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如此聒噪?”
院外响起厉喝,云宿雪回头去看,镇远侯大步跨过门槛,眉心拧成个川字。
她立即去看谢夫人,如她所料,贵妇人脸色僵住,一寸寸白下去,仿佛镇远侯是前来索命的修罗。
镇远侯夫妇成亲数十载,又生下谢将时,为何会如此惧怕?
云宿雪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做出一副恭敬样子,朝镇远侯行礼。
“妾身见过阿公。”
镇远侯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看到旁边地上噤声的徐嬷嬷,甩袖落座。
“这院中的人如今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只是简单一句,却让谢夫人身体一抖,攥紧了帕子踌躇再三小声开口:“侯爷息怒,我定好好管教。”
堂屋内再无人出声,云宿雪站在一侧,不动声色的观察屋内众人的脸色。
几个丫鬟不明所以,主子不发话,她们也不敢有所动作。
而地上的徐嬷嬷...
云宿雪眯起眼眸,眼前模糊一瞬又很快清晰,她看得真切无比,徐嬷嬷弓着背跪在地上,身体颤抖得厉害。
她心下奇怪,镇远侯虽不怒自威,可徐嬷嬷怎的怕成这样?
镇远侯并未多待,不等热茶端上来,男人便起身离开。
瞧着远去的背影,云宿雪盈盈一笑,行了礼也走出院落。
她没急着回世子院,让素梅在前带路,拐进了园子,满目素白中,红梅朵朵绽开,别有一番风味。
云宿雪肩上披了一件月白绣花小披风,远看上去与雪景融为一体,她正欲走近些摘下一枝红梅带回去,耳边便传来极低的争论。
她循声望去,只这一眼,便遍体生寒,僵在当场。
无他,只因为争论的那俩人,其中一个云宿雪再熟悉不过,分明是那日云府请来为她姨娘的郎中!
记忆瞬间回到那日,刚过了除夕不久,姨娘的病来得急,幸好府上早请了位郎中为娄氏调理身子,这才让云宿雪求了来。
那郎中进屋不过一刻,便摇着头出来直言人没救了。
后面也如郎中所言,她姨娘很快消瘦下去,躺在床上憔悴的没了生气。
云宿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郎中,她绝对不会认错,可娄氏娘家派来的人,怎会出现在镇远侯府?
二人争论激烈,丝毫没注意到躲在树丛下的云宿雪。
“我照你所说的...别忘....承诺....”
郎中语气变重,推门而出,而背对的人没有停留,脚步匆匆走远。
云宿雪蹲在原地,细眉皱紧,她直觉这其中必有蹊跷,如今局面尚未明朗,她在明敌人却在暗,要查,绝非易事。
素梅已在不远处唤着,云宿雪心事重重,随意折了一枝梅花便踏雪返回。
刚走过八角门,她便被小厮拦下:“少夫人,世子有请。”
云宿雪瞥了一眼半开的窗框,随小厮进了书房。
书房没燃火炉,云宿雪拢拢肩上披风,呼吸之间吐出白气,她抬眼,见谢将时正对手中书卷聚精会神,腿上连毯子都不曾盖,自然的拿过椅背上的大氅。
“寒气易入体,”她走到谢将时背后,看清了书上内容,语气放软几分,“夫君若染了风寒,妾身会心疼的。”
大氅刚接触到谢将时肩头,就被他抬手挥落。谢将时没去管地上的大氅,而是一把拽住云宿雪的手腕,将人生生拖到轮椅旁。
云宿雪猝不及防,胳膊掀翻了桌上花瓶,白釉瓷瓶从高处摔落,碎片四溅,瓶中插着的雪梅躺在地毯上。
谢将时力气大的出奇,云宿雪膝盖直愣愣跪下去,她痛呼一声,又很快咬住下唇将呼声忍了回去。
不知是痛意作祟还是情绪弥漫上心头,云宿雪眼眶一酸,热泪迅速充盈瞳孔,她面皮薄,眼周很快蹿红。
这样一副娇柔的模样,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升起几分怜惜,偏谢将时厌恶的要命,声音像掺了冰碴:“该把你送去青楼,娘子可比那的戏子会演。”
他的恶言恶语激得云宿雪心中委屈,苦苦憋住的泪终究落下,顺着流畅侧脸流下,滴在了谢将时手背上。
眼泪本是暖的,可谢将时在窗边待久了,冷风吹在身上不痛不痒,只让露出的皮肤变凉。
如此一来,眼泪带来的触感便分外强烈,让他不得不回忆起昨日,云宿雪将手搭在了他手上。
谢将时心火烧起,像碰到脏污之物一样,使劲甩开了云宿雪的腕子。
“滚出去!”
他大吼一声,云宿雪身子一颤,万分难过的被素梅搀扶着出了书房。
素梅见少夫人伤心欲绝,正要出言安慰,就见云宿雪将泪一抹,哽咽道:“我知夫君心中有苦楚,备马车,我要出府。”
素梅急忙去传,云宿雪用帕子将脸上泪一点点擦干,眼中哪里还有什么情根深种,她冷静的过分,末了嘴角勾出一抹笑。
她正愁如何出府暗查那郎中,谢将时倒递了由头来。
————
侯府马车行驶在宽敞街道上,云宿雪掀起帘子,凝视着不远处的医馆。
这已经是第五家了...
马车从城北转到城东,却还是没有那老郎中的一丝消息。
马车晃动一瞬,云宿雪掀起门帘,搭着素梅的手下车,面前的医馆不过一间狭窄铺子,里面散出浓烈的药香。
云宿雪照例唤了所有人来,眉宇间一股忧愁之色。
“我家夫君腿不能行,若有医术高超的郎中可有解决之法,我必有重谢。”
她说着,取出一个荷包,轻轻松开系带,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冒出来,引得药童露出贪婪之色。
上京医馆众多,若得贵人相中,一次赏赐便抵医馆一月营生,他们医馆只有一位老郎中坐镇,入不敷出早是常态。
可听到云宿雪口中的腿不能行,即便是终日待在医馆的小药童也明白来人身份。
镇远侯府那位煞神,即便有法子,谁又敢打包票能治好?
一时之间没人敢开口,云宿雪自然看出来药童欲言又止,又往上加了筹码。
“侯府正缺一位郎中,”她停顿一下,语气放慢,“若有办法,我定将人请进府,好生招待。”
果然,药童再忍不住,嘴快说出来:“夫人,我师傅虽名不见经传,却有一本祖传医书 上面正记载了治腿疾的法子。”
云宿雪激动的起身,将荷包往药童手里一塞,让他继续往下说。
“书中有记,有一珍稀药材名唤玉髓芝,若配以另一味药,可医死人药白骨。”
“什么药材,侯府可有?!”
药童卡了壳,医书师傅不给旁人瞧,他也是偷看的。
素梅忙扶住云宿雪质问:“那你师傅现在何处?”
“师傅说要见贵人...今日还未归”
药童更惶恐了。
云宿雪一直平静的面容如同坠入一滴水,轻起波澜。
“那位郎中可否是白胡灰发,”她努力平稳了声线,“手中拎了刻有荷花纹的药箱?”
“正是。”
云宿雪垂在袖中的手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提醒她要时刻保持理智。
她轻拍素梅的胳膊,示意人将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自己则重新坐回了木凳上。
云宿雪指尖抚过木桌,老旧的桌面上已出现裂痕,上方只摆着木盒,盒内装有四格药材。
她特地观察过,这医馆不似前几家,多是成色一般的常见药材。
云宿雪又从腰间取下玉佩置于桌上:“既不知归期,那我也不急于一时,先将你们这里最好的药材包起来。”
药童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从后院端出个木盒来,上面摆着一株人参,饶是云宿雪对药材并不了解,也能一眼看出这人参不足百年。
“大胆,竟敢哄骗世子夫人!”素梅横眉倒竖,指着药童鼻子骂开,“这人参如此普通,也敢往侯府送吗?!”
药童拼命摇头,只是一味弯腰求饶,解释着这已经是店内品相最好的人参了。
云宿雪静静凝视着木盒,红布上人参根须歪歪扭扭粗细不一,最长的须子也不足两寸。
素梅还想再骂,被云宿雪拦住,她淡淡瞥了一眼脸色通红的药童。
“若有百年以上的人参,先紧着送到侯府去。”她说罢出了医馆,没有再命马车向城南去,而是打道回府。
...
侯府门口早有丫鬟等候,将药材一批批送入库房。云宿雪先行回了院子,她靠在贵妃榻上,摆弄着折下来的红梅。
开得鲜艳的梅花斜斜插入瓷瓶,摆在桌上隐隐能闻到梅香,云宿雪双眼微阖,叫住上茶的素梅。
“去将库房近两月的账本拿来,还有,你差人出趟府...”
素梅缓步退下,屋内重归寂静,云宿雪单手支着脑袋,指节抵在额角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按着。
谢将时路过正房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的位置恰巧将红梅与云宿雪发髻上的那只蝴蝶簪重合。
因着成婚第一日,云宿雪今日梳了灵蛇髻,上方别有一朵珠花,蝴蝶簪则从旁边斜着出来,珠链随她动作晃动,闪着细碎的光。
即使谢世子对自己这位娘子万分嫌弃不喜,也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上京,云宿雪容貌也不输任何贵女。
雪肤红唇、明眸皓齿,比之年老色衰的那位,更显清贵,不怪她如此不爽,屡次想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