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樱桃
193/文
2024.8.1
2021年的夏天,我走进了那家医院,开始了治疗。
如果说疾病是人类一生中最大的阻碍,那么,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困难险境,就全不算什么大事,处处都可以迎刃而解。至少,没有搬到四楼的住院部,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自从走进了那家医院,我就知道身边的人瞒着我的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精神科,检测题,测试,仪器,全身性的检查,最终确诊:重度抑郁症。
说实话,我确实是不觉得自己患有多么严重的疾病,尤其是这种连CT报告,肿瘤样本都看不见的狗屁烂病,我压根就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直到,我搬着被褥来到了住院部。
最一开始,我不知道严重,或者换句话说,我压根不知道这个病的判断标准是什么,除了失眠,想自杀,还能有什么问题,简直就是小题大做,如果没有看到窗外坠落的物体,我一定会坚信不疑自己下的定理。
窗子是敞开的,乳白色的窗帘被屋外的风吹起一个气球一般的鼓包,间杂的是一团黑色的阴影,紧接着是尘土被击打的钝感声,闷沉,压抑,让人连个被子都不能好好铺,搞什么,烦!
花色的枕巾刚刚板板正正的躺在同样花色的床单上,就因为被震动影响的水杯打湿了一片,晕开了一抹不大光彩的水渍。
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火气直逼眉梢,忍不住一把夺过枕头上的水杯,一声不响地砸向了地面,破碎的玻璃片在地面上哗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个病床,不,整个病房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不明所以,也不以为然,毕竟这个医院不都是脑子或是精神不正常的怪物么。
很快,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怪物的风头,就被住院楼地上的怪物抢走了。
乌泱泱的人群鱼龙混杂的集中在了楼下的血红之中,救护车的嘈杂声,惹得我头皮发麻,手控制不住开始发抖,这使原本心情烦闷的我更加烦闷,该死,他妈的一直在抖,我又不是抖M。
最后声音渐小,是救护车的声音渐小,我的手抖才渐渐缓过劲来,幅度也跟着减小,我长舒了一口气,想要平复心态,把湿透了的枕巾拆下来晾干,又被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动作。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下去?”小孩的眼睛里能有什么杂质和心机,不过就是随意问问,我这个怪物,也和这医院里的其他怪物为什么不一样。少见,我竟然耐心地转过身去,看着小孩的眼睛,含着笑,柔声道:“小弟弟,我的枕巾湿透了,不换的话今晚我就可能没法睡觉了。”
小男孩的眼光瞟到我湿漉漉的床头,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不可置信一般从手指缝间蹦出了几个令我梅开二度发火的声响:“姐姐,你这么大了竟然还像我一样尿床了。”
“谁他妈像小孩一样尿床了,你他妈说谁尿床了!”感性的情绪我根本无法控制,像枪炮一样毫无章法的屠戮,“你在说一遍是谁尿床啊,你说啊!”
“哇啊,呜呜呜......”声音如雷贯耳,我的喧骂声同小孩的哭闹声充斥着整个病房,止不住,似风,无止息,没有人告诉我,现在的我是如此的敏感,风声草动,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扑天海啸。
“球球,你怎么又来打扰别人了,别哭了,吵到叔叔阿姨休息是不礼貌的,球球忍住,不许哭了。”女人把小孩抱了起来,一边哄,一边威胁,什么在哭没有糖吃,也不能玩手机,叫球球的小孩很识趣,很快就不闹了。
我没什么兴趣理会,只无意间看见了女人头上戴的白帽,一共一条杠,估计是个护士长,很可能是因为住院部这个麻烦地方,又忙又累,没空带孩子,别问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如果我没有经历过,那么现在铺床单的人就不会是我一个人,应该会有一个妈妈或是一个爸爸吧,我猜的。
护士长一脸窘迫,向我鞠了两躬,忙说,抱歉,对不起,可奈何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在乱说什么,浑身发抖发怵,直到病房外有人催促护士长去进行工作,我估计能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
最后没有办法,她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便叫来一个看清来就柔弱不经风的小护士,让她看好我,如果我一直脑神经紊乱,立刻通知我的主治医生会诊。
真他妈奇怪,我不是什么可怜的抑郁症患者么,怎么有和什么脑神经啥乱有关系,今年我才刚17岁,怎么可能会有一身毛病,要不是因为抑郁症,我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去听那些枯燥的知识。
很快我的心情渐渐平复,又听见了病房外一阵阵匆促的脚步声,杂乱无章,但医院里,这种脚步声便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日常,坏了脑子的都知道,出大事了。
至于那件所谓的大事,后续如何,结果怎样,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需要“认真”吃药,治疗,放松心情,不再因为一两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语整的精神失常就好了。
毕竟,因为这个破病,我只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时间,准确来讲,是我尊贵的母亲大人,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回太原帮我亲自办理的。
是的,不管是父母还是爷爷奶奶,一家子人全在上海,忙着他们所谓的事业,过着他们期待已久的美好生活,怎么可能去管束一个精神连同脑子都坏掉的人呢?
可笑,笑到我接个水都能被路过的投来三连表情包一般的疑惑。
回到病房一如既往的无聊,笔记本上姨爷爷标记批注好的知识点和用索引贴注明好的标题,这是李雨第几次向我送来的学习笔记。不能算是麻烦,我只能算是不好意思,哎呀,怎么说,就是,无话可说,她对我的好,从没有在意过我的病情,也从不把我当做病人。
依稀还能记得,她一边眯着眼请抽着气的哭,一边拿着简陋的棉布条给我包扎自残割烂的手臂,血肉模糊,那个时候正值十一月,寒风呼啸,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好好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就被这恶心的并发症,污浊了她的手。
我想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但胳膊是在麻木的疼痛,我抬不起来,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小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别哭,别泪流满面,我心里痛,别哭了。”
“我没哭,张倩我没哭,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哭的凶狠,仍然嘴犟说自己没哭,稍不注意扯痛了我本就不堪入目的手臂。
我不敢吭声,怕她伤心,虽然已经令她伤心至极却没有任何的办法,我只能做到忍住痛,不在多发出一丝声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得不到父母给的关爱,有李雨,或许一切都可度过,自此以后,我开始依赖李雨,但却无法打扰她正常的学习生活,我和她,在学习方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630和510中间隔着的不只有120分的数字,还有这冰冷数字后可悲的事实,我追赶不上了,便开始颓废,止步不前。但她,李雨,从来不想放弃我,即便我早已休学,不在学校里令她担忧,她仍然每天抱着一两个笔记本和她把自己做的笔记誊满一整本新书,还好不在地对我说:“多看看总是好的,你的底子不差,实在不行,我蹲班等你。”
说来惭愧,我怎么可能让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了我放弃大把时间,陪我蹲班,只不过,这份沉重的友情,我需要维系,但我的脑子和我那糟糕到底的抑郁症,一次又一次的抗拒外界送给我的好意,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与李雨绝交,我不想拖着她,不想给她负担,但说到底,我不想给自己负担了。
从一段回忆中把自己抽离出来,就是一阵不适感和空虚,高二的数学笔高一的还要难,学不懂,枯燥,麻烦,心烦,于是从一整堆草稿纸随意的撕下一张,即便死的跟狗啃的一样。
我不想停留在此,但我又不得不认命,可命又是什么呢,不会有人来告诉我的。
无病呻吟,我内心自叹,不对,现在我是有病呻吟,我是个抑郁症患者,尽管到死我都不愿意承认,抑郁症,大傻逼。
往半个手掌的药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嘴,喝水,咽药,一气呵成,完美。庆祝声,戛然而止,该死,被呛到了,靠北。
低头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拂过,是一路风。
风在这一个多月吹过我的背太多太多次,但惟有在饮水机旁那次,尤为难忘。
好奇心促使我转身,我知道自己会后悔每一刻的好奇心,转身过,这种心理更甚。
一张方便推动的病床从我的视线里经过,一张苍白的脸划过了风,透着视网膜,映在我的脑海里,神经告诉这我,他很好看。
疯了简直就疯了,病床的人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准确点的概括应该是面如枯槁,怎么可能好看呢,更何况,头发也是刚长出来没多久的毛扎,根本算不上好看。
可是,为什么移不开眼睛了呢,呛个水的功夫,因为一个紧闭双眼的人,有一刻,感受到了窒息。
速度,太快了,我心里嘀咕,为什么,要把床推的那么快。
我还没有认真的,看一看,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