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暗沉,远在天边的夕阳也陷入了深山的怀抱,留下满天残妆。
昏黄的吊灯下,几只飞虫盘旋,小诊所内,只有两三人在挂着点滴。
坐在墙角的曲岑眼皮子直打架,仰着头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裴屿坐在她斜对角,戴着黑色卫衣帽子,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帽子遮挡了大部分光亮,唯有那双黑又亮的眼眸在盯着自己扎针的左手。
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
一个名为“狼狈为奸三人组”的群赫然排在第一。
陈某:@裴某 帮你请过假了,我和老谢无聊炸了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晚自习是不值得我俩眷恋的。
裴某:所以你和老谢晚自习逃了
谢某:不是,你俩这是什么破名?什么陈某裴某的,搞得像犯罪后被抓的似的
陈某:宝贝你真聪明,我俩现在搁网吧,一会准备去撸串,来吗?
裴屿看着“宝贝”两字一阵恶寒。
裴某:不了,打完针我就回家了,名字是陈柏杉给我改的
陈某:反正你家里也没人,回去也是待着洗洗就睡,更何况你作业都在学校写完了,出来玩会呗。
裴某:你听说过哪个病人打完针就去撸串,嫌弃自己病好的快是吗?
陈某:不管啊,大不了你看着我俩吃,老谢今晚要宣布一件人生大事,你快来。
裴某:神经。
裴屿将手机熄屏,放回了衣服兜里。
“王护士,拔针!”嘹亮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紧跟着是一道女声。
“好嘞!”
裴屿闻声看去。
是一位离裴屿隔着三四个座位的老年男人,在这么暗的灯光下还能看清药水所剩无几,可见这位大爷眼神不一般。
那位王护士手插兜很快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帮他拔了针。
“大爷,明天还得来啊,我爷爷说,你这还得打几天针才能好。”
那位大爷笑着说好。
裴屿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输液瓶。
也快没了,不过不太着急,还得滴几分钟。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对面那个满脸疲倦昏昏睡去的女生,大瓶的药已经滴完了,下面的的小瓶紧跟着快没药。
眼看护士将废弃的输液器扔完就要走掉,他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后还是叫住护士。
“她快没药了,护士。”
王护士转身看了看,回一声后马不停蹄的去拿那个女孩的药。
脚步声迅疾,她拿来充水的给曲岑换上,捏了捏下面快要没药的小瓶。在压强的作用下盐水立马下来了。
换完之后她拿起空药瓶,转过身看向那个已经坐起来的男生,“你这是最后一瓶吧?拔针吧。”
“嗯”裴屿淡淡回了一句。
护士弯下腰来拔针,将针抽走之后她将针头和挂着的药瓶拿了下来,看着他摁了几秒就要走,提醒道:“摁一会,不然回血。”
裴屿没再出声,默默摁住左手背。
收拾完之后,在小房间的王护士向外看了看,入了秋天冷,黑的也快。
现在诊所没什么人了,那个男生也走了,还剩下那个睡着的小姑娘,她打完最后一瓶也就快和另一个人换班了。
王玫在房间内转了转,然后出去坐在了刚刚那个男生坐的位置,替曲岑看着药瓶。
迷梦中的曲岑枕在椅背上,像是不太舒服,不一会头耷拉下来一下又一下的向下垂。
眼看放在她膝盖上的手机快要掉下去,王护士刚想起身帮她接住,突然手机亮了起来,声音像电流般从膝盖到大脑流过。
“哎呀小姑娘手机要掉嘞,快醒醒!”
曲岑像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般回过来神,在意识到自己左手还在扎针后立马用右手去抓手机。
不过手机还是掉下去了,她抬头尴尬的笑了笑向护士道谢,然后弯下腰去拿手机。
来电显示人名字“曲森”
曲岑立马摁下接听放在耳侧。
“您好,请问您是曲岑吗?”
“对的,你是?”曲岑用的握住手机,略感觉到有事发生。
对方那边似乎周围还有几个人,嘈杂声不断,有酒杯碰撞的声音还有老板吆喝的声音,应该是在哪个路边摊。
“内个,姐姐好,我是季铭,我和曲森在他学校不远的那个大福烧烤店外面,他现在……”
像是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曲岑像是猜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试探性接话,“喝多了?”
“对对对,姐姐你要是不忙来接一下他?诶,曲森——”电话那头曲森在一堆酒瓶中抬起头,他面色红晕,听见曲岑的声音后一把抢过手机。
“姐,不麻烦你了,我没事,一会儿,就,回家。”曲森说话断断续续,声线都软了下来,这幅样子倒是少见。
醉成这个样还回家,直接睡大马路上得了。
“你今天没去上课吗,现在八点多点,你们初二还在上课吧。”曲森看了眼时间说道。
“嗯……”像是极其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我逃晚自习了,对不起啊,姐。”
曲岑心里有些数了,曲森谈了个女朋友叫高悦悦,得有几个月了,曲岑也不想掺和,毕竟青春期心理萌芽,拍又拍不死,能理解。
不过她弟平常从来不逃课,这幅鬼样子八成是被甩了。
“曲森?你把电话给季铭好吗,我跟他讲。”
“好。”曲森声音软绵绵的,手机扔到季铭面前好像就倒桌子上面了,酒瓶倒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季铭看曲森又倒下了,脑袋枕在一只胳膊,另一只手垂了下去,拿着手机问,“喂?姐姐,您要过来接他吗?”
“季铭你要是有空,麻烦你们在那先等我一下,然后我过一会打个车过去。”曲岑看了看自己的输液瓶,还有一些药。
得到对方同意后曲岑挂了电话,看着对面的护士起身回到小房间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护士,我记得我还有一瓶。”
王护士似乎在倒水,她拿着个空杯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对面有个个子高高的男生,他帮你叫的我,你现在是最后一瓶。”她退回去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拿起水壶倒水,边倒边说,“快了,不用着急,你这再有两三分钟就完事了。”
“嗯。”曲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白鞋,心里默默像那位男生道了谢。
“给。”视线突然伸过来一只拿着装满水的纸杯的手,“小姑娘,喝点水,我瞅你嘴巴都干了哦。”
曲岑抬头对上了王护士带着温柔的双眼,有些干哑地说道,“谢谢。”
水是温的,喝完嗓子润了润,好受了许多,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盖着的小毯子,应该是这个护士给的。
喝完王护士接过空纸被子,温声道:“没事没事,一看你就是晚自习请假的学生,还穿着一中校服。”
曲岑看了眼自己的校服,左上方有个鲜明的标志,下面写着字,一中。
“那个帮你叫我的男生比你早来了一会儿,我看那时候都已经六点多了,学累了生病也正常,一中那么多学习好的竞争压力也大,就是要注意身子,别熬坏了,明天看看再来打一针吧,彻底好了再上课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曲岑确实是晚自习请假了,她昨晚跟在外地打工的母亲打了一会电话,心里闷的难受开窗户吹了点风着了凉,早上吃了药后也没好多少,下午课都听不进去了才去找老师请假,回到家本来想躺会,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发现越来越难受才去附近的诊所。
曲岑觉得,原来偶尔也会感觉到小县城的温情。
两人聊了几句,王玫原来是南方人,学医的,但是她爷爷是北方人,大学毕业后,爷爷年长,诊所忙不过来,为了照看爷爷的小诊所,她就来帮忙了。
曲岑拔了针后出了小诊所,站在路边打车,车来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门上面的牌子写着“常青树诊所”,她默默记下。
“小姑娘,去哪啊?”
“一中前面那条街的一家叫大福烧烤店的。”
出租车启动,飞驰而去,曲岑坐在后面。
路灯一个个般从视线里掠过,不高的几栋楼紧紧挨在一起,家家灯火通明……
“姐,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曲森坐在矮凳子上,声音带着些哭腔,眼角通红,看上去已经哭了很久,他看着蹲下来的曲岑。
曲岑什么都没讲,神情微微柔和了些,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轻轻说了句,“回家吧。”
有时候曲岑真的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弟弟为什么会想去谈恋爱她也不想去深究,他自由自在就好了。
季铭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曲森他姐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曲森说的凶巴巴的,她真的好温柔啊,哪里像他姐,那才是真正的母老虎,和她吵架都能被扒一层皮。
曲岑转过头去,季铭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立马在一旁揉了揉头发去看地面。
“我弟他怎么突然逃课了?”
说实话,他也没见过曲森这幅鬼样子啊,自从和隔壁班高悦悦谈恋爱了以后都不怎么找他玩了,恋爱脑一个,不过最近都在传高悦悦要和他分手这件事,直到今天曲森找他逃课才知道是真的。
“他被甩了?”
季铭被反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曲森谈恋爱被甩这件事合着他姐一下子就能猜到啊?
“啊…对。”
“谢谢你,同学,我先带曲森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季铭脸一红回了句好。
曲岑叹了口气,下了车后脑袋就还是发烧,认命般架起这个祖宗一边的胳膊起身,“还会走路吗,家里这不远,走走路。”
曲森回了回神,跟她走了。
后面的季铭紧接着就接到了他姐的电话。
“老弟儿,我已经知道你逃课去撸串这事了啊,要是不想被咱妈知道,你得给我带点吃的。”
季铭:“……”
看吧,狡诈又凶狠的母老虎。
曲森后面清醒了点,不再半个身子搭在曲岑身上,默默和她并排走,嘈杂声渐渐没了,陷入寂静,也许是老天看她太累,夜晚吹过的晚风都是温柔舒适的,趴在路边的老黄狗小憩着,超市的灯牌似乎是坏掉了,发出的光微乎其微。
裴屿今晚又碰见那个和他同校女生了,他坐的位置离他们远了一些,但也能看清,那个女生清瘦白净,明明板着一张脸,但安抚人的时候眉眼间会有些许温柔。
饭后和他并排走的陈柏杉和谢霖在旁边叽叽喳喳。
“老裴老谢,刚刚那个女生怎么瞅着那么像咱们月考学年第一的那个曲岑啊?我看着挺像的。”陈柏杉突然说道。
裴屿脑海中闪过在演讲台作为新生代表的曲岑,带着黑框眼镜没有刘海,后面还扎个小揪和今晚没扎头发没戴眼镜的样子哪里像了。
“对,老裴这次才第四,她语文可厉害了,一科能甩别人好几十分。”
“是她吗?”好久都没讲话的裴屿出了声。
“确实不太像,但有人在学校论坛扒出了她参加中考时准考证上的照片,长的蛮漂亮的,我和老谢之前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