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束多多良总在午夜梦回时重返那个雪夜。

    *

    镰本力夫听到嘎吱的开门声，立马从沙发上蹦起身。

    “是十束哥啊……”看到进来的人是十束，他立马重新仰躺在沙发上，身上的嘻哈风戒饰在灯光下闪着光芒。

    “草薙哥带江酱去办什么手续了，尊哥在楼上睡觉。”镰本眼下带着沉重的黑眼圈，解释着吠舞罗空无一人的原因。

    十束走进吧台，听到陌生的名字下意识在心里重复“江酱？”，他支起下巴好奇地问“我才走几天，草薙哥怎么就多了个弟弟？”

    镰本自顾自打开电视机，闻言隔着白色头巾摸摸后脑勺，解释着草薙出云从雪地捡到江的事，“警视厅说查不到身份，福利院又太冷，草薙哥就把人带回来了。”

    十束歪着头好奇问：“那你们有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倒在雪地里吗？”

    镰本力夫苦恼地挠挠头说“这个嘛…江酱的情况有点特殊，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

    在两人交谈间，玄关再次传来声响。

    镰本眼睛立马亮起来，十束多多良也回头望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提着大号纸袋的草薙出云，男人将东西随手放下，看到十束的身影，扬了扬眉笑着说“回来了啊…”

    又见男人侧头偏转说什么，十束终于看到了草薙哥后面跟着的男孩，草薙轻轻摘下他黑色的兜帽，温声问“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

    十束看到小少年时，脑海中立马浮现一个词——雪女。

    薄骨嶙嶙的身影，肤色更是病态的苍白，仿佛皮肤下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暴雪。

    这样极致的苍白感带来一种近乎非现实的迥异，让十束多多良有些悚然，这是从来没照过太阳吗。

    这样刺白的皮肤，还是在雪里捡到的，“雪女”这个词真的好贴切，他不由得笑了声。

    二人走出昏暗的玄关，靠近吧台中央，那极端病态的苍白在暖色灯光下终于稍显正常。

    草薙挑着眉看向镰本，问他“十束怎么了？”

    镰本接了两杯温水递给他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草薙哥，你办完手续了？”

    草薙接过水点点头“差不多了。”

    “这是十束多多良，也是哥哥哦。”草薙贴心地为江介绍着十束的身份。

    十束自然又亲切地问候着江，却见江安静、寡言，目光只追随着草薙的存在。

    一向擅长与人拉近关系的十束，第一次在交际方面无功而返。

    *

    十束发现自己格外留意江的细节。比如少年总在阴天时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追着雨丝滑落；他对时间的感知似乎不太敏锐，每当吠舞罗空无一人时，便能沉睡一整天，甚至忘记进食；此外，少年似乎在各方面都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上手，这让爱好众多，但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十束格外羡慕。

    最难忘的是某个梅雨季的放学时间，那一天刚好是十束去接江回家，他因为一些事晚到了一会儿，等他匆忙赶到时，只见少年半蹲在一只被淋湿翅膀的蝴蝶前，湿漉漉的发梢贴在少年颈侧，对方忽然转头：“多多良，蝴蝶会记得自己是毛毛虫吗？”

    十束望着少年睫毛上的水珠，望着那双粼粼透彻的眼眸，突然很想吻去那抹晶莹，最终却只是笑着揉乱对方头发：“我觉得，蝴蝶只需要记得花香就好。”

    十束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已变质。

    不——不止是他。

    十束天生就拥有异于常人的观察力，比其他人都更先察觉到他们不同寻常的情愫。

    江刚到吠舞罗时，沉默寡言，甚至连终端都不会使用，对很多常识也一无所知。草薙总是将男孩揽在怀中，耐心地教他使用终端，为他讲解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草薙还会为江展示火焰在指尖跃动，当江被漂亮的焰火吸引，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时，男人就会适时地收回火焰，含笑看着江指尖落在他掌心。

    这个怀抱的时间，从少年初入吠舞罗拉长到他褪去青涩，阴郁眉眼中藏不住的昳丽，二人都不曾分开。

    力夫那家伙就更明显了，他的喜欢表达起来就是分享自己喜爱的美食，还常常变着花样做各种甜点投喂少年。

    就连有些内敛、不爱说话的坂东，在江面前都会主动去逗少年，想方设法让江多说几句话，可少年只是轻蹙起漂亮的眉头，坂东就会立马举起双手投降讨好。

    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位懒散的王刚开始总是眯着眼抱怨 “小鬼又占了沙发”，可到后面，那张沙发已经被默认成了江的憩息场所，一向散漫的王也会在经过时顺手替少年拢好滑落的毛毯，金眸扫过少年颈间的赤色印记时，眼底会泛起转瞬即逝的异色。

    *

    关于雾兽的存在，是在江失踪归来后的某个夜晚被十束察觉的。那时江的目光会突然游移到空无一人的墙角，不像是在发呆，像在注视着什么身影。

    十束的相机恰好捕捉到这幕：少年坐在天台时，发丝随风挥扬，苍白的指尖悬在半空，仿佛正触碰某种无形的存在，他轻声低语，像在与什么对话。

    十束以为未来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少年放下心防，在某一天主动说出这个秘密。

    于是十束没有去询问，而是自发地掩盖起这个秘密。

    如今他时常在想：是不是那时他主动走向少年，主动问询他的秘密。

    江就能永远留在吠舞罗了。

    *

    葬礼在连绵的春雨中举行。

    十束开始痛恨为何上帝如此不眷顾江，给了他折磨、痛苦的一生还不够？连精挑细选的下葬日子，都只能在阴雨中举行。

    此时，来了位眼生的少年。

    十束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力夫叫他“佐藤广”，那少年交递给草薙哥一封很薄的信封。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资产证明——江给他留下了十亿日元的财富。

    众人惊异万分，草薙猛地按住佐藤广的肩膀，眼底压抑着无尽晦暗与偏执。

    却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佐藤广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那座坟墓：“江说，等到那天，就把这个给草薙先生。”

    那天？

    少年……早就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

    江死后的第一年，十束在二楼整理东西，拿起那本《银河铁道之夜》时，突然从中掉落一张草薙的照片，后面刻着小字。

    “我会记住你——直到忘记的那一天。”

    草薙哥看后，笑骂江是个没良心的小孩，说正常人不都该说死后也会记得对方吗，可男人笑着笑着泪水就滚落下来。

    *

    在很久以后，十束多多良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在少年的无尽轮回中，死亡不是记忆的终点。

    ——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