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山庄,地如其名,金光闪闪,白玉为堂,恨不得在每一条砖缝里都要写满“我很有钱”四个大字。
当薛慕华几乎生无可恋地跨入在会客厅门槛时,金满堂已经寒暄完毕并准备开场。他见到有人不通传即进门,刚想恼怒呵斥,却在见到对方面容的一瞬间惊得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
“薛神医?是‘阎王敌’薛神医吗?!”他忙不迭地去迎,神情动作中含有前所未有的热情,“金某一直等不到回音,还以为您在天南春事忙,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竟能盼来尊驾,真是令敝庄蓬荜生辉。”
不过也难怪金满堂如此,江湖中能人辈出,把名号叫得震天响的更是不在少数,可医术就跟武艺一样,都是存在客观评价标准的,治得好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得各凭手中的案例说话。而近二十年来,治愈疑难杂症最多,产生“活死人肉白骨”情况最频繁的,就是背靠逍遥派全方位传承和天南春药材资源的薛慕华。
在场的公羊无门、简凌萧、关河梦、方多病等人神色中各有不忿,有好奇,有向往,有激动,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关注着薛慕华,唯有李莲花把注意力落在了跟在薛慕华身后的一个纤瘦的,一直垂着头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好了,金员外。咱们还是赶紧讲正事吧。”薛慕华不耐烦地一挥手,也不管金满堂什么回复,自顾自便走向一个空座,只是走到那位子前他并不入座,反而顺势先侧了侧身,看着竟像是让身后的人先坐的意思。
“咳咳,师傅。”身后之人清了清嗓子。薛慕华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慌张地看了周围人一眼,赶紧坐下。
他身后的人自然就是莫辛了。她长得本就有些幼态,一身简朴的荆钗布衣装扮,携着药篓,再加上安分守己的姿态,活脱脱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药童。
直到薛慕华好好坐下再不出什么幺蛾子,莫辛才敢抬起头来偷偷审视在场的众人,顺便想找找谁才是关河梦。岂知不看不要紧,一看魂都要飞了——
对面怎么坐着这么大一个李莲花!
另一边。
“这个薛神医还蛮有意思的,对这家财万贯的金满堂不屑一顾,倒对自家小药童恭恭敬敬的。不过你觉不觉得,这个药童看着还有点眼熟。”方多病肘了肘李莲花。
“是哦......哎,你说会不会是像卫庄时候一样,是笛飞声用缩骨功变的?”
“真的?笛飞声还能变成女的?!!”
“你个二傻子,当然是说笑的。老是盯着人家姑娘干什么,没规矩。”
“......”
方多病吃瘪,气呼呼地撇过脸去,再不看在场的任何人。而李莲花只闲适地喝着茶,余光扫过把头低得比原来更厉害的莫辛,嘴角偷偷地上扬了一下。
待大家再次安静后,金满堂便将自己遭受死亡恐吓一事托出,以重金相请众名医为自己保驾护航,最后还嫌不足,将宗政明珠极及其带来的监察司部属都给聘来作了自己的私人保镖,手笔之大让众人是连连咋舌。至于宗政明珠和方多病、李莲花之间的“小小误会”,则都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只有本身嫉恶如仇又是心不甘情不愿出席这种场合的薛神医对此嗤之以鼻:“好一个奸商配狗官。”
莫辛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她这些年一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话都不在李莲花面前多说一句,对方也没表露过什么,肯定没有穿帮的,所以自己表现正常装作不认识他即可。而更重要的事情还在眼前——她需要和那位看起来清秀有余雄壮不足的关河梦先生搭上线。
等众人都各自散去后,莫辛在关河梦的住处前截住了他。
“关侠医,小女姓莫,是薛神医的药童,”莫辛深深向其行了个礼,“久仰乳燕神针的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故我师傅特遣我一问,不知是否能与您切磋交流一二?”
高明的医者之间总是有很强的分享欲望的,执掌天南春多年见过医者无数的莫辛确信关河梦必定也存有这样的兴趣。但没想到她刚一提出,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乳,乳燕神针啊,好说好说,只是恰好我这次出门比较急,没带针具在身。”关河梦打着哈哈,白皙如好女的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不过我最近正在研究艾灸,颇有些心得,这倒是可以和薛神医好好交流交流。”
吃饭家伙外加成名武器,是可以不随身携带的吗?莫辛有点疑惑。只是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追着打扰,只得暗自决定过段时间再问问。
告别了关河梦,有些失望的莫辛打算转身离开。结果一扭头,李莲花就在台阶下,背着手看着她。
莫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她以原本面目示人,李莲花自然早就知道她并不是什么“药童”。
“原来姑娘姓莫。”他的语气很是温和,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也无。
“李神医,您怎么在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在下在房里呆得无聊,便和莫姑娘一样,出来跟其他大夫们探讨医道医术。这不刚与简大夫聊完,就逛到关侠医门前。对了,适才听到姑娘提到乳燕神针,”他顿了一顿,连同莫辛心脏也跟着停了一拍,“在下也颇感兴趣,只是......可惜啊,可惜。”
“李神医何出此言呢?”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莲花抬手作相邀状,二人于是边并肩慢行边说话。
“要体会针法奥妙,最好在观者身上施针,并试于周身要穴。可想不到,这名震北地的关河梦居然是一位年轻姑娘。莫姑娘您同为女子还好,可在下是男子,虽说医者仁心不重男女之别,到底不方便。”
李莲花神色如常,语气也像是在闲聊,却让莫辛某条神经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随后由这拨动产生的涟漪越扩越大,直至占据她整个脑海。
莫辛猛地停住脚步,眼神变幻了几下,随后向李莲花撂下一句“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便急急地掉头向薛慕华的住处跑去。
看着很快消失在转角的衣袂,李莲花也笑着转了身。
“掌门师叔,您的意思是关河梦是假冒的?我就说关河梦堂堂侠医,怎么会甘心为钱财折腰!还有那个姓金的,若不是今日他一直纠缠,我哪能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素日里儒雅沉稳的薛慕华此刻恨不得一把药药死冒牌货还有金满堂。
“那姑娘借关侠医之名行走,不遮不掩,也无人来算账,想必是他的亲眷一类。我明日一早再向她问问清楚,问到了咱们即刻离开。”莫辛明白薛慕华是为了她才勉为其难来这此地,自己总不能叫他在这白待着。
然而想法虽是好,现实却总让人猝不及防。
第二日,当莫辛和薛慕华走出各自房门时,声声焦急的呼唤将他们引到了金满堂的房间前。
整个房间被许多锋利的悬丝所包裹着,丝线上还系有铃铛,俨然成为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而管家连同参加名医会的人都被这丝阵所阻,只能隔空叫喊。好在布下此阵的方多病及时赶到,三下两除二便解除了阵法。
莫辛偷偷瞥了一眼同在人群中的李莲花。气虚唇白,面带疲色,一看就知道失了真气。她心中升起了些许不高兴。
不讲信用的家伙。
只是这样的情绪很快被遗忘。在随着众人进到房间搜寻一轮,从而又发现密室中死去的金满堂和董羚,以及丢失的重宝“泊蓝人头”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杀人盗宝的案件之上。
密室之中。
“……这金满堂被武功高强的董羚掐死,但他在垂死之际射出了枯舌兰毒箭,董羚中箭后身体失控,于是一脑袋磕在柱子上把自己磕死了!”
宗政明珠根据现场信息一口咬定这个推论,大部分在场之人也纷纷附和。方多病好歹经历过不少案件,内心觉得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只得看向李莲花,却见对方盯着两具尸体,沉吟不语。
“哼。”薛慕华此时冷哼一声,倒吸引了现场人的注意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宗政明珠心里不爽,但他虽然嚣张,也知道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夫,因此勉强压着性子问,“难道薛神医对此案另有高见?”
薛慕华可不耐烦应付他口中的狗官,但禁不住一旁的莫辛也相问:“师傅,人命关天,有什么见解就请说吧。”
“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连解剖验尸都不做,就这么把死亡原因给定了,也太草率了吧。”薛慕华高傲地扫了一圈众人,“需知死因判定是多么严肃的事情,诸位都是成名的医者,难道连这也不懂吗?”这话一出,气氛难免变得十分尴尬。
非是不懂,只怕是不愿多掺和,甚至……别有用心。李莲花听罢薛慕华之言,眼睛一亮,趁势也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薛神医言之有理,而且疑点并不止于此。既是双死结局,这又是个密室,那泊蓝人头何去了?”
“还有金满堂的靴子。这种马靴极难穿脱,单纯打斗不可能使之掉落,金满堂也不会自己脱靴。”
“那便是有人将其脱下了!这密室里有第三人!”“关河梦”福至心灵,脆声喊出。
这下好了,嫌疑范围扩大至了在场的全部人。一时这个指责那个,那个又揭发这个,就连薛慕华都被人质疑明明十万个不情愿来参加名医会却又死撑着不走,分明存心不良,现场混乱非常。
宗政明珠都要被烦透了。要是按他平日作风,早就把这帮劳什子大夫都逮进监察司大狱,一个个严刑拷打一遍,不怕他们不吐口。但这次——
“行了行了!既然此案有疑点未清,本官作为监察司指挥使自然责无旁贷,定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以公道。这样,泊蓝人头是从密室被带走的,那么带走它之人必然就是凶手。本官这就将整个山庄彻底搜查一遍,只要查到泊蓝人头所在,本案自见真章。”宗政明珠喝着茶一挥手,他带来的部属们纷纷得令而去。
莫辛见宗政明珠直接忽略了薛慕华所提验尸一节,忍不住走上前道:“宗政大人,这样的气温尸体可放不长,是否可以——”
“放肆!”薛慕华本就让宗政明珠极看不顺眼,如今见他的小药童也敢跳出来指教自己,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官说话!”说着,一壶滚烫的热茶便朝着莫辛的面门被直直扔去。
宗政的武功也就那样,这茶壶再快十倍莫辛也能轻松躲过,但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偏定住了脚步。
没来由的,莫辛很不想在李莲花面前显示一切与“蒙面女子”的关系,包括武功。
不过最多烫破点皮。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