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灵魂之死

    二十一、自由灵魂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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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负面情绪总带给你如此强烈的感知呢?仿佛你生来就要被这些痛苦的东西长久折磨,直至命运自你的疯癫中汲取满足的硕果。然而你仍知晓,对命运的一切指控,不过是渺小虫豸在广阔世界中面对无从抵抗的伟力时的虚弱抱怨。

    它所具有的价值只是将你的无力推脱给无形而冰冷的规律。

    “所以我从来都不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强者,就要改变环境!”

    你的朋友卷起尾巴,将你分拨出的一小块饼干卷进了自己软乎乎黏答答的身体内部,酸性物质瞬间将饼干分解得一干二净。

    你的朋友惬意地甩了甩尾巴,用缆线连结起的机械嗡鸣着,模拟出一个饱嗝。

    ta是你在与阿基维利同行时遇到的、和你一样拥有人类智慧的同胞,人类的大脑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在ta半透明的身体内部生长,挤占运动和维生功能的空间,将ta变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ta甚至难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蠕动前行,唯一尚且灵活的只剩下外置的细尾巴。

    而你从自己不服输的朋友、倔强的同胞那里听到了ta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只是一些能够塑形的沙土、而后是用以支撑的木片、铁片,这些寻常的东西让你的朋友迈出了探索的第一步。

    最艰难的一步迈出去了,后来就简单多了,你的朋友用灵活的尾巴制作了许多能辅助运动的工具,当ta发现有五根指头的人类比ta的尾巴灵活,就制作出了外置的发声器官,来与这些“傲慢的家伙(你的朋友的原话)”做交易。

    你的朋友没有发声器官,穿透身体的缆线控制着ta制作的机械,柔性合金搭建起支撑身体的框架,辅助ta的运动和发声。

    此时,雌雄莫辨的合成音正愤愤不平地向你抱怨:“博识尊在上,你能想象吗,我的同胞?都什么年代了,他们还守着那一套过时的认知!我都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们居然认为‘一只驾驶机械仓的诺布莱斯虫真是个可怕的幻觉’,博识尊的运算器啊!他们是认真的吗!?”

    你小心拨过去一颗圆滚滚的樱桃。

    你朋友的尾巴像击球一样抽中了它,红色的圆弧精准穿过密密麻麻的缆线,落在了光滑柔软的外表皮上,然后“啊呜”一声合成音,樱桃连肉带核消失在了你朋友的身体中。

    “哎,不过也不怪他们,要我是个正常人类,恐怕也很难相信一只诺布莱斯虫会具有如此智慧!”ta的身体灵活摆动,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得意大笑的表情符号,“所以,我就给自己取名‘诺布莱斯’!等到我加入天才俱乐部那天,我将以我种族的名字,向全宇宙宣告这一颠覆性的事实!”

    你眨眨眼睛,根据你朋友的进食速度,再次挑出一颗樱桃拨了过去。

    “喂、喂,我的朋友、我的同胞,啊呜,”ta挺直身体,显示屏上出现生气的井号,“不要像喂宠物一样,啊呜,喂我啊!”

    你看了看已经空了的盘子,听话地点点头。

    ta灵活地翻了个身,体内的软性合金生动地展现运动的轨迹,让纠缠的缆线重新排列整齐:“说了这么多,你呢,我的同胞?”

    “你想听什么?”你推开盘子,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平视着ta。

    你的朋友愉快地甩着尾巴,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尽力表达自己的漫不经心:“嗯,是这样的,你看,虽然你的生理构造是人类,但自我认知是虫子;我呢,虽然长得不太像虫子,但确确实实是只虫子。我在宇宙间游荡这么久,都没见过像咱俩这种类型的,所以,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好朋友了。但是——我的朋友,你有几个好朋友?”

    “朋友……?是我们这样,会说话、会分走食物的关系吗?”你向ta求证。

    屏幕上出现两个旋转的圈圈,你的朋友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跳了起来,灵活的尾巴抽在了你的手背上:“笨蛋同胞!”

    你不明所以眨着眼,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背,然后疑惑地望向ta。

    “好吧。”ta嘟囔着,显示屏上列出了“朋友”这一词的定义,学术性的词语让你更加不明所以,而你的朋友模拟着吸气声,似乎正在做心理建设。

    “听好了,我的同胞,这一词语对不同的人来讲有不同的分别,而对我来说,它唯一的判定标准就是、就是‘能为某人而死’!明白了吗?”

    ta身上展现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你想了想,对比了一下,发现有些像面对天敌的小虫子,回避和瑟缩都如出一辙。

    但后来你慢慢明白,ta是在“紧张”,那是一种属于智慧生命的幽微情绪。

    而你记忆中的朋友仍在喋喋不休,ta带着那身笨重的装备跳到了你的肩上,在你耳朵边放大了合成音:“所以,你听好了,我可以为你死!明白了吗!我——可——以——为——你——死——”

    ta是第一个对你这样说的朋友,你最最珍贵的、能为不死的你而死的朋友,但你那时候并不明白,于是向ta强调了你的基本属性,气得他转过身好一会儿不理你。

    于是在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你总是不停回想、不停假设,若你最珍贵的朋友真的是为你而死……该有多好。

    不至于……痛苦而毫无尊严。

    即便并不理解朋友的话,你依旧能感受到共通的心意,于是你就在你珍贵的玻璃球中为ta挑选了一个位置,询问ta喜欢的图案,折出了一只小小的纸鹤,作为宇宙通讯的工具,放置在了晶莹闪烁的玻璃球中。

    你的朋友对你的神奇工具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向你询问它的功效,除了能够进行长距离的通讯,还能带来奇妙的心灵链接,你的朋友试用了一下,用翻跟头表达ta的兴奋。

    “太酷了!”ta大声说,“我现在看什么都像能一根缆线碾死的弱……”

    ta中断话语,然后忽然凑到你面前,停了一会后又怒气冲冲地不理你了,而你好奇地感受着来自ta的多变的情绪,等待着心灵中的波澜平复。

    现在想想,你的朋友也拥有能被你一根手指碾死的战斗力,而ta会为你没有特殊对待而生气呢……

    纸鹤被你的朋友仔细地容纳进身体,ta艰难地包裹着有些大的工具,嘟囔着:“要仔细不把它消化还真有点难……”

    于是ta多添加了一些合金为纸鹤做了个小箱子,虽然取用有些不方便,但总归让它脱离了被消化的悲惨命运。一切准备就绪后,你拥有远大理想的同胞、你最最珍贵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列车,继续追逐ta的目标啦。

    虽然很忙,但ta依旧会向你分享ta又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又重塑了多少庸人的世界观,咯咯笑着向你分享ta刚想的笑话:“‘连诺布莱斯虫都不如!’这下成真的了!”

    不以人的意志改变之物仍旧按照既定的步调前行,你的视线未触及之处,命运的罗网受拨动而将震颤层层扩散到相连的每一根丝,为捕食者指明猎物的方向。

    你的手掌中,小小的纸鹤将你朋友的喜怒哀乐传递,仿佛你与ta共享了人生,ta授予自己的意义,也成为了你的意义。

    可你最后感受到的,只有可怕的痛苦、可怕的空白。

    【我的同胞……】

    【我的朋友……】

    【我是个……玩笑。】

    仿佛淤泥溅落的声音,而后是软性合金超出受力范围的哀鸣,最后传递给你的是无穷无尽的喜悦、无穷无尽的好奇,杂乱的心音中传来尖锐的笑声,轻快的语调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趣味:“我的同胞,我的朋友,你在哪里?我要去找你!”

    -

    你原本不知道祂。

    而你知道他。你第一次看见他是在车厢的过道中,那时已经很晚了,你能感知到车厢中无数道均匀的呼吸,摇晃着梦乡的摇篮,而站在观景车窗的人显然没有为此出力。

    他的头发在阴影中呈现深邃的黑色,与你的头发和眼睛同色,这让你感觉亲切,即便是在星穹列车中,你也从没见过和你同样配色的人。

    然而走近后,你有点失望,他的头发是很深的酒红色,黑色只是光影狡猾的把戏,操控你的高兴和失落。

    即使你的脚步轻之又轻,他依旧发现了你。

    “晚上好,可爱的小姐。感谢无眠的夜晚,让我们在此相遇。”他装模作样行了一个夸张的礼节,同样深酒红色的眼睛给你纯黑的错觉,他的脸上摆出了一副你未见过的笑容,仿佛被固定了的弧度按照需求粘合在脸上。

    “你是……?”你轻声问道。

    “失礼了,原来我还没自我介绍。”他将手背在身后,掷出一顶礼帽,纷纷扬扬的扑克牌像烟花般喷洒,清脆的响指后,礼帽中堆上了满满的糖果,“我是刚刚来到星穹列车的、不值一提的无名客,我的声名太过渺小,羞于在您面前提起自己。请您收下我的见面礼,就当作我们已然相识。”

    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这是你的第一印象。

    你从礼帽中取出一颗糖果,透明包装里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你,你闻了闻,是牛奶和巧克力的味道。

    “感谢您的赏脸,下次再会。”

    他将空了的礼帽放在胸前,再次弯腰行礼,哼着歌隐没进黝黑的过道。

    你含着糖果,低头看了看,原本在脚边成堆的扑克牌已经消失不见,窗前的桌子上,黑白棋摆出了一个笑脸。

    第二次看见他依旧是在车厢过道,你摆弄着黑白棋,拼出一个又一个图案,而后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像雏鸟一样四处张望的他出现在你眼前。

    他露出再惊喜不过的笑容,大踏步来到你面前,明亮光下的酒红色晕开冰冷的艳丽:“好姑娘,能帮我个忙吗?我请你吃大餐。”

    你点点头,被他拉着小跑向闹哄哄的娱乐室。他打开门,欢欣而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聚集了全部人的目光,在看到他身后的你时,室内突兀陷入寂静,空气像充满了尖针般险恶。

    “尊敬的诸位旅伴,”拉着你的人声音轻快,“我将我的幸运女神带来了。”

    寂静因他的话语延长了生命,由智械轻轻拍击手掌的声音终结,桑-3000豪迈地笑着,腰间延伸出的激光炮拍在了桌子上,轻薄的扑克牌都被吓得抖动起了身体,她说出了很著名的炮灰言论:“很有勇气嘛,新人。”

    你视线游移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要去提醒她还是要敲定立场保持沉默。

    他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我还需要谦逊吗?旅伴们,我的幸运女神就在这里,我难道要故作姿态让她蒙羞吗?”

    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当然,如果诸位感到害怕……”

    “开始!现在开始!”机械手拍打着桌面,也不知桑-3000怎么让她面无表情的钢铁脸庞呈现“恶狠狠”的情绪表达,但你清晰地感受到了。

    你的视线再度游移,决定做一个乖巧的吉祥物。

    你很少有机会去了解这些棋牌游戏的规则,毕竟让你好奇的广阔未知很多,你难以将目光分给其它东西,所以你半懂不懂地听着规则介绍,纯粹享受着无名客们聚集在一起时的氛围。

    但从周围人呼喊时的情绪和他桌上越来越多的筹码,你还是能知道这几轮究竟谁胜谁负。

    不妙的是,他的胜利反而让其他人越挫越勇。你听着纷乱的呼喊,有些无聊地低下头,盯着桌面上色彩纷呈的小玩意。

    他悄悄将一颗眼球糖果塞进你手中,这次是牛奶和红酒的味道。

    “尊敬的旅伴们,我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声音盖过了周围人的呼喊,“黑杰克,一局定胜负如何?”

    这个纯粹考验运气的游戏博得了一致赞同,他轻松地笑了笑,迅速抽出了三张牌:“九、二、六,十七。还没有超出二十一,那我再取一张。”

    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逐渐停下,目光聚集在他抽牌的手上。

    “三。总和二十,看来我的运气依旧不错。”他耸了耸肩,却没有停牌,摸向了下一张牌。

    突然的寂静和周围人的过分紧张让你有点不自在,他看着最后那张扑克牌上的字母,忽然笑了起来,将牌掷在了桌子上:“一。二十一点,黑杰克。”

    为纯粹胜利的欢呼声响起,他从牌桌前起身,这时候才知道谦逊地颔首表达友好。不论如何,通过这场游戏,他似乎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友善。

    你趁此机会悄悄揭开包装,将糖果塞到了嘴里。

    他转过身,忽然拉住了你的手,将响亮的亲吻留在了你的脸颊上,然后带着你窜出娱乐室,用得意的笑脸拉足了仇恨:“向我的幸运女神致谢。现在,我们要逃跑喽,好姑娘。”

    你瞪大眼睛,被他拉着在列车中穿行,看着他比引航员还熟悉路径,轻松甩脱了不知为什么要追你们的人,潜入了帕姆的厨房,娴熟地从一堆废弃的纸盒子里摸出了精致的蛋糕,十分具有仪式性地摆到了餐盘中,在周围精心装点了柠檬与薄荷:“为我的幸运女神献礼。”

    嗯……这好像是帕姆的蛋糕。

    他不知羞耻地在被借人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借花献佛。

    于是你果断地吃掉了蛋糕。

    不论你请不情愿,但这件事似乎让他认为他与你相熟,并热衷于在各种时间段对你进行突袭,简直就像个能藏在影子里的幽灵,在你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呜哇”一声跳出来。

    为了找准最精妙的惊吓角度,他长久的注视似乎也成为了理所当然,让你习惯于将他的视线当作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的事物,所以你在他本应不在的开拓旅途中感受到相同的注目时,丝毫没有引起你的警惕。

    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星球逐渐冰冷的尸体结块变形,山峦扭曲成瘘管,河海干涸为伤疤,死去的植物垂着腐臭的头颅,土地翻涌着致死的毒液,唯一安全的地方,守卫着严酷的冬。

    你的朋友,季节的精灵,“冬”。

    你在这片已死星域的边缘听到了祂的求救,于是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一片严寒的领域,这里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厚重的雪花是祂为自己准备的棺柩,祂的子民在冷酷的季节中寻求生路,从祂生活的纯净镜湖中取走精灵的尸身,以死亡的代表延续生的火苗。

    “已死星域的遗民们,丰饶为我授肉,若你们能忍受成为不死的族裔,就请自我身上取走血肉,延续你们的生机。”

    久违的篝火燃起,围绕着你栖身的餐桌,“冬”的子民翩翩起舞,为减少热量消耗的动作端正迅捷,他们古老的语言也因生存的压迫简化为短促的指令,而你依旧觉得美丽,文明初诞的火光燃烧着丰饶的金枝,在雪中照亮微小的希望。

    所以,“冬”,为什么要哭泣呢?

    你并不感到痛苦,看到那些因你延续生命的人,你只有无尽的幸福、无尽的幸福。

    而祂不回答,只是流泪。

    你怀揣着满足、怀揣着疑惑穿过克里珀壁障,目睹了希望微火的灭却,星穹列车的车厢碎片燃烧着,击毁在星球的表面,分裂它脆弱的尸身,“冬”生活的镜湖燃烧着、燃烧着,直至与周围带毒的淤泥同色。

    你再没有听到呼救。

    你看到他,在铺平的的残骸间,车厢过道对宇宙敞开,燃烧的星火间闪动渺茫的微光,礼盒、彩带、摇曳起舞伴奏的面具——你明白了,这场毁灭是他缺少的焰火。

    他张着手臂,轻巧地腾挪旋转,在碎裂的车厢间表演一出独角戏。

    你听到祂尖锐的笑声,在无数面具齐声高唱的笑里,你捕捉到独属于祂的那一声。

    你无法忘记的、熟悉的笑声。

    【我的同胞……】

    【我的朋友……】

    【这也是个……玩笑。】

    你僵硬地站在澄金的壁障间,看着祂踩灭燃烧的火光,在残骸间跳跃着接近你。

    “好姑娘,要和我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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