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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出过宫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以为意的轻嗤。

    沈回舟分明什么都没说,江昀却无端从那双笑意沉沉的含情目中,品味出几分嘲讽。

    像是较劲一般,这一路谁都没再开口。红玉缠着沈回舟的腕子,他踩着青石砖往前走,仿佛对那失去的记忆毫不在意。

    江昀本想准备了一肚子措辞,只等着沈回舟开口问她,她便能将主动权拉回手中。

    但对方不说话,她准备的的措辞,就只能闷在肚子里。这是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江昀攥紧手心,劝自己少安毋躁,一路上始终同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直到了质子宫,沈回舟当她不存在般,旁若无人盘着红玉步入殿中。

    “殿下。”江昀出口叫他。

    沈回舟脚步顿住,眉梢带几分“不出所料”的笑,他回首:

    “你想要什么,才能帮本宫恢复记忆?”

    “我突然想起来,苏姑姑的记忆还未清除。”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的却不是同一回事儿。

    沈回舟站在廊檐下,面容陡然一沉,错落婆娑的树影半遮半掩着旖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恼羞成怒。江昀愣了瞬,顿时笑得狐狸一样,她将胸膛挺得更直。

    沈回舟有求于她,那她方才的威胁便是奏效了。

    生平第一次,江昀也体验了把装波大的带来的成就感。

    “苏姑姑不是外人,她自有分寸,不会乱说话。”

    “我能活着出宫那天,会帮您恢复记忆。”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沈回舟闻言面色更恼,说完这句话,便扬起下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进了殿。

    门“砰”地一声被带上,江昀受了冷遇,也没当回事。

    日后要留在沈回舟身边,但原主的朋友和行囊还都在直房,她准备过去收拾下,殿门再次被拉开。

    沈回舟上挑的眉眼冷横着她:“江昀,你要留在这里,就该守本宫的规矩。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踏入主殿半步,也不许靠近本宫半分。”

    江昀试探地问,隐隐带几分期待:“那殿下的沐浴?”

    “不用。”

    “守夜?”

    “不……用!”

    “描眉上妆?”

    “本宫说,不用。”沈回舟眉脚跳跳,“除却一日三餐,和红玉的吃食,旁的都不用你伺候。”

    沈回舟说得有些不耐烦,一眼都不想多看眼前的人。

    尤其是小太监明明笑得谄媚,却站得笔直,半点儿奴性也无。那双澄澈亮堂的眼眸往他身上扫过,总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扒干净,掂量计较着这一块皮肉值多少钱,那一块皮肉又值多少。

    江昀如蒙大赦,沈回舟巴拉巴拉一通话,总结下来就四个字:莫挨老娘。

    她倒是巴不得能和他永不相见。

    她已经打定了要离开皇宫的心思。

    沈回舟一个质子,到底也是人在屋檐下,她只能给她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一个背靠玉妃的庇护,旁的什么都给不了。

    她要在宫里活动,免不了要借着沈回舟的名头行事,但日日守在沈回舟身边,活动只会受限。

    江昀立马狗腿子地应道:“好嘞殿下,那您要吃些什么,我这就去御膳房。”

    回应她的“砰”地一声摔门声。

    门合上带起灰尘洋洋洒洒在空中,被日落的暖光照出形状。江昀被呛得连连咳嗽,许久才离开质子宫。

    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气不好,她第一次见面就领教过了。

    她先回了一趟前几日住过的直房。

    一进小院,各式各样的眼神纷至沓来。

    探究的,惊讶的,不解的。

    还有早就从旁人口中得到消息,谄媚讨好对她问安的:

    “小江公公,不知您老大驾光临,奴才什么也没准备,您别嫌弃,快请坐。”

    “有两日不见您了,昨个儿夜里珍妃娘娘还差人过来,要问督主要走您。没想到,督主器重您,将您调到东临来的质子身边当值了。”

    原主是女扮男装,为了隐瞒身份,日常行事都很低调,也不同人往来,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排挤。

    就像李有德杀了杨天川,却将锅推到她头上。

    原主当初若是没死,这锅落到她身上,也会被逼上绝路。

    像今日这样受尽殷勤,还是头一遭。

    想到这里,江昀不免有些替原主惋惜。

    那场大水后,原主为了讨生活,便一直以男装示人。

    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以为能给人帮工挣些银钱,却没想到被骗进宫里。

    等发现被骗了想离开时,却已经晚了。

    为了隐瞒身份,原主身上仅剩的银钱,都给了净身房的,骗其说自己在来之前,就做了净身。净身房的人收了钱,便没细查,放她进去了。

    进宫后原主终日惶恐不安,谨小慎微。宫墙高深,她原本已经歇了要出宫的心思,只想守着女子的身份不被发现,安稳活下来便好。

    但这一切,都终结在杨天川死的那日。

    江昀颔首,都敷衍应下,从人群中挤过去,进了自己原先住过的直房,同住的苏喜还没回来。

    她扭头,问了个小太监:“苏喜呢?”

    那小太监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会儿,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很快便道:

    “适才魏公公派了人过来,带苏喜去瞧病了。”

    今日在马车上,魏无涯说,他已经安排了人给苏喜瞧病,可看他那架势,不像真的给人瞧病的样子。

    不论是对原主,还是对穿到这个世界的她来说,苏喜都能算得上朋友,她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苏喜受牵连。

    江昀皱紧眉头问:“可有说去哪儿了?”

    “小江公公,你不必担心。”那太监笑着说,“既然是魏公公的吩咐,苏喜他指定出不了事儿,兴许只是去当值了。您不妨先在这儿等会儿,喝点儿茶,我去帮您问问?”

    江昀点点头。

    大家都是底层人,没必要互相为难。

    她打发了那小太监离开,一个人进房,将门掩上。

    原主的东西并不多,零零散散的。

    原主在宫里当值这两年,上头赏下来不少东西到直房,但轮到原主拿的时候,就只剩下些只剩下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原主都留下来,准备给刚出世的妹妹当重逢的礼物。

    虽然已经做了永远出不了宫的打算,但原主心里,仍旧蚕存一丝出宫与家人团圆的希望。

    江昀把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包袱里,有个骨哨小巧中空,分不清是鸡骨还是鸟骨,尾端刻了个“江”字,用一根发黑了的红绳穿着,江昀将它带到脖子上。

    收拾好东西要走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江昀吓了一跳,连忙将骨哨藏在衣襟下。

    进来的是苏喜,他穿一身和江昀想差不多的太监服,一见江昀便欣喜笑了,连忙双手掩上门,挡住外头争先恐后伸着脑袋往里面看的人,一瘸一拐地进来。

    “江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苏喜压低了声音,绕着她转了一圈打量,“是魏公公为难你了?”

    他虽然笑着,但掩不住病色颓唐。

    江昀摇摇头:“我没事,我现在三殿下跟前当差,没人为难我。你怎么样?魏公公来人叫你过去了?”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叫御医给我瞧了病,喝了碗药。”

    江昀眉头皱得更紧。

    她可不觉得,魏无涯有那么好心。

    但苏喜摆摆手,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件事。

    “哎,昨个儿夜里我听说,李有德死了。你又久久不回来,我担心你出意外,便擅自作主到珍妃娘娘跟前,求珍妃娘娘讨走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屋里没有凳子,苏喜索性席地而坐,江昀也不矫情,跟着盘腿坐在地上。

    “三殿下也挺好的。”

    苏喜叹了口气,同情地看她。

    江昀凑过去,小声问:“可是有什么内情,是我不知晓的?”

    “有人说,梁王殿下曾问玉妃娘娘,求娶过三殿下,被拂了,一直怀恨在心。”苏喜咂摸着宫里人传的八卦,“你既然在质子宫当值,也该见过三殿下吧?传闻那是东临第一美人。”

    江昀想到那张旖丽多情,极具迷惑性的脸,和初见时,她抬手要扎在自己身上的毒针。

    “是很美。”

    也很毒,像她手里的红玉,迷人又危险。

    “梁王殿下是陛下胞弟,但心眼小。他被拒绝后,便暗中吩咐宫人,要给三殿下尝些苦头,好让她去求他。因此这么久来,都没人敢去质子宫当差。你若是过去,保不准就成了活靶子。”

    江昀心下了然。

    梁王此举,是想让沈回舟陷入孤立无援之地,主动求他。

    “在娘娘跟前当差,还能有些油水捞;但到那质子跟前当差,别说油水了,泔水兴许都没得剩。”

    江昀听到后面,笑出了声:“我又不吃泔水。”

    “你还油嘴滑舌?”

    苏喜一瞪她,江昀立刻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没有。”

    苏喜摸出来个油纸包着的油饼,没好气塞给江昀:“折腾了这么一遭,还没吃饭吧?你先吃这个。等回头我去同魏公公说说,把你调到珍宁宫,和我一起当差。”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昀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她用力咬下一口,咀嚼时太阳穴都在用力。

    一口艰难地咽下去,江昀又凑过去小声问:

    “苏喜,你进宫这么久了,可曾出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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