雪已经把最难讲的部分讲完了，人变得松弛不少，“接下来为了让崇总有更直观的了解，我们特别请全青州最优秀的广告公司制作了项目进度说明的视频，现在为大家播放——”

    讲述至此，常亮刚刚的不满一扫而空，他目光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欣喜。

    早在洛山海翻车以前，常亮就想独管公司了，只是没有理由发难。

    现在他在二股东吴晗秋的支持下，以重大管理失职为由，在两周前与洛山海谈了好几轮。

    常亮向洛山海提出，将保留他在公司的利益分成，但要求其退出管理层，以免后续为公司带来更严重的舆论危机。

    这二位属实是千年的狐狸互玩聊斋。

    洛山海哪里会心甘情愿地服从？狡诡如他，当即决定先冷处理等风波平息。他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以处理私事和身体不适为由，请了长假暂时离开了公司。

    不过，在离开前他打感情牌，说陈茹雪是他长姐留在人世的唯一女儿，请常亮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多多照顾她。

    面对早就离心离德的老搭档，常亮并不想把事情做绝。洛山海退了一步，他决定卖他这个人情。

    更何况，一个后辈罢了，再有能耐又如何？孙悟空不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因此在姚思月极力推荐陈茹雪进行汇报时，他并没有反对。

    现在看来，陈茹雪仍需要磨练是真，但工作做得确实不错，能力还是有的。

    ……

    今天舒岚因为腹泻请假2小时，早上陈茹雪没能联系到舒岚，就直接拿了她插在笔记本上的U盘。

    陈茹雪拿到U盘后，反复确认里面储存的是修改过的PPT最终版本。她这才对着PPT过了一个小时要讲的话术。不过她根本没顾上提前确认另外两个影音文件。

    而她的电脑使用了界面美化软件，不同文件格式的图标不是系统默认样式，而是套上了创意样式。

    当她退出PPT界面，回到U盘的储存空间界面时，她根本分不清两个图标长得很像的影音文件，哪个才是要播放的视频。

    不管了，陈茹雪想，大不了开错了，再开另一个就是了。

    她随机点开了一个文件。

    影音软件播放界面弹开，眨眼间界面从播放视频的正方形收缩成了一个播放音频的长条形状。

    随即一段带着杂音的音频通过专业播放设备，在整个天栩规格最高的会议室里播放出来。

    女声：“舅舅，南郊那个项目，以我的能力真的抗不下……要不你别让我出方案了。”

    男声：“别说丧气话。你们部门那些人，哪个能力输你？你有这个机会，他们都没有，你要珍惜知道吗？”

    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倏然播放了一段不相干的音频，众人都过于吃惊，以至于没能马上动作。

    陈茹雪完全吓得呆立当场，还是脸色惨白的姚思月有失向来的优雅大声叫停！

    然而——

    “诶！关什么？我倒想听听贵公司为我们这个项目下了多少功夫。”Sail话里有话地微笑着阻止。

    陈茹雪已经吓傻，对方说让继续播，她竟然就真的不按暂停键。

    常亮身份不便，对姚思月疯狂使眼色阻止，姚思月没看到，但她自己本来就是要去关掉的。不料却被旁边的舒岚死死摁住胳膊不得动弹。

    客户还在场，姚思月不敢撕破脸大动作地反抗，只能用冰冷含着怒意的眼神瞪向舒岚。

    舒岚不以为然，反而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仿佛在说：姚姐，你急什么？

    音频里那道沉稳有力的男声还在继续坦露几月前发生的故事。

    待他说完下面的话，不管是姚思月还是常亮，都知道阻止播放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男声：“别说丧气话，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住。今天你领导给我看了一个投递简历的女孩的作品，很丰富很创新，我让她把方案发给你了，你就用这个改改，到时候在周会上作为自己的创意来讲。”

    女声：“可是舅舅……这不就是剽窃？”

    男声：“给你了，就是你的。别想那么多。我会让HR约那个面试者过来，到时候亲自让她帮助你做好这项工作……”

    女声：“那她要是不配合怎么办……？”

    男声：“不会的，听说是跨行来的，还得罪了以前公司，她非常需要这个机会……”

    录音到此结束。

    音频里的声音比现场的声音要略粗，气音也重，但是刚听过这个声音讲了将近半小时的方案，大家都很快认出了声音出自谁的喉咙。

    Sail及其助理、常亮都将视线投向了陈茹雪。

    姚思月亦然，只不过她的目光不只是慌乱和惶恐，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事情明明都计划得好好的，就算是烂泥也该被扶上墙了！

    哪知道陈茹雪在关键时刻还能出现这样可笑的纰漏！

    惟有舒岚，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低着头，右手一圈、一圈转着一只中性水笔，唇角微微勾起。

    这件事并不是她特意安排的。

    崔琰为了保护自己，离职前和洛山海谈话时，选择了录音。两人未能谈拢，崔琰气愤离开了会议室，忘记带走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录音笔。

    录音笔好巧不巧将甥舅二人后面的谈话录下来了。

    后来崔琰虽然拿回了录音笔，但一直不想回顾那场谈话。

    直到昨天，她才整理出了这段有舒岚有关系的录音发给她。

    舒岚当时忙着修改汇报PPT，听了一遍顾不上多想其他，先将文件下载保存到了U盘里。

    而为了在汇报前撑住精神修改方案，舒岚这天喝多了咖啡，导致半夜腹泻不止。

    为了小命，哪怕公司不让临时请假，今天早上她还是提交了2小时调休补眠。

    陈茹雪早上因为着急，未经过她同意，直接拿走她笔记本上插着的U盘……

    所以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因”，造就此刻的“果”。

    只是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舒岚的预期。当真是——精彩至极！

    “崇总、常总，这件事实在是……”姚思月脸色难看，欲向对面的两位解释。然事到如今哪怕再好的口才，也着补不回来了。

    “常总、姚总监，抱歉呀，我刚才也是想吃个瓜，才让继续放的。”Sail看了眼坐在长会议桌末端的舒岚，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因为一点点缘分，他和舒岚谈不上交情，仅仅是互相认识的关系。

    今天他选择这么做，更多的还是出于对项目的考量。

    有些事，理应由能者居之，而不是靠着关系上位的人捡便宜。

    Sail继续说：“只要你们保证工作的进度和质量，怎么安排是你们自己的事。只不过——要是常总和姚总监不为难的话，我还是想听听方案本来的策划者亲自陈述，不知道是否可以？”

    给钱的人才是老大。常亮自然不会拒绝。姚思月知道扶陈茹雪上位已经不可能了，脸色僵硬地保持了沉默。

    舒岚自然而然地站起来，向屏幕前方走去。

    陈茹雪不得不让出位置，舒岚对她客气说了声“谢谢。”

    不慌不忙地，她点开另一支影音文件。

    接下来，在视频边播放的同时，舒岚随着视频进程的推进进行了简要阐述。视频播放完毕，所有人对工作进展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视频播放完毕，舒岚继续讲述后面的PPT。与陈茹雪机械的模仿式讲述不同，她主动在可能有疑点的地方停顿，请大家提问，并灵活地解释了细节。

    Sail频频点头赞许，对天栩的工作更加有信心了。

    方案陈述结束前，舒岚简要做了结语。

    她指出方案虽是自己牵头的，但却是所有A组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她甚至感谢了姚思月，如果不是她专业的意见，工作推进的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她说完下台，Sail带头鼓掌，并对常亮说，“一期工作我们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有几个细节，我认为有优化的空间。晚点我会让助理整理后发给负责的策划，只是不知道要发给哪位策划老师的邮箱？”

    “当然是发给——”常亮已经看出Sail的倾向了，他看向舒岚，却不知道她叫什么，“这位……”

    “常总，我叫舒岚。”舒岚报出自己的名字，她大方地说，“等下我和崇总的助理老师加个微信，方便大家沟通。”

    “好！”常亮陪着笑，继而邀请Sail去定好的粤菜馆共进午餐。

    Sail没有拒绝，他和常亮起身，经过舒岚旁边时，他的指节在她旁边的桌子删轻轻叩了两次下。

    舒岚微微颔首感谢，在领导们出门后，按照刚才说的和Sail的助理加了微信。

    汇报工作圆满结束了，她意外打了个翻身仗！方案被剽窃的仇也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