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别墅侧门有道栅栏口,宽度刚好,容纳一人一狗钻进钻出。
冯半见每天抄近路,遛狗去琴行。
某天中午回来,几步推开半掩的门跨步走出去,与韩绛紫撞个正着。
也许是近日升温,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
他穿着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灰色长袖,风一吹,下摆鼓起,似一只欲飞的灰鸽。
冯半见向她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问她:“要出门吗?”
“嗯,晚上有个饭局。”韩绛紫心不在焉。
冯半见问题一个接一个。
刚问她饭局都有哪些人,又问她跟谁一起去,明晃晃的就是在查岗。
一来二去,她偶尔搭理他两句。
在找到首饰盒,韩绛紫接了一通电话,就准备走人。
冯半见盯着她的背影,在她身后期期艾艾说:“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韩绛紫既没答应也没否认,“再看。”
这句再看,属实不是什么好情况,明显是敷衍的托辞。
“那我给你留灯。”冯半见却听不出来,自顾自说:
“我在琴行调琴,喻老板给我开八千工资,还不用每天报到。他说我想买的那种进口眼镜,那得花我两个月的工资才能拿下。”
他的脑海中没有过多的杂念。
只是在路上想着等会儿见到韩绛紫时,要怎么自然地和她说自己发工资了,如何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敢情他还记挂着被他摔坏的那副眼镜。
相较于二十多分钟的社交活动,韩绛紫宁愿找个静吧喝点酒。
在她看来,那种人多又嘈杂的社交场合,实在没什么意思,但她又特别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
韩绛紫一边从容戴好首饰,一边不甚在意道:“我早就换了新的,你那点钱留着娶媳妇儿,别往我这儿花。”
估计是跟冯半见待久了。
韩绛紫都被带着说儿化音了,就是普通话讲得还有点生硬。
她随手给他一张高额的信用卡,在卡上印了个唇印,让他可以随意购买心仪的商品。
比如可以在奢侈品商场随意挑选当季的新款服饰、鞋子,看中哪件让模特试穿展示,在高档超市订购进口食材和名酒。
更多的,没了。
“我想对你好。”他迅速瞟她一眼,扭捏地回应。
那是八千,不是八百。
在琴行里,冯半见既调琴又做保洁。
在喻璧帮忙下他办了张银行卡,每个月工资到账,银行准时发短信。
个十百千,四位数……比种地喂鸡还挣钱。
他数着上面的数字,脚都不沾地,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冯半见念着韩绛紫的好,没有打骂,吃饱穿暖,还划了块地给他种菜,她最喜欢的就是玩他的耳朵,也没有要求他干任何过分的事。
伺候她是他的荣幸。
韩绛紫却打断他,语气很平静:“我们只是睡过的关系,懂么。”
冯半见跟她淡漠眼神对视上的那刻,似乎看懂了什么,他动了动嘴唇,轻声说:“是我自找的。”
韩绛紫说完话,自己也愣了片刻。
男女发生关系后,通常是女方粘人,可到他们这儿就反过来了。
他们俩关系没有更近一步,有过亲密的男女不会这样,冷清得让人没法把他们俩联系到一起。
韩绛紫很少对人流露出直白的冷落,冯半见是第一个。
她不是生性冷情的人,可因为一点小事就冷待别人是她,从不轻易对别人施以援手也是她。
尝过金钱和权力的滋味后,怎么会把一段感情当做救赎。
冯半见在这段特殊关系里,从来不是主动的人。
地板刚拖过。他趿拉着拖鞋朝主厅走,光洁的地板留下一串半干脚印,也将劲壮的后背丢给她。
按照往常,韩绛紫肯定忍不住。
冯半见,腰跨间的褶皱随着他的走姿绷紧。
然而这次,他失算了。
韩绛紫拉开车门上了车,关上车窗的那一瞬间,窗外的男人似乎往她的方向投来一眼。
他的影子被白日拉得长长的,与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油菜花开花了,偶尔有微风拂过,撩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却浑然不觉。
手机还在不断弹消息,韩绛紫没搭理,调成静音。
至于冯半见有没有在偷看她,她不在意,他大概也发现不了。
因为冯半见的眼睛很笨,从来不会找后视镜。那双眼睛只会找她。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冯半见远远比她想的精明得多。
他可一点也不傻。
望着韩绛紫的车驶离,冯半见心情依旧闷得慌,不过想到明天就能见到韩绛紫,又短暂地高兴起来。
后视镜里,冯半见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
这次饭局,韩绛紫本想不带男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冯半见那清澈又带着一丝落寞的眼神,不知怎么有些意兴阑珊。
她调转车头,车子四平八稳地停在别墅门前。
“今晚饭局你陪我。上车。”韩绛紫攥着方向盘的手微顿。
她不是问他的意见,而是通知。
韩绛紫是个不会心软委屈自己的人,她干什么,只能是因为自己乐意,别人说破天也没用。
冯半见眼睛瞬间一亮。
此刻他立马顺杆爬,眼睛一弯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真的啊?你朋友好相处不?我到时候带点啥过去?”
哪有人这么快就能把自己哄好。
韩绛紫不信,她觉得他就是在记仇。
可是越是在意,才会记得越清楚不是吗?
至少现在,她不想放弃冯半见,一点也不想。
她从下往上看他,“把你自己带好就行。”
冯半见原本是铁了心不肯服软的,可是他害怕韩绛紫在外头跟别的男人好上了。
他第一个女人是她,不管别的,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冯半见看不得韩绛紫身边有别人。
三月中旬,天气暖和起来。
然而,韩绛紫看着冯半见那一身老气的打扮,微微拧眉。
冯半见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袖和棉麻长裤,虽然干净舒适,但与今晚饭局的场合实在有些不搭。
“不过,你这身打扮可不行。”
韩绛紫说着,抬手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这片刻沉默的间隙里,冯半见真真切切听到了方向盘和皮肤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她没什么情绪地提醒:“安全带。”
冯半见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扯过肩膀上方的安全带,咔嗒一声,扶着前端金属推进卡扣。
车头平稳驶出半山腰,韩绛紫看着前方宽直的道路,头脑也跟着放空。
总是这样,拿他没办法。
好像从认识他第一天起,无论她提的要求多过分,做出的事多出格,他都乐呵呵地全盘接受。
也是在这一刹那,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她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半见不是一个单纯的傻子。
而是个会耍心眼儿的腹黑傻子。
车子很快停在一家顶级造型工作室门口。
工作室内,灯光明亮,各种服装配饰琳琅满目,造型师们看到韩绛紫,纷纷迎了上来。
韩绛紫自带的衣物,件件都是定制款,还有不少小众品牌。
身后那个黑皮壮汉乖乖给她拎着。
这男的黑得跟炭似的,肩宽背厚,手臂上肌肉鼓鼓的,感觉一拳能撂倒一头野猪。女的呢,白得像刚上好釉的瓷器,胳膊纤细有肌肉线条,虽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场却丝毫不显逊色。
不由引人侧目。
从体型和身高上看,确实有点不和谐。
但他会时不时放慢脚步,等韩绛紫跟上,还会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怕她被人群挤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磁场相互抗衡又彼此交融。
“韩大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什么重要活动吗?”一位资深造型师笑着问道。
韩绛紫指了指身后的冯半见:“给他好好改造一下,今晚有个重要饭局。”
造型师们上下打量着冯半见,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了专业,开始给冯半见挑选合适的衣服。
“这位先生身材比例真好,穿常服都能穿出一股礼服的味道。”
冯半见并不清楚常服和礼服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出门只要穿着衣服就好。韩绛紫就讲究多了。
她能容忍他招蜂引蝶,但不能接受他真去采蜜。
待在她身边当厨子,真是屈才了。
正在喝茶,冷不丁边上站了人,韩绛紫漫不经心瞥去一眼。
才发现冯半见站在全身镜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有些诧异,“你不是要去试衣服?”
他坦诚地看着她。
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着,“我、我怕穿不好。”
韩绛紫双手环胸,快速拍了下他的后腰。
口吻呷着轻佻意味:“别紧张,不相信他们的专业能力,也要相信你这张脸,这身材。”
冯半见被她这一拍,差点没站稳。
部位有些敏感,腰部靠近臀的地方,他没好意思提,五指按在她刚拍过的地方滞了一下。
他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偏头看了一眼。
这一下握上去,感觉不到骨感,滑溜溜、嫩生生的,倒是比那些大老粗摸着有弹性。
韩绛紫离开那个位置,让冯半见自己一个人纠结。
冯半见抱着衣服,磨磨蹭蹭往试衣间走。
她听到放在桌前的智能手表响了一声。
解锁后,无意间看到上次停留界面的搜索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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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工资在清河能活吗
搜索记录几乎承载了所有冯半见最近的心事。
联想到冯半见最近的异样,比如总是走神、频繁看手表,瞬间就明白了。
韩绛紫平时并不会刻意去查冯半见的隐私。
但这次是意外。
其实她懒得管他心里有没有憋着事。
当有人对她评价很高时,她会想知道他们需要多久会对她失望。
被霸凌,捅过人。
色厉内荏,手段强硬。
随便拎出一条,都挺让人避而远之的。
韩绛紫甚至都觉得,冯半见要不是个傻子,会立刻跟她划清界限。
下一刻,她耳朵里灌进了试衣间传来的一道清亮的声音:“紫紫,你进来搭把手,拉链好像卡住了。”
透过那薄薄的门帘,传入韩绛紫的耳中。
听起来透着股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