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轻轻撞破吕珠的心理防线。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发热，胸口像是被什么温暖又酸涩的东西填满，鼓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的，她过得很好。她会一直过得很好。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

    吕珠眨了眨眼，将泪意忍回眼眶。她咧开嘴角，有意玩笑道：“不知道我说这么多，你会不会嫌我烦？嘿，你会不会在想，这个吕珠怎么这么话痨，什么话都要讲，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

    “不会。”

    南祝也顺着她的话开起玩笑，“如果嫌你烦，今天在公交车上我就装作不认识你了。”

    “你如果装作不认识我，”吕珠挑了挑眉，“那到时下车，我们在路上碰到，或者在家门口碰到，我向你打招呼，你可别觉得尴尬。”

    “我可没有这样做。”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南祝知道，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吕珠自小在家人的呵护下成长，得到过充分的爱意滋养，她活得肆意鲜活。他很羡慕她，却不嫉妒她，她过得很好，他作为邻居作为朋友，只想由衷地祝福她，希望她永远这样鲜妍明媚。

    “对了，一直都是我在说，也怪不好意思的。你也说说有关你的事情吧。”

    南祝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需要遮掩，但也从不以此博取同情。吕珠对他坦诚相待，他也无需隐瞒。

    “其实我是孤儿。”

    吕珠嘴角的笑意即刻僵住，她错愕地望向南祝。

    南祝笑了笑，神色平静地继续讲述：“我生下来有先天性心脏病，我的亲生父母大概是没钱治我，又或许觉得我命不久矣，没有必要再治。他们将我丢到农村的草丛中，是我奶奶将我捡了回去，她花光所有的积蓄为我治病，一直供我读书上学。我很感激我的奶奶，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南祝的成长轨迹如此坎坷，他却长成一棵向阳而生的树。那些本该将他压垮的苦难，反而成了他生命里最坚实的养分。

    “这些年，我接受过许多人的善意，以前家里很穷，小学老师在期末的时候，奖励我一件棉袄，鼓励我继续好好学习。我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的自尊心。这件棉袄我到现在都一直留着。高中老师看我每天早上到校特别早，会‘碰巧’多带一份早餐给我，说她在家吃过，这份多出来的给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永远记得他们，也是他们的善意支撑我走到今天。

    现在我也过得很好，我考上了一高的教师编，有稳定的工作。进入神秘的妖管所，心脏病也因此得到控制。”

    南祝的语调平和，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有关，却又带着些许距离的故事，没有怨怼，只有沉淀下来的感激。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吕珠的胸口闷闷的，她有些难过，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

    南祝摇摇头，“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很幸福，有坚定爱着我的家人，纵然我有先天性的缺陷，但奶奶依然没有放弃我。我是奶奶亲自选择的家人。”

    说这段话时，南祝的目光平静且坚定。望着他清俊的面庞，吕珠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那是历经风雨后，对生命奇迹的感恩。以及，他始终铭记他人的善意，并用行动，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你奶奶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吕珠坚定地说着，话语里充满了敬意。

    “是的。”南祝展现出怀念的神情，“是奶奶教会我永不放弃的精神。其实她也曾是人民教师，有宽和可靠的丈夫、聪慧伶俐的女儿。只是后来……她的女儿在工作中突然去世，她的丈夫受不了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奶奶自此消沉许久，但她说，人活着总有奇迹发生。再后来，她捡到了我，我也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

    “这一切都是生活的奇迹。”南祝不禁感叹。

    “我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或许这些话有些沉重，但我早已看开。”南祝侧过头，看向吕珠，“所以，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身体不再受苦，经济足够支撑生活。还有……”他顿了顿，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可以一起散步聊天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格外珍重。

    两人并肩走在月色下，吕珠心中感慨万千，她说：“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找我。你帮过我好几次，我也要回报你。无聊也可以找我、寂寞也可以找我，我这人没啥别的本事，就是还算热情，可以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

    末了，吕珠还补充一句，“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好。”

    吕珠又纠结了一下，“那如果我以后想找你说话，还能像今天一样和你散散步吗？如果你有空的话。”

    “当然可以。”南祝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他温和却坚定道：“随时都可以。”

    南祝当真是一个极其稳重的人，与他相处，吕珠觉得自己也变得愈发平和。

    月色动人，他们便这样慢慢走回家中。

    *

    留恋面冷心热、嘴硬心软，吕珠帮了她一回，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记挂吕珠的好，对吕珠的行为和言语上也有所变化。

    例如，吕珠稍微来得早了一点，搅扰她的好梦。留恋翻个身，懒得骂吕珠。例如，留恋现在放学后会主动牵吕珠的手。

    吕珠也通过对留恋的观察，发觉这个傲娇的妖精对自己的态度转变。

    吕珠心中偷着乐，又合理利用留恋能听到他人心声这个BUG，铆足劲在心中夸赞留恋。通常吕珠还没来得及多夸留恋几句，留恋便撒开她的手，迈着大步走在前方，只给吕珠留下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这个妖精真是太可爱啦。

    吕珠常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在心中夸留恋。留恋在前面走着，与她保持的距离相当合适，既不会太近显得尴尬，又不会太远听不见吕珠的心声。

    嘿嘿，谁会不喜欢夸夸。不管是几百岁的妖精，还是几岁的小孩，通通吃这一套。

    吕珠要夸，要大力的夸。她每天中午给留恋送饭时，会一边将水果递给她，一边猛烈输出夸奖语。

    “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好，在学校乖乖听老师讲课，课下认真完成作业，作业写得又对又好，老师才跟我夸过你，说你的字写得非常工整，比很多成年人写得还要好。”

    “你太棒了，每次带去的水果都吃完了，甚至连饭盒都自己洗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留恋你做得特别特别好！”

    “老师说你的成绩非常优异，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名。你是不是太内敛了，不好意思告诉我呀。没关系的，我会为你感到骄傲。我不仅自己高兴，我还要告诉钟姐，让她也夸夸你。”

    “留恋留恋，听说这次学校运动会，800米你跑了全校第一。跑步可累了，你怎么这么厉害，不仅坚持跑了下来，还打败了所有人，一举夺得冠军。”

    “留恋同学品学兼优，干什么像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这是我手写的一叠奖状，有学习之星，运动之星，劳动之星，阅读之星，书写之星，品德之星，诚信之星，纪律之星。这些小奖状你拿回去看，我们继续加油，再接再厉，你真是一个特别好的孩子！”

    “……”

    一开始，留恋并不很想回应吕珠的夸奖，这套话术分明是哄小孩子开心的，她觉得有些幼稚。她留恋只是喜欢化成小孩子的形态，喜欢读小学，但她实际上已有一百二十三岁，是心智健全的成年大妖精。和她比起来，吕珠才是小朋友。

    可不知道为什么，吕珠每次笑得那样灿烂，用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她，又声情并茂、发自肺腑地夸奖她。留恋听了这些话，心里会暖融融的格外舒坦，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好，听吕珠再多夸奖她几句。

    后来吕珠再当面夸奖她时，留恋会矜持地点点头，说一声谢谢。只是一声谢谢而已，只有她这种妖精才能听到旁人的心声，她不会让吕珠知道，她其实很开心。

    夸人要全方面多方位的夸，不仅要直接夸，更要侧面夸，向旁人夸赞她。钟磊工作忙，吕珠向来都是在自己临睡前，向钟磊汇报留恋的日常生活。就在这时，吕珠会将留恋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常常逗得钟磊在工作之余发出哈哈大笑。

    钟磊是管理留恋的捉妖人，按人类社会的关系换算，钟磊就是留恋的监护人。没有哪一个家长，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会不开心。钟磊听得开心，又会将这些话转述给留恋。

    这样留恋会获得更多的精神鼓励，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了。夸奖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感到非常开心。看到留恋开心，吕珠也会觉得心里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