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今天天气真好啊!”
背靠着大树假寐的少女在听到声音后睁开了眼睛,她微微仰起头,瞧着碧蓝的天空,苍穹之下飞舞着鸟儿,她的眼眸中显露出无尽的向往,她向往自由飞翔的鸟雀,不被任何事或物束缚着,如果她也能离开江水这个小镇的话……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江听想着:是的了,今天出太阳,天气很好。
“江听,你也来接弟弟啊。”
江听抬眸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顾执凡,她笑笑,“对啊。”
江听和顾执凡两人是在小学结识的,初中一个班,到高中依旧是一个班的,这可能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同样是来接弟弟,你怎么来的这么慢,不怕小朋友抱怨吗?”
对于江听的打趣,顾执凡反而笑的更欢了,“小朋友还没放学,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倒是你,自己一放学就连忙赶过来了,别累着。”
江听笑笑,对于顾执凡像个老妈子一样的安慰话,她根本就没多在意。
“你也知道,我现在只有我弟弟了。”
在说这话时的江听眼底划过一丝哀伤落寞,不过很快,她就立马用嘴角的笑意掩盖住了自己的脆弱。
江听她这个人吧,从小就要强。
顾执凡无声地叹口气,他无奈地摇摇头,“江听,你一个人照顾一个五岁小孩实属辛苦了。”
“是啊,没有你那般自由。”
“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江水?”
江听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两声,半开玩笑道,“顾执凡,你这是打算劝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好好读书?”
顾执凡闻言皱起眉头,“你之前的成绩明明……”
江听并不想听他说之前的任何事,所以她果断打断了顾执凡的话,“顾执凡,你也说了那是之前,竟然这样,那就让之前的所有事都过去吧,我现在只想和我弟弟好好活下去。”
“不过,”江听还是一副笑眼盈盈的样子,她总是这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来掩盖心底的痛处和不堪,其实,她把“活着”这两个字看得很重,她只是表面不在意而已,“我现在觉得,活下去对我来说很难。”
顾执凡看不得江听这幅模样,明明她心疼得在滴血,却还要撑起自己的笑颜来面对这残忍的世道。
江听和顾执凡又聊了几句后,才在校门口发现最晚出来的江景。
五岁的江景和十七岁的江听长得很像,只不过,江景有的是梨涡,而江听的是酒窝。小江景背着米黄色的小书包,迈着小碎步,展开了笑颜朝江听这边跑,江听张开双臂将小江景拥入怀中。
江听和江景相依为命两年。两年前,他们的父母闹离婚,没有一个人愿意带走江景,而江听也不想跟着他们任何一人,他们便让江听留在江水镇照顾江景,而他们只负责每个月给江听打生活费。
在这个偏僻的小镇,这种事多有发生,这个世道往往人心最难揣摩。在两年前,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孩过着难以言说的生活,如果不是江景的存在和住在隔壁的李阿姨一直在照顾他们姐弟俩,江听可能早就轻生了。
可以说,江景是江听活下去的动力。
江听揉揉江景软趴趴的发顶,“走吧,我们回家。”
顾执凡看着江听,对她道:“要不上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妈还挺想念你和小景的。”
“不了,不麻烦你们 。”
听到江听毫不犹豫的拒绝话后,顾执凡也不好再劝道什么。“那好吧,你们回家路上小心点,明天见。”
江听点点头,“明天见。”
江听话毕,便牵着江景的小手朝他们家的方向走,一路上,小朋友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喋喋不休的江景十分好奇他姐姐的所有事,“姐姐,你和那个大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吧。”
“那姐姐为什么不答应朋友去吃饭呢?”
“阿景,我们有地方吃饭,没必要去麻烦别人,我们不能给别人添加麻烦。”
“可是姐姐,阿景也会邀请朋友一起玩耍,这样我们可以邀请大哥哥来我们家吃饭呀!”
江听蹲下身和小朋友对视,她轻柔地摸摸小孩的脑袋,“听你的,那我们下次可以尝试一下去邀请大哥哥来我们家吃饭。”
“好耶!”
江听带大的小孩子还是那般天真无邪。江景很乖,也很聪明,很多东西不用江听或是老师去教,江景就会,比如乖巧懂事,从不让江听担心。
吃完晚饭,江听便牵着江景的小手,带着小朋友去公园散步。
七八点钟的江水,天才刚刚转暗,公园里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老人家们在跳着广场舞,小孩子在一旁吵吵闹闹,江听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江景跑去和同龄小孩玩耍。
江水的夜晚永远没有寂静,只有寂寞才会愈显愈烈。
江听低着头玩手机,突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江听看着来电备注,她皱皱眉,一副很不愿意接听的表情。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得按下接听键。“喂。”
手机里响起了令江听厌倦的声音。 “小听,你考虑好了吗?”
江听眉头越皱越深。她考虑什么,她还需要考虑什么?难道抛弃江景去跟周志严,去当他获取利益的工具这个问题还需要她考虑吗?
“我已经明确的告诉过你,我不会答应的。”
“小听,我好歹也是你的父亲,你就是这样和自己父亲说话的!?”
这就是恼羞成怒的表现。江听对此感到很讽刺。
“那你会选择养小景吗?”
那边沉默了,对于他们来说,五岁的江景只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他们而已。
半晌,手机里再次响起那厚重的声音,“把江景放去你妈妈那里。”
江听两年前还叫周惜听,自从她独自开始带着江景生活的那天开始,她让她母亲托人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就是不想再与她那个人渣般的父亲扯上关系。
江听和江景的生活费都是由他们母亲江娅在给,而他们那个父亲,从没在意过他们过得怎么样,这次打电话来,不过就是他的那个二婚对象不能生育,而那家人又实在喜欢女孩,所以为了他的自身利益,周志严将主意打在了江听身上。
“父亲,算我求你,别再这么自私了,我不能离开小景。”
“周惜听!你是不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听到这个名字,江听瞬间就恼火了,这个名字储存了太多以往的事,而那些事全是江听不想再次记起的,在那片记忆深海里,有的只是无穷的墨色海浪。
“父亲,我现在叫江听。”
“还有,我也只是叫你父亲而已,你说过的,我之后是生是死不关你的事,所以,我也不会在意你的生活是怎样的。”
“小听,你不是说你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吗?你来跟我,我们在北方的大城市生活,好不好?”周志严开始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江听不为所动,“父亲,我现在是笼中之鸟,是你们亲手为我上的锁。”
语毕,江听便挂断了电话。
江听抬眸朝那位笑眼盈盈的小孩望去,而小朋友像是与江听心有灵犀般,江听望过去的那瞬间,小朋友就立马转身朝江听狂奔而来。
江景一头扎进江听的怀抱里,奶糯糯的小孩撒着娇,“姐姐,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江听刚刚还阴沉的心情瞬间晴朗了起来。“好,今晚玩的开心吗?”
乖巧的小孩主动牵上姐姐的手,边走边小幅度地摇晃着,“开心!”
“那就好。”
“那姐姐你呢?”
“我啊,看到你开心,我就开心啊。”
江景抓着江听的手紧了紧,他其实看到姐姐不开心的。
他们住在小巷子里,这里的道路两边都种植了常青树,还安装了路灯,暖色灯为他们照亮回家的路,以至于行人不会迷路,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小孩依偎在江听的怀中睡得香甜。
他们的隔壁住着一位人美心善的妇女,她离异带着一位十岁的小男孩,她对他们姐弟俩很好,李晓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照拂着,所以她很是心疼江听,她不知道在那样黑暗的家庭下,是如何培养出江听这样的小太阳。
李晓每天都会站在屋门口前,提着小灯等着江听抱着熟睡的江景回家。江听有个习惯,她喜欢饭后带着江景去公园玩耍,七点出,九点归,而李晓在得知后,她便养成了每天晚上打着灯在屋门口前等江听他们玩耍后归来,只有在看到他们安全进了屋,她才能够安心。
看见李晓的江听笑着和她打招呼,“李阿姨,晚上好啊。”
李晓压低声音,笑笑,“小听,晚上好啊。”
“快回家,晚上的温度不高,小心冻着。”
临近十月的江水,晚风呼呼地吹着,是冷的。
“好,那李阿姨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回到家中的江听将江景小心的安顿好后,才开始收拾自己。
今天一如往常,一样的累。
将自己打理好的江听刚想上床关灯睡觉,手机便传来了消息的提示音,江听好奇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
一枝花:江听,快快快,数学试卷写了吗?
肆意:老师今天有布置作业吗?
一枝花:!!!
一枝花:你完了,不止数学,明天第三节语文课还有默写古诗,我猜你肯定没记。
肆意:……我想,我可以临时抱佛脚。
一枝花:再见吧,我今晚要和函数大战三百回合。
和南枝意聊了几句的江听睡意全无,她犹豫了半晌后,从一旁的书桌上拿了本古诗词小册子开始无声背诵。
江听一边背着古诗一边下床穿好拖鞋,她去为睡在旁边小床上的江景掩被子,江景睡得很香,他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江听对此感到很欣慰。
小江景长的很秀气,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浓密又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小嘴宛如一颗漂亮的小樱桃,就因为他的长相过于秀气,才会常常被人错认成小女孩。
江听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床,看向手机时,已经快十点半了,她记完最后一首古诗,将手机和小册子一起搁在床头柜上。
“我天,七点三十四了!”
江水三中早上八点二十分开始上第一节课,晚上可以选择回家住,外宿生五点十分放学后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也可以不用上早读,但正课是不可以迟到的。
江听是骑自行车去上学的,一般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学校。
她连忙将自己收拾好,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江景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门。
江听敲响隔壁房屋的门,李晓的声音很快便传了出来,“谁?”
“李姨是我,江听!”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随后,李晓那张漂亮的脸便出现在了江听的视线内,“小听啊,怎么了?”
“李姨,这次小景也拜托你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李晓颇为无奈地笑笑,“好,你快去上学吧。”
“谢谢李姨!”
“不必和我客气。你还没吃早餐吧?”
“路上买。”
“你骑车慢点,别摔着了。”
“好!”
江听也就口上说着会在路上买早餐,其实不然,她蹬着自行车到达学校时,还有十分钟打上课铃。
她将自行车开进停车棚,停稳上锁,便连忙抬腿向教室狂奔。
江听前脚刚在座位上坐下,数学老师张叶后脚就踩着高跟鞋,手拿着教案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
张叶是江听所在的高二(9)班的班主任。
她走进教室,站在讲桌前,先是将教案放下,再是扶扶眼眶,而后便扫视了一遍教室,最后开始讲半节课的大道理。
“今天也没人迟到,很好,希望大家继续保持。”
“然后,我们开始检查作业!”
紧接着,鬼哭狼嚎声从教室的四面八方传来。
“没写的出去罚站!”
闻言,江听与她的同桌南枝意对视一眼后,自觉地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座位。
顾执凡因为身高原因,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上。江听她们要出教室门就必须经过顾执凡身后。就在江听快要路过他时,顾执凡悄悄地伸手拽住江听的衣角。
江听停下脚步看他。
顾执凡轻声问道:“江听,你是不是没吃早餐?”
江听愣了会,而后便很快展开笑容,她也学着顾执凡的样子,压低声音,“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
“我这还有油条和饺子,你吃吗?”
走在前面刚一脚踏出教室门的南枝意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后,她又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南枝意双手环胸,身子半靠着门框,歪着头看江听和顾执凡,“哟,班长,你搞区别对待啊。”
“你也关心关心我呗,我也没吃早餐呢。”
顾执凡眉头一皱,不悦道:“我就不给你,谁让我和江听的关系最铁呢。”
“还有,你没吃不知道自己去小卖部买点面包吃啊?”
又来了。顾执凡和南枝意从高一开始就不对付,而江听夹在他们中间,对他俩之间的拌嘴已经习以为常了。
江听无奈地摇头,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他们的时候,张叶的视线便望了过来,吓的江听又将话咽了回去。
“你们在小声密谋些什么?”
江听心虚地捏捏鼻尖,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心虚,“报告老师,刚刚班长在为我们做思想教育。我们发誓将忠于党忠于国家,争做新时代的有志青年,为国家建设和发展奉献上我们的力量。”
语毕,全班人便哄笑起来。
顾执凡愣住了,而南枝意立马站好,在一旁连连附和。
“……”张叶对江听说的话感到麻木,甚至还可能被气笑。
“你们赶紧给我出去!”
等江听和南枝意走出教室门时,九班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经站了七八个差生,这一层一眼望去,每个班级外的走廊上都站了人,而他们班的人是最多的。
江听百无聊赖的站在后门靠墙,南枝意则站在她旁边。
站得无聊的南枝意余光瞥见了正朝他们慢步走来的两人,她激动得朝江听的肩膀拍了一巴掌,“听听!你快看那个跟在康主任身后的帅哥是谁啊?”
江听扭头看向南知意所说的那人,四目相望,江听一怔,她下意识的回避视线。
那人从远处走来时,眼神就锁定在了江听身上,他将女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南枝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用手肘碰江听的手臂,“你怎么回事?”
江听看她一眼,“有点饿了。”
江听有点后悔没把油条和饺子拿出来了。
“……”
南枝意不语,她深知江听是在转移话题,只是用眼神在那人和江听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康主任带着那人直径走到她们班门口站定,他招手让她们这些罚站的学生回教室坐好。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江听用余光瞥见那人侧过头正在看自己。
他鼻梁很高,微微低头,额发自然下垂,碎发半遮住漆黑狭长的眼,睫毛不算很长却十分浓密,深褐色的眸子尽显清澈,他穿着江水二中的蓝白色校服,左胸位置绣着一个淡红色的校徽,肩宽腿长身形高瘦,站在门口宛如一颗挺拔的松树。
“好了,大家安静。”
康主任一开口,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瞬间坐直不再说话。
“这位是转校生,他叫林迟深,今天刚来我校报道,”康主任看向他身后之人,“今后你就在九班好好学习。”
康主任走前还拍了拍林迟深的肩膀。
康主任一走,安静的班级瞬间炸开了锅,江听在她们的谈论中听到最多的一句无非就是——这个转校生也太帅了吧!!
张叶将他安排在最后一组的最后一排,因为只有那里还有个位置。
不出一节课的时间,高二九班转来了一个超级帅气的学霸这件事立马在校园平台上传开了。
早上的前两节课,江听在昏昏欲睡中度过。而在第二节课下课的课间操结束时,众人准备回教室,张叶在楼梯间叫住了江听和林迟深。
“江听,你带着林同学去教务处拿书。”
江听停下脚步,她感到疑惑地看向张叶,这种为同学服务的事难道不应该让班长来吗? “为什么是我?”
“我看你比较闲。”
江听轻声轻语,“老师,这是惩罚还是想让我多运动运动呀?”
张叶瞪她一眼,狠狠的留下一句“惩罚”便毫无留念的转身离开了。
江听带着林迟深来到教务处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铃声落下,江听的耳边便传来一道男声,她抬头看向林迟深,这人眼中的情绪不明。
林迟深的声音清冷温润,如清澈干净的泉水,洗净一切尘埃。江听静静的看着他,她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了“思恋”二字。
他说,“江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