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市刑侦大队消息，星市七十五岁以下老人犯罪率刷新高值，刑侦专家正就此事展开调查……”

    沙沙作响的老电视，两根天线支棱着，偶尔搜寻到一点清晰的信号，便有一些模糊的播报声传来。

    沙发上躺着一个老头，穿着腋窝破了洞的白背心，轻轻打着呼噜，睡得昏沉。电视柜一旁，一个摇头小风扇不知疲惫地转着，送去一些足以让人睡着的凉风。

    深夜十点，屋里没开灯，一切都沉如浸墨，只有老电视孜孜不倦地闪着冷白光。

    突然，内屋的卧室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双惴惴不安的眼睛，在门后悄悄打量着客厅的动静。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见客厅那人无所察觉，门后的眼睛突然动了：门打开了一小部分，一个女孩紧紧贴着墙，溜了出来，像一条流动的泥鳅。女孩光着脚，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双眼紧紧盯着睡觉的老头。她紧紧靠着墙，慢慢挪动脚步，尽力走在电视光照不到的暗区，努力与夜色融为一体。

    女孩四处小心，谨慎下脚，已经快要摸到防盗门的圆形把手。突然，一声电话铃打破了沉寂如墨的夜。

    眼看老头儿打着哈欠就要醒来，女孩顾不得许多，立刻拧开防盗门，推开纱橱门，跑了出去。

    三层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是到了楼道口。突然，女孩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反身进了一楼单元入口。她摸出牛奶箱里的钥匙，打开楼梯下杂物间的铁门，将自己锁了进去。

    老头跑了出来，见人已经没影，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小囡你个臭表子！作业还没做怎么就偷跑出去玩！没人养的丧家玩意儿，不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你哪儿来的脸勾引男同学！跟你那勾引老头儿当人小妈的搔娘一个德行！”

    骂了半天，没见人回来，老头儿也累了，打着哈欠回去接着睡了。

    女孩却依然不敢出来，因为转角路灯下，还有一个白色人影在等着她。

    直到天光将明，女孩才听到一阵缓慢上楼的脚步声。此时扫地阿姨也来了。她刚打开门，里面窜出一道身影，把她吓得“哎呦哎呦”捂着心脏大喘气。

    女孩屏住呼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小区，冲进五十米外马路对面的交警岗亭。此时女孩才敢抬起头，她的样貌显露出来：全身青紫，眼窝凹陷，嘴唇惨白，头发蓬乱。

    她拉紧交警小哥哥的袖子，终于敢哭出声，却亦是声音沙哑：“叔叔，救救我，我不要再回去。我是被拐人员！”

    刚来上班，就听到这种消息的毛锐整个人顿时一震：刑事案件，还是大案！

    市局刑侦支队全员一早上没歇，都在加班。

    在被新人交警毛锐送到市局刑侦队后，女孩的情绪有所缓解，变为双眼含泪，不再哑着嗓子大哭。坐在接待室里，她小声说了自己的情况，说着说着就又哭了，搞得一圈糙老爷们儿束手无策，只能从楼下叫来一位负责文档管理的年轻女警员帮忙带孩子。

    女警到来后，立刻让多余的糙爷们儿该干嘛干嘛去，只留下两个问话的刑警。女警和气地和小姑娘自报家门，然后经过女孩儿允许，坐在女孩儿身边，还给女孩儿倒了杯蜂蜜水喝。

    问着问着，刑警才了解到，女孩是本市人，家住乐福小区，被一个老大爷拐到了铝制品家属院，并被囚禁起来。老大爷逼着她在晚上做作业，做作业途中会被大爷骂，骂完还会被动手动脚，甚至有几次得手了。女孩越说越小声，哭得越发惨，让一旁做记录的年轻刑警都怒了：“这老禽兽！真不是个东西！”

    “冷静。问完话再说。”问话的刑警队长压住了年轻人的火气，让女孩赶紧说完赶紧解放：“小姑娘，叔叔不强迫你把事情经过说出来，但是，你如果说清楚了过程，以后法院给老家伙判刑就能判重点儿。”

    “是、是吗？”女孩儿疑惑着，眼睛里波澜起伏，嘴唇有些颤抖，“真的可以吗？那我想要他死！”

    “小姑娘，案情我们还没搞清楚呢，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叔叔姐姐，你们别慌，我能说清楚的。”女孩一着急，又拉住了女警的衣摆，满眼祈求，“我慢慢说，你们听完好吗？”

    女警员带着她去法医处验伤。验伤过程中需要拍照，女孩紧紧搂住女警大姐姐，别开头，不想看见身上屈辱的痕迹。验完伤，女警员给她披上一件浅蓝色的工作衬衣，遮盖住已经开始发育但未穿内衣的上半身。女孩小声说了谢谢，佝偻的身体终于坐直了一点。

    等到家属到来，女孩儿见到自己的母亲，心里更加难过，“呜呜”大哭。女孩的母亲原本十分难过，等听说女孩被蹂躏后，脸色立马变了。她满脸恨意，扯着嗓子吵女孩：“我就说不让你上学穿裙子！你可倒好，每次都当耳旁风。现在好了，自己惹祸上身，被个老头儿糟蹋了。我看你这辈子怎么活！”

    听到这话，旁边的女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这位家长怎么说话呢？受害人是你女儿！被拐骗是她的错吗？你们这些家长三观不正，净说一些让人耻笑的话来！”

    说着，女警双手抱住女孩的脸颊，正视道：“姑娘，别听你妈的。听姐姐跟你说。” 看着女孩灰暗的眼睛，女警很心痛：“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坏人是防不胜防的，不在于你是不是穿的裙子。姐姐办过的案子里，受害人是不分男女也不分穿着的。坏的是人心，不是衣服。”

    女警给女孩讲了很多抚慰性的话语，告诉她坏人就是要被惩罚的，她做的一切非常勇敢，包括但不限于从家属院冷静逃生、在刑侦支队说出了案件全过程。

    “你知道吗妹妹，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冷静的小姑娘了。从坏人手里安全逃出，还能完整地把噩梦一样的过程讲给我们听，你真的是非常勇敢！”女警抱住女孩不肯撒手，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脊背，试图安定她的情绪，让她不要被恶言恶语所伤。

    就在女警以为人已经被劝好了，不会有轻生的念头时，楼下来了几个区公安局的领导，要来调取档案。女警和一旁办公的男警说了声，再三叮嘱女孩“不要忘了姐姐的话哦”，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原岗位上。

    看着大家都在为她的案子忙碌，听着大人们为案子而争执，女孩的耳边却只响起母亲的谩骂。一时间，似乎周围嘈杂的声音都离她而去了，只剩下无止境的溺水声，沉闷的海浪扑向耳膜，沉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心脏的最后一片，被海水卷走了，沉入海底，永无天日。

    她趁着男警员们不注意，溜了出去，一如溜出那间囚禁她的小卧室。

    正在刑侦队员们热火朝天地忙碌时，突然，一声巨大的“砰”响起在市局门前小广场上。紧接着，一具尸体和一滩鲜血刺伤了每个办案人员的眼睛。

    女孩跳楼了。鲜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四岁。

    恶魔得逞了，就在代表正义的警局门口，得逞了。

    女孩母亲得知消息后，大喊着“小囡”，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周围人的眼光和语气却只有客气，没有同情。

    “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没死在犯人手里，死自己妈手里了。”

    “嘘小声点儿，家属还在这儿呢。”

    不是我，不是我，女孩母亲心里不停地重复着，明明就是她自己心里脆弱。对的，不是我，是……那个老头儿！

    于是，等老头儿被抓到案，遇到的就是一个疯子母亲和一具苍白的尸体。

    “都是你！你害死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女孩母亲扑上去又抓又挠的，俨然一个泼妇。

    听到“小囡”死了，老头儿愣了一下，情绪激动：“怎么会？她不是逃出去了吗？”

    等审讯完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哈哈大笑：“这辈子，有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儿给我做阴间的老婆，不亏，不亏！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所有办案人员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他们的背后，依然有无穷的烈日灼烧着。正义腾空照耀着他们，仿佛日食正盛那一刻，太阳努力绽开的的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