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施阳站在宿舍阳台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盯着楼下不远处的操场。
“看美女？”室友摘下耳机，走过来张望，发现操场上有几个退休阿姨在做操，“兄弟你口味变得有点怪啊。”
“继续打游戏吧。”施阳无语。
室友抓了一把薯片，哼着歌转身回去了。
施阳继续目不转睛地望着尹蓁跑步。他最近状态不对，好几天没去异宠医院。而商律也出差了。难不成这畸形的三角恋出了什么问题？施阳忍不住摇摇头，整得跟燃冬似的。
操场上，力竭的尹蓁一屁股坐到草坪上，任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眼睫毛一抖，水珠直接落进眼睛里。
小时候，父母刚离婚那会儿，亲戚见了他就会说哥哥多优秀，回回考试都第一，要他向哥哥学习。他那时候争强好胜，说一定会超过哥哥。而现在……尹蓁躺到草坪上闭眼，感受身下草叶戳在身上的刺痛感，在感情这回事上，他是怎么努力也超不过哥哥了。
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他不必去探究新衍和尹赫的过去，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光凭几张书信就惦记她至今的感受有多深刻。
他很喜欢新颜，特别喜欢。可新颜看到他时，到底是在凝视尹蓁还是尹赫？她心虚，最初刚认识时态度古怪且不想让理洋见到他，那么，一切不言自明。她透过尹蓁的模样，看到的是十年前青春年少的尹赫。
说不难过不愤怒不介怀是假的。可他的满腔情绪能向谁泼洒？终究靠自己疗伤，终究让难过变成于心不忍的心软，愤怒变成迫不得已的低头，介怀变成无路可选的放下。他还是喜欢她，所以只能放下她的过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施阳的微信电话。
“哎，你明大夏令营的报名表提交了没？”施阳没话找话，其实他在尹蓁桌子上看到了打印的表格，尹蓁什么都没写。
“再说。”刚刚跑完步，尹蓁声音有点沙哑。
“行吧。”施阳抓抓头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语气，他感觉尹蓁情绪还不太对。
……
早上八点，新颜一上班就往男更衣室那边张望。
“别看了，尹蓁没来。”邹姐拎着饭盒走进休息室。
新颜刚想说她没找尹蓁，但话到嘴巴却张不开口，便默认般去了女更衣室。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突听得大厅一片吵闹。在这喧闹里，她猝不及防地跟人群中央的尹蓁对视。那一瞬间她愣住，然后心跳就无法控制地剧烈起来。
“好大的蓝莓，我拿三盒行不行啊，尹蓁？带回去给我儿子。”邹姐扒拉着桌上的箱子。
“随便拿，都是给你们的。”尹蓁说。他喜欢吃蓝莓，母亲便喊认识的果农给他邮寄了好几箱，顺便分给室友。他穿过人群走过来，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媚，眼神也像阳光下的溪水一般透亮。他压低声音告诉新颜，“中午我单独给你一箱，不用跟他们抢。”
新颜仓促抬头，在他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偏心。她剧烈的心跳里滋生出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紧接着又冒出悲伤——几日过去，他看上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她怕控制不住情绪，立即转身回诊室。
“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忙？”尹蓁看了眼时间，跟她一起回诊室，“我只有上午能呆这儿，下午有班级活动。”他的语气如常。
新颜抬头看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眼神出卖了她，换来的是他刻意忽略后的过分开朗。
“几天没见我，是不是觉得还是有我好，忙不过来对吧？”他笑着问，“前几天撞到头的那只草泥马出院了么？算了，我去看看。”他边说边往外面走。
“尹蓁。”她第一次清晰直白地叫出他的名字，强迫自己淡定，“我们聊聊。”他越表现得开朗乐观，她越心酸内疚。
尹蓁脚步一顿，转身靠着紧闭的门。他看着她，并不说话。
新颜深呼吸，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不累吗？”
半晌，他才开口，“因为是你。”他要的，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而已。“就算你拿我当我哥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新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拖延与逃避是如何不耻。在尹蓁面前，她的各种小心思，低贱得如蝼蚁。也是在这一刻，她第一次认真地凝视他的面庞，观量他的神情。站在她面前的，是云大人工智能学院大三学生尹蓁，而不是十年前那个笑着喊她妹妹的尹赫。他们多不一样啊。尹赫或许曾摇摆于女友与新颜之间，他最后选择了退回安全线内。而尹蓁，则捧着一颗赤诚热烈的心，就算被摔到地上，他也会捡回来擦掉灰尘，重新捧上来。
而新颜，不曾拥有这样的勇气与热爱，所以显得狼狈又羞耻。她不再逃避，也终于知道了该如何面对尹蓁。“我——”
“尹蓁！”高颂突然敲门，将头从门缝里挤进来，“你小子来了不跟我说一声。现在不忙吧？”他看向新颜。
新颜勉强稳定情绪，嗯了一声。
“来我办公室。”高颂往嘴里丢了一颗蓝莓，转身就示意尹蓁跟着他走。
尹蓁只得跟着高颂离开。新颜站在诊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出神。
“吃蓝莓吗？”于芮走过来，递出一盒洗干净的蓝莓。
“不了，谢谢。”新颜配合地一笑，打算开始工作。
“如果我是你，”于芮没走，将蓝莓放到桌上，“我选择尹蓁。”
新颜猛地转身，神色愕然。而于芮平静极了，自顾自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手，“尹蓁，或者那个照顾毛毛虫的律师，对吧？”
办公室里很安静。
于芮靠着桌子，抱着胳膊，“到我们这个年龄，说起感情，大都在权衡利弊。不管不顾光凭一腔热血的单纯爱情几乎没有。可是尹蓁有。我看得出来他真心喜欢你，眼神太明显。”她继续说着，“如果你担心年龄问题，那么同龄夫妻都大把离婚的，何必忧虑这个？他是大学生，早就能看出来你跟学校里那些女大学生的差别，他如果介意这个，根本不会追你，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新颜静静地听着，突然鼻子酸堵。
“在他面前，你不需要伪装什么。他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你。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再下三滥，再破碎荒唐，再无情冷漠的人都向往一份真挚的爱情。如果拥有，就好好抓住吧。”于芮悠悠地长出一口气，又笑了起来，走出门去，“哎呀，这种好事儿啥时候轮到我呐！”
独自留在办公室内的新颜，终于红了眼眶。
……
晚上八点半，云大A栋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涌出阶梯教室，说笑四散。
新颜刻意等这波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才走进长廊，慢慢地路过每一间教室。熟悉的陈设，让她梦回大学时光。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走出回忆，一直往前走，不再回头。
尹蓁果然在三楼西侧最里边的教室里。刚刚结束社团活动，他没走，而是继续坐在最后一排开着电脑写报告，实际则到现在一个字没写。
见到新颜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一时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你手机关机，我问施阳，他说你在这儿。”新颜在他身边坐下来。
尹蓁拿起手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飞行模式。
“现在忙吗？”她问。
他沉默几秒，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你想说什么？”
“尹蓁啊，”新颜一开口，就感觉自己惆怅到有点想流眼泪，她便看向天花板几秒，然后才也微笑着重新看他，“有人说，人生里没有解决的难题，会一遍一遍出现，直到真的趟过去。而如果一开始就套错了公式，那么再怎么算，答案都是错的。”
“你在说你，还是说我？”
“我在说我们。”她承认了自己羞于启齿的错误，“从一开始见到你时，我的脑海里就有你哥的影子。这对你而言不公平。你值得全心全意，眼里只有你的人，而不是我这种并不纯粹的人。”
“感情上没有对错。你就是想劝我放弃你。”尹蓁垂眸，“我自己都不介意，你何必介意？”
“可是我会心疼。”她明白在这一点上，自己配不上他，“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跟你相处下去。否则既是欺骗，也是谎言。”
“假如当时遇到你的人是我——”他为什么不能早生十年呢？
“不要往回看。”她打断他的话，“要往前看。你的人生有无限可能。”而她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多方面都定格了。她清了清嗓子以继续平稳情绪，也为了终结话题，“高颂今天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最近认识一位保研明大人工智能学院的在读博士，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他意识到什么，“其实是你牵线的吧？”
新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的申请表填好了吗？今晚12点就截止了。”
尹蓁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填吧。你要去更好的大学，获得更多的机会。”这是她的人生经验。
他依旧没吭声。
她严肃了语气，一字一句道：“尹蓁，听话。”
“你是以前辈的身份来吩咐我吗？”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再次垂眸，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想你可怜我。”
新颜心头一震，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拳，松开又反复。
……
漫长的拉扯后，他还在她的逼迫下填好了申请表格。新颜直接挪过电脑，亲自摁下邮件发送键。
尹蓁坐在旁边看她动作。她不让他碰他自己的电脑。
“好了。”大功告成后，新颜关上电脑，又扭头叮嘱他，“好好复习，多跟那个博士师兄取经，你会通过面试的。”
尹蓁望着她，眼神就像月光下大海上漂泊的孤舟，宁谧幽深，却又不知方向。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新颜站起来，刻意挪开目光，“以后就别去宠物医院了，我会跟高颂说好。”手腕温度一热，是他突然拉住她，炽热的温度包裹了她的心。
此时，走廊上的灯不知何故啪一声熄灭。教室里只开了后排灯，光线昏黄。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她不敢回头，也没有说话，怕自己一时动摇，像小人一般反悔。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后，他起身第一次将她彻底地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将头埋进她的发丝，呼吸着她发间的香气，全力将她嵌入自己怀抱，仿佛连心脏都依偎在一起，他的嗓音沙哑而颤抖着，“我不想离开你。”
新颜深深地呼吸着，眼角终于划下一行泪水，“不要让我看轻你。”
她终于解开了自己的人生难题，告别了耿耿于怀的青春时代，也告别了尹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