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你很厉害么!”
“当然了小琮。”
“阿父,我也想戴你的那个面具。和鸟一样,好厉害!”
“小琮,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可以用。”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和阿父一样,成为问天?”
“想知道吗,小朋友。”
“嗯!当然想。”
“看好了,像这样……”
巫祝世家,问天舞羽,天雷击骨,龟语吉凶。
父亲说,是天选中了我们谢家这一脉。
“阿父,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上祭祀台?”
“很快了,再等小琮长大一点吧…时候到了,上天会给你传达旨意的。”
“阿父,是什么样的旨意?”
“哈哈哈,不急,小琮你啊,到时候就知道了。”
父亲从未说过,一代人只能有一个问天。
连年大旱。
“我们已经在村子中间搭好了祭台,谢家问天,这次就靠你了。”
“大村长,此非我等所能。此旱乃天劫。寻常之雨,天不予。”
“村中大旱,颗粒无收……谢家问天,还望全力一试……”
那天,父亲明知不会发生什么,但还是戴上了面具,雩舞攘灾。
在注定的结局面前,就算是天选之人也无法改变什么。
命运如此。
衣饰上下飞舞,叮当作响。鸟首的面具下是一张被汗水浸湿了的脸。
只恨这汗水化不成雨水。
上天并无回应。
“没关系的,只要心诚……必能感动上苍。”大村长安慰村中的居民。
心诚则灵
吗?
之后几次,尽是如此。
村中非议四起。
“为什么这么多次了还不下雨?”
“我家的地要怎么办啊,水都干了。”
“要是就几天几月倒是还可以,提前储点水就行。哪能想到旱了这么多年呢?”
“是不是谢迎冬他们家故意请的旱灾?”
“迎冬说,此乃劫,寻常雨,不可求。”
“都是雨,哪里还有什么分别的。”
“就是,就是,我看啊,就是他们家在搞鬼!”
“还要不要再让他们试试看?”
“试什么啊,祭祀用的粮都不够用的。”
“猪羊之类的确实不够,不过不是还有……人么。”
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会发生天象的异变。
“谢家一脉,若是人死,必逢……”
“你!这可不兴说……”大村长制止了口出狂言的人。
并非从未想过,只不过实在不适合从大村长口中说出。只要谢家一脉不再受信任,村中威望便能更上一层,此后村中大小事也都尽在手心之中。
“问天职责不就在此么,问天承命,谢家有这个责任。”
“就是就是!”
“大村长,可否一走?问问谢家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底,这谢家就是骗子,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阿母把我藏在了柜子里,她和我说,我们在和阿父玩游戏,让我不要出声,不要被阿父发现。
我从小小的柜门缝里,看到她离开。大概阿母也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吧。
我其实知道的,那天,大村长和一众人来到了家中,嚷嚷着,让我们家出一个人祭天。
屋子就这么小,该听的还是会听到。
“迎冬,这次真的是……”
“……大村长……让我们考虑一下吧……”
“我答应……我可以……不过……放过其他人……”是阿母的声音。
“这是当然……没了谢祭司我们也没办法祈雨问天。”
人群中走出几个大汉。
“大村长,你这是干什么?”
几个人上来用绳子把谢顾氏绑了起来。
“还不是怕你们反悔,就怕几个诡计多端的,半夜跑了。”
“呵”阿母冷笑一声,生生地把几个小人之心蹂躏在脚下,“放心好了,赵姨,不会的。”
“带走。”
我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我知道,刚刚那一面,是我和阿母的最后一面。
我知道会往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要把眼泪擦干净。
柜门开了。
“阿父,阿母呢,你有没有找到阿母?”
“阿父,为什么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那么奇怪?”
“没有,小琮,你多想了……”父亲把我抱紧。
“阿父,今天小毛头向我丢小石头……也是我多想了吗?”
“小琮……”
“阿父,我都听到了,你答应他们吗?”
“.……”
“阿父,我们逃吧!”
“不,小琮,我已逃无可逃……但是,小琮,你不一样……”
“阿父不逃,那小琮也不逃。”
“对不起,小琮……”
“没事,阿父,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小琮,雩舞学会了吗……”
“嗯,当然。阿父,梦中,我好像看到五彩的翳鸟在飞。”
“乖孩子,这说明,你也要开始独挡一面了。”
“阿父……今日事,均为天命吗?”
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苦涩的笑容,阿父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小琮,天命,并非难违……”
阿父最后一次在祭台上,挥动羽袖,歌声中混着哑。骨刀顺着最后一舞的力,刺进祭品的胸膛。
在祭台上的男人蜷缩成一团跪在祭品旁,衣领上的羽毛微微抖动着。殷红的血,沾湿了他的面具。
阴云密布,天降甘霖。
人群开始欢呼起来,但在下一瞬间,我眼前一黑,不知是被谁敲晕。
在最后一刻,我看到有人把阿父绑了起来。
阿父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替代他的职责。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上天告诉他的。
“阿父,你有没有问过上天自己的命运?”
“小琮,千万不要向上天问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
他笑而不答,阿父总是这样。
他总是笑着的。
就算在最后那天。
我拙劣地模仿他的动作,把骨刀刺进他的胸膛。
又是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