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栾安回到了病房。

    那人有心怨她回来的晚,不搭理她。更为了突出自个的通情达理,他开始忙着假装打扫卫生,拿着一把扫帚胡乱地扫。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个也不捡,统统扫进床底下,从左边扫进去,堆得太满,从右边溢了出来。

    栾安想纠正他。

    但那人的行为实在理直气壮。

    尤其多走几步路,他还能忙活累了。用他那双从没沾过家务的白净手,刻意找准角度,将汗湿的乌黑发别在耳后,对她露出了个贤惠居家好丈夫的笑容。

    栾安:……

    那人保持撩发的动作,等了几秒钟。

    没等来栾安的夸奖。

    他的脸色一僵,忍着火,又露出一个略带欣喜的笑,柔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他迎上来,搂住栾安的肩,把她带进病房里,犹如要把她拉扯进精心编织的蝶茧中。

    栾安不想和他多计较,试了下饭盒的温度,说:“先吃饭。”

    那人听话地坐下了,拍一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

    他乖顺地靠着栾安,捧起碗。

    然而一双筷子在菜面上移来移去,最后只夹了两根菜叶,放进了碗里。他偷眼看一眼栾安,发现栾安正在看着他,他赶忙把菜叶塞进了嘴里,扒了两口饭。

    栾安感觉他好像有点挑食。

    不确定。

    再观察观察。

    于是栾安发现那人何止挑剔,她订的是医院里品类最丰富的一档餐食,事实上,那人只吃了寥寥几口,就推脱说饱了。

    栾安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那人摇头:“不吃,不吃。”

    舀了一碗汤。

    那人如同被胁迫了的良家妇男,喝一口,含在嘴里,誓死保护自己的清白。

    栾安逼迫地说:“咽下去。”

    他这才绝望的一闭眼,一仰头,咽下去了。末了,顺理成章地歪倒在栾安的身上,直撞得栾安没拿稳筷子,掉地上了一只。

    栾安:……

    有饭不吃,那为什么又总是在抱怨说饿。

    栾安想不通,顾及着孕夫的身体状况,给医生发消息,询问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半晌,医生回复说:蝴蝶就是一种特别娇气的生物啊。

    那人喝了一大杯果汁,抹抹嘴,往床上一趟,开始养胎。

    为了贯彻执行二十四小时的全方位陪护,栾安也在一旁支起画架,调色盘,尝试构思她的新作品。

    那人看不见栾安的画板,装模作样地安静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故作不经意但十分刻意又在意地虚咳一声,问:“你是在画我吗?”

    栾安说:“没有啊。”

    那人脸上的笑容就倏地消失了,只是声音还保持着温柔的声色。他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扯正了衣领,又问:“那你要画我吗?”

    栾安头也没抬,说:“不要。”

    “……你想画谁?”

    栾安随口道:“谁也不画。”

    她并不擅长人像,更多的是注重于人文风景。

    然而在某一层面上,那人的记忆力相当不肯罢休,他追问:“为什么不画?你画过我的,不过没画完,就在画室墙上挂着的那幅。”他把话说得九转十八弯,终于绕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他对栾安提议说:“你对着我的样子,把它画完吧。”

    那不就是秦湖给她看的那幅?

    ——群山掩映中的一片模糊人影。

    栾安眨了下眼,解释说:“可那画的不是你。”

    那人的脸色瞬间煞白起来,他急切地强调:“是我。”他帮栾安找补理由,“你现在只是忘记了,你不记得了而已。”

    栾安摇了摇头,说:“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忘了,不过今天秦湖提起我画的是他们村落的周边的风景,倒让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我在林中迷路,多亏了有一只白蝴蝶引路,我才能顺利地下山去。当时我回到山脚,又朝山顶去望的时候,虽然看不清,但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克制着慌张和颤抖。

    “现在想想,应该是村落里,某只好心的蝴蝶帮我了吧。”

    那人知道栾安说得是谁。

    但他又如何能承认。他嫉妒秦湖,他抢在他之前和栾安的相遇,他万分嫉妒到想要占为己有。如果是他先遇见栾安就好了,如果栾安是因为他而来访的蝴蝶村就好了。即使他把秦湖关进柴房里,阻挠两人的见面,他威胁、警告秦湖不许接近栾安。他满心满眼的算计,抢占,末了他依然惴惴不安。

    那人怕自己说多错多,他滑落进了被窝里,沉默地按住了隆起的腹部。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栾安,我饿了,可不可以再帮我拿瓶果汁。”

    他扯着栾安的衣袖:“你别走,就在旁边陪陪我。”

    好饿好饿。

    越临近生产,越焦灼的饿意,犹如一个填不满的陷阱。

    那人试图跟肚里的小宝打商量:“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吸收我的养分了,或者你慢点吃好不好?”他还怕栾安听见,话说得叽里咕噜。

    栾安问:“小宝听得懂吗?”

    那人逃避地说:“可能吧。”

    窗外开始落日了,连绵壮阔的火烧云。

    栾安依靠在床头,那人安静地半趴在她的身上,贪婪地圈着她。燃烧过后,天边终于开始暗下来,一直到夜幕深深的降临,屋内沦为了一片黑暗。

    那人不许栾安开灯。

    在灯火通明的楼层里,唯有这一间房是暗着的。

    栾安觉得他要说什么,因为那人的身体紧绷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更抓紧了栾安,说话的声音却很轻:“你看不见了吧?”

    人类确实没办法在黑暗中视物。

    他说:“那你可不可以……再帮我摸摸翅膀……”

    栾安摸到了两片残骸。

    她的记忆停留在那人不慎跌出窗外,在空中飞得半掉不掉的场景。他应该是有一双灰白的褪色翅膀。但在这黑暗中,她却只摸到了细若游丝的薄纹路,宛如脆弱的骨架般,寸寸碎在了她的手心里。

    那人抽了口气,呻吟地说:“往上摸摸。”

    有零星的光芒闪烁而起。

    然而到底是没有用。

    ——因为此时的栾安并不爱他。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那人又饿,又煎熬。他需要养分,很多很多养分,他需要栾安给予他很多很多的爱,来填满这种跗骨伴生的痛苦。

    栾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之前也这样给你摸过翅膀吗?”

    “摸过的。”那人急切地说,“你第一次见我,第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我,你夸我好看。我送你离开,你承诺我下次还会来。”那人语速很快,“之后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不及,就偷偷飞出去见你。你真的很喜欢我,喜欢我翅膀上的颜色,你说那是你见过世间最漂亮的色彩。”

    这听起来,更像是对一只蝴蝶说的话。

    而非“人类。”

    “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但你看见我从蝴蝶变成人后,可能不适应,有点回避我。不过没关系,”他的声音很快扬上去,充满了骄傲和自豪,“但我展开了翅膀给你看,抖一抖翅膀,你果然又重新喜欢上我啦。”

    啊……完蛋。

    栾安虽然想不起来,但感觉这真可能会是她做出来的事。

    “你真的很喜欢我,总要看我的翅膀,还试图伸手摸。当时我们还没有确认关系,只能看,我肯定不能给你摸的,你人真好,你也不怪我。” 那人伏趴在栾安的身上,眷恋地汲取若有似无的爱意。“回村落后,我跟阿爸和生命树报备,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们不同意,我也不在乎。我好勇敢,我一个人在深夜穿过密林,私奔出来找你……”

    顺着那人的话,栾安摸到了他的翅膀根部。

    一身嶙峋的瘦骨,徒剩骨架的碎翅翼,栾安摸到了交接处,用指腹小心地蹭了蹭,问:“疼吗?”黑暗中,又亮起了零星的光点。

    那人说:“不疼的。”

    但他内疚地道歉说:“不能让你看见……我现在太丑了。我们村里原本有一只丑蝴蝶,我很嫌弃它,觉得碍眼。我当时想,如果我的翅膀那么丑,我会一辈子躲藏在密林里,永远不出来。”

    有温热的水滴打湿了栾安的衣摆。

    “可现在,”那人说得慌恐发抖,这无疑是对漂亮蝴蝶最致命的伤害,“我的翅膀比它还要丑一万倍了。”

    栾安看见了他的眼泪。

    晶莹的,剔透的,折射过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明明灭灭。

    她不由揽住了怀里的人。

    于是那眼泪落在了她的颈侧,她发间。从温热,慢慢转凉,让她心头氤氲的柔软情愫渐渐也融化在了这黑暗之中,泛起某种斑斓的光。

    “我应该藏起来,不能让你看见的。我也不怕去密林,多远多深都不怕。”那人拥抱着他赖以生存的一段感情,哽咽地说,“但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他在道歉,越道歉,反而禁锢般得抱她越紧。

    谁也不能将他和她分开。

    *

    更正:蝴蝶是一种很好养活的生物。

    一点果汁,再加一点陪伴,爱意,就能让他存活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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