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梢头,树影婆娑。
绥於牵着这群小鬼来到千别山深处,停在一处峭壁前。
枝条自他掌心滑落,跌在地上,后边那群恶鬼瞧着,却也不敢生出逃跑的心思。
一路行来,恶鬼们并非没有试图反抗,可无论使出多大的力量,都会被眼前男子轻描淡写化解。
尤其是在瞧见众鬼之首,那位被唤作大人的厉鬼,在男子随意拂袖下被压制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更是偃旗息鼓。
绥於掌心覆在眼前峭壁上,一圈圈涟漪自他掌心扩散,像是水面上的涟漪。
周围忽地起了雾,遮掩了视线,又好像将他们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不见星月,不闻虫鸣。
浓雾中,一扇巨大的墨色大门陡然浮现,上边刻着繁复的图案,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息,令众鬼瞪大了眼睛。
如果扶凊在此,便能认出眼前正是她当初召唤出来的冥府之门,只不过她召唤的是投影,而此处却是正门。
“这是……冥府?”
为首的厉鬼喃喃低语,只觉恍惚,一脸不可思议。
冥府素来神秘,厉鬼亡后并未随阴差入冥府,自然不曾见过,可此刻自灵魂深处散发的颤栗,让他由衷地感觉畏惧。
畏惧之后,便是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为恶鬼这些年惨死手下的活人不计其数,入了冥府,桩桩件件,足以让他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仅是恶鬼,连着他身后的小鬼,此刻也是满脸的绝望。
恨不得立马从这里消失,可狠戾的目光在落在绥於身上之后,便是由内到外的无力感。
若是强行出手,只怕他们等不到冥府的刑罚,便先彻底死亡罢。
众鬼的想法绥於自是不知,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并不意外,徐徐抬手在门上轻扣三下。
像是来访的客人一般敲响了自家朋友的大门。
咚、咚、咚——
缓慢的叩门声陡然传入冥府,声音沉闷而厚重,绥於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甚至都没有带上体内的灵力,可声音却传递在冥府的每个角落。
无数正低头忙碌的鬼魂抬头瞧着半空那道掩藏在虚空里的大门。
“怎么回事,有人在敲门?”
“哪里来的敢敲冥府的门?”
“你们说这门会开吗?”
“这是第二次了吧。”
“怎么今年敲门的这么多。”
“也不知道这一次来的是何方神圣。”
......
能够随意出入冥府的唯有鬼差,他们进出自有凭证,无须敲门。扶凊上一次叩响大门,便是因为地牢里冤魂过多,且皆魂魄受损,根本无法支撑到她将她们带回冥府。
可以说,冥府的这扇大门,千年里都未必能开一次。
而今短短一月,却被敲响了两次。
也难怪众鬼议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想要探个究竟。
可令他们诧异的是,那扇大门始终紧闭,似乎并不想要门外的人进入。
被绥於捆绑起来的众鬼看着毫无动静的大门,心中不由自主开始祈祷大门不要打开。
厉鬼祈祷的同时,甚至用余光去瞄绥於,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由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见绥於眉梢微挑,招了招手,恶鬼们便被牵引到他身侧,然后在恶鬼们下意识想要开口骂人的心情里着里边朗声道:
“恶鬼为祸人间,如今已被捉拿,冥府难道要拒之门外吗?”
墨色大门依旧静悄悄。
始终提心吊胆的众鬼看着仍旧紧闭的墨色大门,纷纷松了一口气,厉鬼斟酌语气,赔笑着开口:
“大人,这门不会打开的,要不我们改日再来吧?”
能躲一时是一时,他身上沾染无数人命,可不想就这么进去冥府。
“不急不急,这门还没开呢。”绥於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盯着眼前的门若有所思。
厉鬼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魂体在颤栗,似乎有什麽东西要来了。
他正想劝绥於离开,便见墨色大门终于徐徐朝着两边张开了一条缝。
塞根草进去都费劲的缝隙。
方才涌上来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消散就骤然凝固起来。
一道吸力自缝隙里传来,将绥於身侧的恶鬼一同顺着那道缝隙收入冥府,在他们进入冥府的那一瞬间,墨色大门猛的一合。
速度之快,声音之大,闻者,只觉耳鸣。
仿佛门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本想跟着恶鬼混进去的绥·洪水猛兽·於看着紧闭的大门陷入了沉默。
……又被拒之门外了。
绥於无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感慨。
这扇门可真不好进啊。
枉他特地跑去抓了几只恶鬼来做敲门砖。
眼瞧着墨色大门徐徐消散,周围的浓雾也逐渐褪去,夜鸟啼鸣声打破了寂静,绥於有些复杂看着那恢复如初的峭壁,喃喃道:
“你到底要躲到什麽时候?”
回复他的,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千别山下一处小道上,柳随风双手缩在袖子里,倚树打着哈欠。
夜风拂过,朦胧的视野里蓦然浮现出一道包裹在黑袍里的身影。
柳随风连忙站直了身子,俯身行礼道:
“令主。”
绥於颔首,问道:“有叶霁的消息了?”
“尚未,不过属下方才测算了一下,他此刻无碍,只是受了些伤。”柳随风说道,“大人,如今看来,苍岭早已变成了死城,是否要十一带人去清理了?”
“按照原本计划行事。”
柳随风应道:“如此,属下便去安排了。”
他拱了拱手,正欲离去,便见绥於猛然转头,神色带了几分惊异。
“等等——”
在柳随风疑惑的目光中,绥於望着苍岭的方向,眼底神色变幻,良久他长叹了口气。
“终于还是斗起来了......”
绥於踏前一步,身影徐徐消散在清风里,只留下让柳随风满脸愕然的话语:
“传信十一,接应叶霁之后撤出苍岭境内,此事,长夜司不再插手。”
——
天蒙蒙亮的时候,寂静了一夜的街道上逐渐有了人烟。
扶凊与江窈分头行动,为了能够让江窈在日光下正常行走,扶凊便将自己的红伞借给了她。
“有此物护身,你可不惧日光,若有必要,也能借此在人前显形。”扶凊顿了顿,“有什麽危险,不必强撑,可直接传讯于我,我会及时赶去。”
江窈俯身道谢。
扶凊是等街头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之后才出门的。
分明是早晨,可头上的日光却已是十分炙热,早早得就让人生出了几分薄汗。
身为冥府鬼差本无惧寒暑,可此刻扶凊却也生了几分燥热感,倒是有些后悔把自个儿的伞借给了江窈。
等她瞧见路边卖伞的摊贩,毫不犹豫去买了把伞,遮住了顶上的日光,才觉好受些。
扶凊漫无目的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去感受四周的鬼魂气息,然如前几日一般,毫无所获。
时间靠近午后,日头越晒,令人实在是难熬,若非扶凊此刻已经褪去凡胎,只怕早已被汗水浸湿衣物。
走得有些乏了,扶凊便在路边的一处茶摊坐下歇息。
茶摊正巧在一刻大树下,树荫遮去了燥热感,伴着一口凉茶入腹,扶凊便觉浑身的疲乏散了不少。
扶凊放下茶碗,蓦然顿住,看着空荡的茶碗陷入沉思。
可还没等她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温和的笑声传了过来:
“扶凊姑娘。”
笑意一如既往温和的赵怀灵在她面前坐下。
“赵大人,好巧啊。”扶凊笑着回应,目光瞥了眼他身后的一群人,“这么热的天赵大人还出来巡查,当真勤勉。”
“当不得,只是在捉拿人犯而已。”赵怀灵道,他挥了挥手,“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那群人俯身应了一声,朝着扶凊拱手行礼,随即离去。
“杨挺的事情如何了?真凶找到了吗?”
入城之后,周掌柜一行人便被长夜司带走,此后扶凊便再无消息。
只是她一直惦记着杨挺诡异的死状,连魂魄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令她总想探个究竟。
如今既然遇见了,便问了一句。
“有些眉目了,”赵怀灵唤小二上了壶凉茶,说道,“我们此次追查的人犯,便与此事有关。”
扶凊讶异看过去。
“那人自外界而来,潜入苍岭是为了盗取一样宝物,被值守的发现,本已被抓入大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从层层守卫的牢狱逃脱,如今整个长夜司都在四处抓人。”
“杨挺是他所杀?”
赵怀灵摇摇头:“非也,不过与他盗取的宝物有关。”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他在躲避追兵的时候将那宝物遗失,机缘巧合之下落在了杨挺的手里,被杨挺带出了苍岭。”
“那样东西若是在苍岭城内,便是无害,可若是离开了苍岭城,便能化身至凶之物,杀人于无形之中。”
扶凊忽然想起那日摆在杨挺面前的仙鹤木雕:“是那个木雕?”
赵怀灵摇头:“是却也不是。”
更详细的他没说。
正在此时,小二上了凉茶。
赵怀灵仰头喝尽,道:“扶凊姑娘,最近城里或许不会太平,若是遇见了可疑之人,还请告知我们长夜司。”
扶凊欣然应允。
目送赵怀灵离去,扶凊施施然起身来到茶摊店家面前,唇角绽开明媚的笑容:“实在抱歉,我今日出门忘了带银子,可否先赊着,一会儿回去取了钱给您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