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起

    谢昭挑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要了最角落的房间,店小二见她孤身一人,热情地端来热水。

    “小二哥,最近可有军队经过?”她状若无意地问。

    “有的,前几日三皇子的先锋营刚走,说是北边那群蛮子又打了过来。姑娘若要去那边,可得小心。”

    入夜后,她灭了灯,静坐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此番下山是为了寻谢翎踪迹,怎料北狄竟在此时入侵。更没想到,带兵的还是萧执。

    敢把玄甲军交给一个病秧子,朝中已经无人可用至这个地步了?

    “谢家儿女,当以家国为先。”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字字千钧。

    她阖眼,内心挣扎。夜风微凉,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气息,几缕青丝拂过苍白的面颊。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眉头微蹙,侧耳细听——马蹄声在客栈外停下,紧接着是低沉的交谈声和铠甲的碰撞声。

    “搜!”一个粗犷的声音命令道,“每一间房都不要放过!”

    脚步声迅速逼近,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房梁上。脚尖轻点,身形如燕,悄无声息地跃上横梁,隐入阴影之中。

    房门被猛地推开,屋外的光亮照进屋内。两名士兵粗鲁地翻检着床铺和行李,其中一人道:“明明有人住,怎么不见人影?”

    小二结结巴巴:“这、这或许出门了吧……”

    另一人说:“先去搜别的屋子。”

    待脚步声远去,谢昭才从梁上跃下,落地无声。

    “人不行,动作倒是快。”她低声自语,“看来,只能先去云中了。”随即迅速收拾行装,从后窗翻出。

    人影在夜色中穿梭,几个起落间已远离客栈。她贴着墙根疾行,耳畔是远处兵卒们嘈杂的搜查声。

    城门无疑也被禁行,她只得来到一个深巷,里面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她抬手裹紧外袍,将脸埋进衣袖。

    天光微亮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喂!这是我的位置!”

    那人说着,伸手就来扯谢昭的兜帽。她顺势往后踉跄两步,避开那手,哑着嗓子咳嗽:“这位大哥行行好……我染了寒症,实在难受才在此处歇了半宿。”

    那乞丐嫌恶地退开,转向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身上。

    谢昭低垂着头,指尖摩挲着袖中短刃——若他再近一步,她不介意让这巷子里多一具尸体。

    “你打哪儿来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从雁门关那边来的。”

    “你还真走运,还能跑出来。”

    “大哥这是何意?”

    “你不知道?雁门关如今只进不出……你真是从那边来的?”他眯着眼问道。

    “许是我离开得早,那时还未有此令。”谢昭脸色凝重——雁门关是横在大梁和北狄的第一道关隘,两军交战在即,只进不出,谁能下的命令?

    “你在白登没亲人吧,不然也不会流落到乞丐窝了。”

    她略一颔首。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云中,那里还有亲戚。”

    “云中……云中好啊,有机会还是再往南逃吧。说不准这次,那群蛮子又打进来了。”

    乞丐咂了咂嘴,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馍掰开:“吃么?”递来的馍上沾着黑乎乎的指印。

    她摇头。

    远处传来巡逻守卫的喝骂声,她趁机起身:“多谢大哥,我该走了。”

    她刚转身,斗篷后摆却被猛地拽住:“等等——”

    一条蜈蚣趴在她脖颈处,在微亮的小巷中泛着暗红。

    那乞丐吓得踉跄后退,踢翻了脚边的粗瓷碗。待定睛看清,才知哪是什么蜈蚣,分明是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盘踞在她裸露的颈上。

    “你、你——”

    巷口处亮起了火光,许是那些兵卒听到了动静。谢昭将兜帽重新戴起,纵身跃上墙头。他呆立望着她离开,瞳孔还残留着惊骇。

    “何人在此喧哗?”

    “大人恕罪,小民起夜眼花,踢到饭碗……”

    火光映照下,方才眼中翻涌的震惊已不复存在。

    城门口,铁甲森然。兵卒持戟而立,细细盘查着出城的百姓。

    “路引!”

    “包袱打开!”

    半刻钟后,一辆粪车缓缓驶向城门,腐浊的臭气在空气中弥散,兵卒捏着鼻子草草掀开草帘,随即放行。

    待粪车驶离他们视线之外,一道人影从车底翻身滚出。

    北疆多山,谢昭没走官道,挑了条山路走。一是萧执此人善猜,保不准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二是她此次下山已有五日,沈时临走前嘱托她的事,不能被别人知晓。

    背后的行囊中,瓷瓶轻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她停在山间一处矮穴。四肢上的缝合线变成浅色,皮肉之下传来刺痒,似蚁啃噬。

    她打开瓷瓶,挖出里面的膏体,涂抹在缝合处。

    山坳间清风拂过,洞口外的野草簌簌。仔细听去,草叶摩挲间还混着脚步声。

    一深一浅,一重一轻。

    一个人影跛着脚出现在洞口。

    “是你?”

    正是方才扯她斗篷的“乞丐”。谢昭脚力不慢,不被察觉地跟着她走这么远,还是个跛子……此人定不是寻常人。

    “你跟着我作甚?”

    那人立在洞口,山风卷起他破旧的衣角,露出半截缠着麻布的腿。他抬眸望向谢昭,眼底并无恶意,反倒有敬重之意。

    “将军莫怪。”他嗓音沙哑,却比之前温和,“在下并非有意尾随。”

    青石之上,男人忽地伏地长拜。

    “江南城李长佑,代李家两百八十七口人,拜谢小将军!”

    江南城李家……

    谢昭恍惚着,耳边确是另一道男声——

    “李氏枪法天下无双!”

    “终有一日,我会将那蛮夷统统赶回去,再不敢跨雷池半步!”

    她后退几步,坐在石上,哑着声:“你是阑夜的兄长?他如今可还安好?”

    李长佑原有些紧张,巷子里的一瞥实在匪夷所思。在听见谢昭的问话后,他放下心来:“他啊,开了间铁匠铺。每日打些锄头菜刀,活得像个寻常百姓……”

    远处的一座城里,男人赤着上身,衣袍扎在腰间,热汗淋漓。铺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铁器,最上头横着的是一杆霸王枪。

    忽而,男人心中一动,若有所感地朝北方望去……

    “李大锤!你不好好打铁发什么呆!”

    “啧,这刀是你媳妇儿啊!天天在我这守着,我还能卖了不成?”

    张六哼了一声,将一壶酒搁在桌上:“少废话!这刀我大哥急得用,耽误了时辰,小心我掀了你的铺子!”

    李大锤仰头灌了一口酒。

    -

    谢昭隐得匆忙,只能将瓷瓶囫囵堆在石头缝,她扯去盖在上面的杂草,仔细检查后放进衣物间。

    这一切都被李长佑看在眼里。他想问,那些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小心地藏匿?更想问……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谢昭系紧包袱,抬头时正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淡淡道:“走吧,再耽搁下去,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了。”

    李长佑沉默地点了点头。

    云中城,原名“云州”,其名取自“云霞深处,山河形胜”之意。因地处北疆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守城的兵卒懒散地倚在墙边,见两人风尘仆仆而来,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一个年轻兵卒小声嘀咕:“不查查包袱?”

    “查什么查?”年长兵卒嗤笑一声,“这太平地界,还能混进细作不成?”说着又往城墙上一靠,眯起眼打起了盹。

    谢昭低头,掩去眼中的神色。

    待入了城,李长佑小声地说:“此地离边关虽远,也不该这般懈怠。倘若真有细作混入,岂不如入无人之境?”

    “安逸太久,连血的味道都忘了,等刀架到脖子上,自然就醒了。”谢昭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李长佑跟在她身后,想起她脖子上狰狞的伤疤——

    总有人刀没架在脖子上,也会醒着。

    街市上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手里攥着糖人。她望着这太平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她才道:“罢了,人总要活下去,向前走。”

    她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响起,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个黑衣玄甲的骑兵踏尘而来,高举令旗,暴喝如雷:“急报!北狄大军压境,雁门关燃起烽火,全城戒备!”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雁门关——

    萧执立于城楼之上,腰间系着天子剑,玄铁甲胄覆着一层薄霜。他身后六座烽燧同时燃起,狼烟笔直如柱。

    城下陈列的玄甲军寂然无声,唯有兵戈映着火光。

    “报——北狄先锋已至拒马阵!”

    萧执未应,只是微微抬颌。城垛后的传令兵立即挥动令旗,鼓声自东向西依次荡开。刹那间,城墙上的床弩同时调转方向,弩箭在绞盘声中缓缓上弦。

    副将苏嗔上前,说:“殿下!敌军轻骑未着重甲,末将请率骁骑营出关截杀!”

    萧执终于开口:“你看清楚。”他剑鞘指向关外那片烟尘,那些轻骑的马蹄印后,隐约可见两道平行的深沟。

    苏嗔心中一惊。他与北狄大小百余战,却从未见过如此打法。往日那些狄人,总是仗着骑射之利呼啸而来,掠一阵便走。何曾这般——藏锋于钝,缓缓推进?

    “真是……”

    他转头看向这位从京城来的皇子。

    “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萧执冷笑,眼底杀意四起。

    ……竟还敢用三年前的那招攻城。

    北狄的角号突然变调。烟尘深处,数十架攻城锤终于露出真容,铁皮包裹着锤尖,每架都由数名赤膊力士推动。

    城楼之上,天子剑泛着寒光。

    “床弩!准备!”

    “咻——”破空声如雷霆炸响,首支铁箭贯穿领头犍牛的颅骨,余势未衰,又连续洞穿两名狄卒才深深扎进土地。第二支、第三支铁箭接连而至……

    待他们护送攻城锤至城下时,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藏在女墙后的火油桶缓缓升起。

    “点火弩准备!”

    弓箭手同时上前。黑油倾泻而下,几乎在同一瞬间,点燃的火箭呼啸而出。天地间骤然亮起刺目的火光,整段城墙前方化作一片火海。

    热浪翻卷着扑上城头,守军的面甲都炙得发烫。萧执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冷静地注视着那些在火中哀嚎打滚的身影。

    “传令两翼弓手准备——”

    下一波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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