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冷冽而干燥,我喘着粗气大步大步跑在操场上,试图以此来忘掉如荆棘般从生的杂念。
一圈,两圈,五圈......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绿色的人工草坪上。
“我受够了!如果这个女鬼非要托梦给什么人的话,托给她的父母或者警察吧,别再托给我了!”我气喘吁吁地向同桌抱怨。
穿了白衣服的同桌只是摸摸我的头。
头顶是阴郁的天幕,无星亦无月。
课间要结束了,同桌蹲下来拍了拍我:“起来,回教室了。”
我连忙起来,同桌已经背对着我向前走去了,我跟在后面,因为疲累渐渐拉来了十来米的距离。
一滴液体忽然滴入我的眼睛,我眨眨眼,是红色的。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血红一片,只有一身白衣服的同桌突兀地走在前方,我惊恐之下使劲向前跑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始终隔着几米的距离。
同桌的背影渐渐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白色衣裙的、日日折磨着我的人。
是她,是哪个叫司童的女孩!
“我知道你是谁,别在折磨我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日日入我的梦,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可女孩始终沉默着,她一直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教学楼。
她的脚一踏上楼梯,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并不想打扰你,可是你是我唯一能沟通的人。你愿意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平复了我慌张的情绪,于是我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楼梯。
“谢谢你。”她轻声低诉:“咱们的教学楼还是这样冷,比泥土里还要冷。”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又沉默了几秒:“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的话,就不会变成蠢女孩了。如果我聪明一点,就不会被甜言蜜语迷惑,不会被珠光宝气所诱惑,不会把赤裸裸的欲望错认成爱。”
我忍不住插嘴:“离开那个男人不就好了,你的人生还很长啊,司童。”
“不,不,已经无法回头了。”女孩的声音颤抖起来:“我离开了那所房子,不再接那个男人的电话,可是他就像一条毒蛇,缠着我逼着我,无处不在地折磨我。他威胁我,他说要把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和照片发给我的每一个亲人,每一个老师和同学,每一个听过我名字的人。我怎么能让这地狱般的场景发生,于是我又踏进他的房间,呼吸他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
已经爬到了三楼。
“班上的同学们,他们一定知道了什么——也许是我放在书包里的验孕棒!也许是我坐在那个人车上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都好像在看我,好像在窃窃私语。他们一定在说,那个女孩是个被包养了。”
“我才读高二,我曾天真得以为自己和大人没什么两样。但我没有工作,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一丝力量能与他抗衡。我到那时才明白,在成人的世界里我是多么无力。”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帮你吗?”我忍不住问。
“谁还会相信我?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只是个自甘堕落的女孩。”
“我的身体在枯萎在腐烂,就像一颗逐渐旱死的树。当我照镜子的时候,我能看到干枯的皮肤从脸上、胳膊上脱落。我已经死了,我早就死去了,我的青春被吸干了。”
已经来到五楼了,再上一层就到楼顶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后桌的男生送给我一杯奶茶,我望着他的眼里害羞又真诚的光,才意识到自己跌入了多么肮脏卑鄙的陷阱里。我的童真已经被埋葬,我无法不能回应同龄人的爱。”
“其他人会去上大学、结婚生子,可我不会了。”
女孩走到通往顶楼的门前,轻轻一扭就打开了锁,她走上顶楼,站到一处栏杆的前面。
她的身躯忽然开始缩小,变成了大约五六岁孩童的模样。
她扭过头来,果然是那张脸,和箱子里的小女孩一模一样的容颜。
她童稚的声音问:
“你说,这一切真的是我的错吗?”
不,我疯狂地摇着头,颤抖着说:“不,不,你没有任何错。”
她转过头去,我没看到她的表情。
她的身体向前仰去,就像一片白色的沉重的羽毛,坠下了楼。
我冲过去,俯身看到,这纯洁无瑕的女孩,她小小的身躯跌落在下方的乒乓球台上,白与红的色彩,夺目耀眼,永远无法被黑夜掩盖。
同桌的话在我耳旁回荡:听说那个女鬼是跳楼死的,脸摔在乒乓球台子上,眼珠都被砸烂了,大动脉的血喷了好几米远,喷的满墙都是。
现在,她可以永远做个天真的孩子了。
我闭上了眼睛。
梦醒了,好一个乾坤朗朗、清清白白的世界。失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了,可作恶的人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继续作恶。
我的生物钟变回正常了,我又准时六点起床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在宿舍随口抱怨道了句:
“我同桌最近总是神神叨叨的。”
舍友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奇怪地看着我。
“你根本就没有同桌——”
“你学傻了吗?你原来的同桌开学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精神问题回家了。”
“大白天的,你说梦话呢?”
对,我想起来了,我根本没有同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