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母亲终日为养家糊口奔波，而父亲俨然是位甩手掌柜，把孩子完全丢给自己的母亲照料。家中老人对孩子百般溺爱，有求必应，不论对错一味偏袒，渐渐养成了孩子唯我独尊的性格。长期的教育缺失，更助长孩子蛮横无理的气焰。这境况，真不知该叹家长不易，还是该怜孩子被耽误。

    但吕珠是不会同情他们的。

    熊孩子抽抽搭搭哭了半晌，孩子妈妈在一旁听得心烦，转头朝老师挤出一个歉意的笑：“老师实在对不起，我家子涵给您添麻烦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家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说着又气不过，抬手给了孩子一巴掌，哭声顿时更加响亮。

    班主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透着无奈，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留恋妈妈现在也在旁边，不如趁现在把问题解决了，免得对孩子们影响不好。”

    “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

    子涵妈妈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胸前，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手背，“留恋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让子涵去给留恋道歉。”她推了儿子一把，声音严厉道：“快去！”

    留恋虽在远处看课外书，但妖精的听觉何其敏锐。见子涵被家长半推半搡着过来道歉，她饶有兴致地合上书，静静等待着他走到面前。

    子涵被妈妈拎着后衣领，不情不愿挪到留恋面前。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对、对不起。”

    “你说什么？”留恋掏掏耳朵，“我没有听清。”

    “对不起......”

    “大声点！”这次是子涵妈妈发了话，她吼了一声，同时按住子涵的肩膀，迫使子涵朝留恋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行吧。”留恋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下次注点意。”

    看在他如此弱小的份上，她暂时饶他一次。

    不知为何，子涵从留恋身上感到一股浓浓的压迫感。留恋向来安静，总给人一种容易欺负的印象。可此刻，子涵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有误，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先前那股嚣张气焰彻底熄火。

    子涵道完歉，又被家长带到班主任面前。子涵妈妈说：“给老师也道歉。”

    “老师，对不起。”子涵只是道了歉，但心里并不服气，他又小声嘀咕，“又不止我一人这么说过留恋。”

    班主任自然没漏掉这句话。虽然子涵不服管教，但给同学起侮辱性绰号绝非小事。所有嘲笑过留恋的同学，都应该受到教育。

    班主任问道：“那你告诉老师，还有哪些同学说过留恋。”

    子涵掰着指头，挨个报出那些同学的名字。其中不乏平时和他称兄道弟的好伙伴，但到了这时候，他宁愿大家一起受罚。老师让他写一千字检讨，他憋半天也写不出几百字，不写又要挨打。

    他心中怨愤难平，打定主意要拖所有人一起下水。

    名单上的学生，有的已被家长接走，有的还在队伍里等待家长的到来。听到子涵公然出卖他们，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吕珠不明白留恋为什么这么喜欢孩子，分明孩子的恶意才是最直白不加掩饰的。

    这些被点名的同学，也被班主任责令写检讨。子涵写一千字，他们写八百字，第二天必须上交。对于三年级学生来说，这种惩罚算得上沉重，怕是得熬到半夜抓耳挠腮才能写完。也好，该让他们好好长个记性。

    处理完这件事，吕珠心情大好。她牵着留恋的手，高高兴兴回到水果店，她说：“拜拜，明天见！”

    留恋心情复杂地看了吕珠一眼，勉强抬手挥了挥。

    吕珠没有直接回家，为奖励自己今天勇敢地解决一桩大事，她特意在外面餐馆吃了一顿，才踏上回家的公交车。

    怎想这一耽搁，正好赶上一高放学，路上有些堵。吕珠百无聊赖刷着手机，公交车又恰好靠站，涌上来不少学生。他们虽上过一天学，却依旧有说有笑，充满活力。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庞，吕珠也不自觉挂上微笑。她在水果店坐上一天，并不算累，便起身把座位让给旁边的学生。

    学生受宠若惊，一连说了几声谢谢。

    吕珠站起来，正准备继续刷手机，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叫她。她循声望去，竟看见南祝。

    “没想到真是你，我还以为刚才看错了。”南祝很是惊喜，他微微弯了嘴角，不好意思地笑道。

    见到南祝，吕珠有些意外，细想却又合理。南祝在一高教书，学生放学，老师下班，他们又是邻居，乘坐同一路公交顺理成章。

    吕珠笑着解释：“我今天处理了一些事，所以回来得有些晚。”

    恰在此时，前方窜出一只狗，公交司机猛然刹车，吕珠出于惯性向前倾倒，南祝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吕珠才不至于摔倒。

    “谢谢。”她感激道。

    吕珠重新站稳，握好一旁的扶手。周围都是人，她不便细说今天的事情。但这件“丰功伟绩”，实在令人愉悦，她现在真的很想同别人分享她的心情。

    鬼使神差地，吕珠问：“你晚上有事吗？我们……可以一起散散步吗？”

    “没事。我们可以一起走走。”南祝笑了笑，欣然应允，“正好附近有个公园，不过我们要提前一站下车。”

    “好。”吕珠也笑着点头。

    公交车晃晃悠悠向前行驶，他们静静站在一起没有说话，周围学生或在背书、或在玩手机、或说着小话，吕珠站在人群之中，有种踏实的落地感。这就是生活，平凡琐碎，却充满烟火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脚踏实地。

    毕业后，她曾一度在家躺平啃老，昼夜颠倒，鲜少与人交流。日子久了，难免感到焦虑。

    再后来，她被父母扫地出门，干的也是苦活累活，没有时间休息与思考。与同事之间形同陌路，并无过多交流。她每天活得飘飘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但现在的她感到踏实宁静，每天在水果店，她可以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现在的生活比神仙还要自在——事实上，她的老板也确非人类。

    近来她开始早睡早起，三餐规律，对生活的感知也变得敏锐，能清晰捕捉到那些细微美好的瞬间。

    如果可以，这辆公交车一直开下去也很好。

    公交再刹车时，已然到达目的地。吕珠和南祝一同下车，今天是个晴夜，月光格外明亮。他们并肩走在马路上，还是默契的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

    步行三分钟，他们抵达附近公园。吕珠伸了个懒腰，嗅着空气中浮动的花香，感到分外惬意。

    南祝主动开口：“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不算遇到好事，但我解决了一桩大事。”吕珠自豪道。

    “我现在在一家水果店工作，老板由榴莲修炼成精。她喜欢上学，却因为身上会散发类似榴莲的气味，被同学排挤嘲笑。今天我找了她的班主任，收拾了那个带头起哄的熊孩子。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她。”

    听到这话，南祝不禁停下脚步，他极为认真地看向吕珠，“你做得特别棒。不管这个妖精强大与否，你都选择站出来帮助她，真的很勇敢。”

    真的很勇敢，南祝曾入过吕珠的梦，知道她在高中时期有段心理创伤。彼时的她遭到老师的打压挖苦，只能默默忍受。

    如今的吕珠已然成长，在身边人遭到校园霸凌时，她坚决告诉施暴者，这是不正当的行为。她亦有力维护受害者，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身心健康值得被保护。

    “谢谢你。”吕珠骄傲地扬起头，“我也觉得自己非常棒！”

    两人在公园边走边聊，四周是跳广场舞的叔叔阿姨，他们踩着音箱中的鼓点，在广场上旋转跳跃，活成自己人生的主角。吕珠今日心情颇好，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忍不住絮絮叨叨，话语间并无太多逻辑。话随风起，想到哪里，她便说到何处。

    “突然好怀念大学时光，那时自由自在，没有压力，住着四人寝，室友都是非常好的人。甚至有一个室友休学了，我们寝室直接变成了三人寝，简直不要太爽！

    那时我还有一辆小电动车，骑着电动车，这个世界仿佛属于我，我可以骑着它去我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学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动画专业，没事的时候，我会用平板即兴创作一些小漫画。画画真的非常快乐，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画下去，画一辈子。”

    说这些话时，吕珠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格外璀璨的光彩。南祝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由衷为她感到高兴：“你的大学生活很幸福。你看，尽管高中班主任曾经贬低过你，但你还是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度过了美好的大学时光，现在也过得很好。你真的很棒，吕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