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弃犬

    数小时后,谒见厅。

    齐弥多罗端坐于王座之上,垂眼看着满身疮痍的诺姆维尔怀中抱着鲜血淋漓的皮肉,一步一挪地走到他面前。

    “王,这是卡利乌姆的皮,以及他谋反的证据。”诺姆维尔偏头拭去唇角溢出血线,恭恭敬敬地将这两样物品双手呈上。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卡利乌姆的气味扑鼻而来,齐弥多罗垂眸,视线从诺姆维尔头顶落至双臂中卡利乌姆的皮。

    诺姆维尔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任务,他要卡利乌姆的皮,她就将卡利乌姆扒得十分完整。血肉模糊的上半身皮连带着两个眼洞从中劈开,下半身剥落鳞片干瘪的蛇皮暗淡无光,长及地面的部分还有着几个灰脚印。

    齐弥多罗满意地眯起眼,抬起下巴,示意她将皮放下,呈上文件。

    他派去打听情况的侍从早就一五一十地将诺姆维尔和卡利乌姆的激战过程汇报给他。

    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这两个家伙势均力敌,大战惨烈,最后诺姆维尔险胜一筹,而卡利乌姆和他所在的中心公馆在战斗过程中被彻底损毁。

    可惜了,碎成那样,卡利乌姆这些年搜集来的珍宝估计也早跟着成了废铁。

    齐弥多罗面无表情地接过诺姆维尔手中的文件,洁白的信封表面还粘着几枚诺姆维尔的血手印,他认出这正是先前在留影挤里看到的那份。

    一张一张,一行一行,详实记载了卡利乌姆的偷窃魔矿的数量和运入表位面的时间,甚至还有用深渊之巢的黏液进行某种调配实验的实验记录,其中还夹杂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上面布满他看不懂的文字。

    “这些是什么?”齐弥多罗不悦地抖了抖手中的文件,将那看不懂的部分用力掷向跪在下首的诺姆维尔。

    “啪”地一声响,雪白的纸页稀里哗啦地掀了满地,诺姆维尔垂眼,捡起飘落在面前的纸仔细看了看,恭敬地回答:“王,这是人类的文字。”

    “写了什么?”

    “似乎是他在表位面勾结的人类给他的实验报告书,还记录了人类傀儡化的进展。”诺姆维尔顺从地说。

    齐弥多罗“啧”了一声,烦躁地从鼻腔发出冷哼。

    他不过那么一问,本来没指望获得答案,毕竟卡利乌姆已死,他的领地也被诺姆维尔毁了,生前那些小九九也就不足为惧。

    让他止不住恼怒的是,卡利乌姆竟然背着他偷偷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而且,诺姆维尔竟然也认识这些奇怪的文字。

    他知道表位面的人类数量众多,也肯定会产生语言,但那又怎么样?人类在深渊里不过是恶魔依凭的道具罢了,表位面的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以他的力量,只要进了表位面,脆弱的人类还不是任他摆布,有什么必要去了解那些弱者的思想?

    卡利乌姆额角青筋暴起,暴虐的目光扫过王座下遍体鳞伤的诺姆维尔,后者表情虚弱而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卡利乌姆那奸贼串通人类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诺姆维尔都会人类的语言?

    只有他看不懂?

    她是不是蓄意想羞辱他?!

    齐弥多罗越想越气,猛烈一拳挥出!

    这一拳本来瞄准了诺姆维尔的脑袋,可挥出力道的当刻,他突然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能入他眼的大恶魔本就不多,现成能用的也就剩诺姆维尔一个了。开启位面门还需要她出力,先留她一命,等位面门开了再杀也不迟。

    齐弥多罗紧急收手,在关键时刻调转方向,凌厉的拳风擦过诺姆维尔耳侧,击中她背后的罗马柱,足有四人合抱粗的石柱瞬间粉碎。

    诺姆维尔震惊地张大嘴巴,即刻匍匐在地:“王!请明鉴!属下并无二心!”

    “嗯。”齐弥多罗傲慢地扬起下巴,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行为,“卡利乌姆的事到此为止。你也知道,提前开启位面门还需要一个大恶魔。既然是你把卡利乌姆杀了,你就要负起责任,去把这个空缺补上。”

    “……是。”

    即使面对齐弥多罗的强盗逻辑,诺姆维尔仍表现得毫无怨言。

    她顺从地抬头,谨慎地说:“既然如此,我推荐柏澈来协助给位面门充能。他听话,而且也具备大恶魔该有的魔素水平。”

    “哦?”齐弥多罗有些意外,视线从诺姆维尔身后同样伤痕累累的柏澈身上一点而过,又回到诺姆维尔脸上,“那小子不是刚成为大恶魔?有那个本事操纵魔素吗?”

    “有的,我对他也进行过几次考察,他修炼进度很快,只要经过训练,一个月内就能达到位面门需要的程度。”

    “一个月?”齐弥多罗不耐烦地挥挥手,“太久了,最多两周。”

    “王,除了操作之外,还需要您为魔素压缩装置充能。等装置找来,我会叫下面的人给您送来。装置需要的魔素量巨大,完全充满,可能也需要一个月左右。”

    “而且,请您体谅……我和卡利乌姆一战元气大伤,也需要恢复,请让我先回领地养伤。”

    诺姆维尔咳出一口血,虚弱地擦去嘴角的血,“您放心,在这期间,我也会亲自训练柏澈,一定让他派上用场,拿出让您满意的结果。”

    “行了,知道了。”齐弥多罗烦躁地皱眉,他终于想起诺姆维尔也重伤未愈,心里暗骂一声耽误事儿,草草起身,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用力按在胸前。

    诺姆维尔惊愕地瞪大眼,下意识想抬手攻击,又想到自己正在假装受伤虚弱,只好垂下手,顺着齐弥多罗的力道,任由脸颊贴上他敞开的胸膛。

    齐弥多罗的体温很高,混合着他皮肤特有的血气,熏得诺姆维尔恶心欲呕。她强压住心中的厌恶,正想问齐弥多罗在做什么,忽然全身一麻,浓密的魔素能量顺着与齐弥多罗相贴的接触面传入体内。

    齐弥多罗竟然在给她输送魔素!

    十几秒后,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齐弥多罗一把推开她,居高临下地说:“尽快恢复,两周内,我要位面门开启。”

    “……遵命。”脸上还残留着齐弥多罗恶心的体温,诺姆维尔咬了咬后槽牙,勉强做出虔诚感激的神情,“愿深渊与您同在。”

    ……

    片刻后,诺姆维尔的领地。

    “你到底怎么回事?”诺姆维尔冷下脸,一把抓住柏澈,用力拽进书房旁的房间。

    柏澈垂眸,若无其事地仍由她拉着,直到被她一把推到墙上,后背吃痛,才终于抬起视线,与她对视。

    然而只一眼,又偏过头去。

    诺姆维尔银瞳怒睁,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腾地燃起。

    这次从王宫回来,柏澈的状态就有些不对。

    她和他说话,他的反应却很冷淡,与先前她说一句他应十句的热情状态完全不同,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的闷葫芦,像被夺舍了一样。

    就在刚刚,看柏澈面色不虞,诺姆维尔以为是来往王城和卡利乌姆那边的行动让他累了,于是主动安慰他,柏澈却偏过头,淡淡地回了一句“还好”。

    诺姆维尔觉得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于是又继续宽慰他,然而几个来回后,饶是她也发现了不对:

    “刚才在谒见厅你表现很好,齐弥多罗已经接受你了。”

    “谢谢。”

    “我从莱普莉卡那里也听说了,你们对接很顺畅,她也对你刮目相看。”

    “嗯。”

    “目前暂时不需要和齐弥多罗打交道了,最近我会教你如何引导魔素。”

    “好。”

    “……你有什么疑问吗?”

    “……”

    在脑子又一次回顾一遍令人恼怒的场景,诺姆维尔越发不爽。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没空和你玩猜来猜去的游戏。”诺姆维尔冷下脸,“你也参与了我的计划,有什么不满?如果你不想继续配合了,就说话。我随时可以换人。”

    柏澈瞳孔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诺姆维尔,嘴唇微张,最终有些艰难地摇头,“不是的,我愿意配合。”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诺姆维尔攥住柏澈的领口,质问。

    “我……”柏澈语塞,“我只是……”

    “只是什么?”诺姆维尔步步紧逼,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柏澈抿紧嘴唇,像是被攥到极致的柠檬,声线酸涩:“你为什么任由他抱你?”

    “……”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诺姆维尔目瞪口呆。

    “这有什么?他是嫌我受伤恢复慢了耽误事,在给我输魔素。”

    “那也没必要抱着吧?”柏澈长睫轻颤,神情竟然有些委屈,“你给我输魔素的时候,只触碰了我的头。”

    “你以为我愿意让他抱吗?”诺姆维尔没好气地说,“再说了,被抱着的是我,你又在不高兴些什么?因为他抱了我没抱你?你也想要魔素?”

    “什么?”柏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

    实在无聊。

    没有意义的对话让诺姆维尔感到无趣,她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反正还有两周时间,无论是训练柏澈还是别的,都够用。

    先晾他一晚上,明天再说吧。

    这样想着,她松开柏澈,向书房走去。

    “等等!”

    手腕被不容忽视的力道握住,诺姆维尔不由深深叹气,转过头,无奈地看着抓住她手腕的柏澈:“还有事吗?如果还是刚才的事,那我没有时间和你纠结。”

    “……对不起,”柏澈浓密的睫毛低垂,遮盖着蓝金色的眼瞳,隐约可见微红的眼角,“我只是吃醋了,请原谅我。”

    “……”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率直的道歉,诺姆维尔反而有些意外了:“你吃什么醋?”

    柏澈的嘴唇张了张,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不想别人碰你,齐弥多罗那样抱你,让我很不开心。”

    “就为这种小事?”诺姆维尔感到莫名其妙,“与齐弥多罗打交道,这种虚与委蛇的地方还多的是。”

    “这种小事?“柏澈声音忽然升高,“我真想把他身上碰过你的所有地方都剜下来。”

    “为什么?”诺姆维尔更加困惑,“别告诉我你看不出齐弥多罗和你的实力差距,他动动手就能把你碾成肉泥。你最好把你的杀气藏好,别让他看出来,否则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你……”柏澈剧烈地倒抽一口气,像是遭受了当头一棒,顷刻间眼睛就红了,他嘴唇颤了颤,又被洁白的牙齿死死咬住,颈间青筋鼓动,胸口起伏,仿佛处于极度痛苦之中。

    柏澈浓烈的情绪顺着意识链接传来,愤怒、不甘、失望、痛苦与悲伤混合,像巨大的杂音击中诺姆维尔,诺姆维尔迷惑地体会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她盯着柏澈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大彻大悟。

    柏澈的表现与她在表位面生活时所观察到的某几个人类行为渐渐重合,诺姆维尔思索片刻,索性直接问了:“柏澈,你……是在吃醋?难道你认为我们是一对一的伴侣关系?”

    如果真是的话,那他的表现就能说得通。

    柏澈眼尾含着极轻微的泪光,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我们难道不是吗?”

    “你也说了喜欢我,前晚我们还……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得。

    诺姆维尔咂舌,心中暗道不好,柏澈的表情非常严肃,她嗅到了麻烦的气息。

    大多数人类的亲密关系都极强的排他性,不能容许自己的对象与其他人发生同样亲密的关系。

    但恶魔没有这种概念。

    诺姆维尔隐约记得在刚转化柏澈时曾告诉过他这一点,看来他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但再一想,这还真不能怪他,毕竟他作为人类成长,思维方式已经形成,更新是需要时间的。

    这对现在的柏澈来说还为时尚早,也难怪他接受不了。

    今天这一遭也终于让她想起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没收过人类眷族。

    人类的道德观,太麻烦了。

    但事已至此,她已经转化了柏澈,那么作为他的主人,她会负起教导的责任。

    想到这里,诺姆维尔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约定过吧?事实上在刚转化你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恶魔没有伴侣这种概念。”

    “你有这样的要求,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一直生活在人类社会里,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但既然你已经是恶魔了,今后的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你都会作为恶魔活下去,你要学会适应恶魔的身份和我们的思维方式。”

    “恶魔的生命接近永恒,我们确实会出于兴趣对某种物品或某个恶魔产生独占欲,但这种欲望无一不是出于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消散。所以,硬要说的话,一对一关系,在恶魔间也存在,只是通常都是单方面的独占,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也不是你所理解的伴侣关系。”

    “而且,虽说称为‘独占’,但一方产生想独占另一方的想法时,只有极少数情况是另一方会愿意接受,多数恶魔都不会接受。这时,决定这段短暂关系能否成立的关键就是力量。只要能战胜对方,那对方就是你的所有物了,但如果没有在力量上占据能压倒对方的优势,就只能接受开放的关系。”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恶魔的心情变化很快,就算没能与看中的对象建立独占关系,很快也会对新的事物产生兴趣,并不会因此烦恼太久。”

    “你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再在深渊生活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了。我相信很快你的想法也会发生改变,所以,不要急于一时,你说呢?”诺姆维尔轻声说。

    “……你好残忍,竟然对我说这些。”柏澈眼中的痛楚过于明显,诺姆维尔清晰地看到就在她说话的期间,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正顺着他俊美的脸庞划下,“所以……是因为现在的我太弱了,不配提出来要和你一对一,是吗?”

    “唔……你这么理解倒是也可以,”诺姆维尔思索一番,表示赞同。

    “那我变得比你更强,你就会只和我在一起吗?”柏澈止住泪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

    诺姆维尔本想说这是不可能的,在深渊没有恶魔能比她强,但看着柏澈充满希冀的执着眼神,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嗯,只要你比我强。”她压下上扬的嘴角,认真地点头。

    毕竟,给予眷族进步的希望,也是教育的一环。

    “不过,现在我对你倒是有些独占欲。”与柏澈探讨这个话题,引起了诺姆维尔的思考。她忽然想起刚回深渊时和莱普莉卡饮酒夜谈时的话,忍不住恶趣味地同他开玩笑:“我比你强,所以我要单方面建立和你的独占关系,你一切要听我的安排,不然我就打你,明白了吗?”

    这是一句半真半假,毫无责任的玩笑话,柏澈却好像完全当真了。

    他的神情一点点亮起来,惊喜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脸上,薄薄的眼皮因哭泣泛着湿润的血色,挺拔的鼻梁也染上粉晕,泪水依旧挂在颊边,整张脸却美得堪称妖魅,看得诺姆维尔呼吸一滞。

    诺姆维尔欲言又止,压住逐渐抬头的暴虐欲,刚想再补充两句,眼前倏然一暗,鼻端蓦地被温暖清冽的香气裹挟,猝不及防地被柏澈用力抱进怀里。

    柏澈的手绕过她的背,轻松托住她的后颈,另一条手臂紧紧揽在她腰间,竟然利用身高优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做什么?”

    诺姆维尔不喜欢被限制住的被动姿势,但好不容易才将柏澈哄好,不想在此时功亏一篑,只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任由柏澈抱着。

    柏澈温热的唇擦过耳畔,轻微的酥痒中,诺姆维尔听到他沉沉地呼吸。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做你。”

    空气陷入寂静。

    诺姆维尔震惊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转动生锈的齿轮一样,她一点一点艰难地转动脖颈,试图去看柏澈的表情,后颈却被柏澈牢牢按住,不能自如行动。

    她不敢置信于柏澈的谈吐。

    为什么上一秒还很沮丧,甚至眼泪挂在脸上,一副弃犬般可怜样相的柏澈,现在却能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振作得快是好事,但是……

    这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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