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于空中,安西只觉得那日头仿佛越来越大,吐着滚烫的火舌,仿佛要把人吞噬。灼热的光让人睁不开眼。
安西用手臂挡在额前,减去一丝灼光,他本骑着一头骆驼,可不慎走进了沙涡地,骆驼被黄沙卷入涡中,多亏安西反应快才逃过一劫。
物资都让骆驼驼着,安西身上只剩一只水囊。他在黄沙地中走着,每一步都会陷出一个坑。
安西今年刚高考完,正值暑假,他便拿着积攒的钱来到了新疆。
这是新疆的沙漠地带,有古丝绸之路的遗迹,安西这回来,就是想寻一寻先祖的遗迹。
听起来有病一样。
但安西却莫明觉得,自己必须要走这一趟,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他,让他前去。
于是他便来到了新疆,花大价钱请了一个当地人做向导,毕竟这可是沙漠腹地,没点胆子还真不敢来。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他们在沙漠中缓缓前行,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他们遇到了沙尘暴,强劲的风卷着黄沙,筑起一道道屏障,弥漫在空中,足有四五米高,不停地旋转。
黄沙漫天,风来得猛烈,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路都被遮挡了。
安西在劲风中前进,他大喊着向导的名字,不但无人应答,还吃了一嘴的沙子。
沙粒在口中的口感不佳,安西连忙吐掉了。
情况看起来相当不妙,他和向导走散了。
等风沙过去,路上的痕迹被遮的干干净净,根本看不出有人来过。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万里黄沙,望不到尽头。
安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拿出指南针。
指针转动,摇摆不定,显然已经失灵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安西眨了眨眼,额头的汗珠好像流进了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安西拧开水囊喝了一口水,口里的火辣感稍稍减弱,现在这水是救命的,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水源,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收拾好一切,他便上了路。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是眩晕感越来越重,水也喝了很多次。
那甘甜清澈的水此刻是唯一的救命药。
但此时就剩个瓶底了,安西已到了穷途陌路之时。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没有任何活物。安西脚步虚浮,双腿已然疲惫到了极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凌迟。
再走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苟延残喘地挣扎煎熬。
安西颓废地坐在地上,沙子粘在裤子上,他喝了最后一口水,大刑得释般躺了下来,手搭在额头上。
望着烈阳,安西不免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凉,同时又有一分淡然。
悲凉的是自己无父无母,也没啥朋友,死了也无人发现,直至变成一堆白骨,与黄沙做伴。
淡然的是人早晚会死,他只不过比别人早一些,也许下辈子可托个好胎,死前也没有牵挂。
想到这里,安西忍不住笑了一下,真佩服自己的乐观精神,他无意识地抓了抓沙子,沙子从指缝间流下。
忽然,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起来一看——
是一枚印章。
安西把他举在眼前,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玩意儿。
印章似乎是用玉做的,能看出来原本应洁白无瑕,只不过受风吹日晒,颜色早已改变,还有些细细的裂纹。
这枚印章做工应该十分精良,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精致非常。章底却并不是某种图案,而是两个字,还是繁体。
“周述”
安西轻念出声,看起来像个人名,应该是私人印章,多少也有些年代了。
观察完毕,再瞧也瞧不出花来,安西把它攥在手心,放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烈焰之中,被熊熊烈火烤炙,下一秒就会被烤死。
手里的印章似乎冒着点凉意,直透百骸,该是濒死的错觉了,安西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漠中升起一缕孤烟,黄沙渐起,漫过天际。
刹那间,天地仿佛变了个模样。
风在吹,尽是呼啸声。
……
深夜,繁星点点。
屋内,熏香被点燃,淡淡烟雾萦绕在空气之中。
罗纱帐内的床榻上躺着位面色苍白的人。因隔着层纱,并瞧不出真切,只隐约现出个人影。旁边还坐着个商旅打扮的公子,面容妖冶。他腰间挂着枚青色玉佩,花纹各异,很是漂亮。
他坐在床边,手指间把玩着枚玉章,尽是慵懒模样。玉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转动。
他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门被推开,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传了进来。
进了个下人,端着碗药汤,满脸恭敬模样。
“公子,药熬好了。”
“放桌子上。”
坐在床侧的男人微微转头。
“这里没什么事了,退下吧。”
下人领会,把药碗搁在方桌上便行礼退下。
周述站起身,去端了那碗药回来。
白瓷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汁药,散发着苦味。
他用汤匙轻轻搅动,汤匙与瓷碗碰在一起,发出轻脆的声音。
大夫说此人没有大碍,只是太久未进水,身体疲惫,按理说,此时也该醒了。
周述瞧着那人,唇色苍白,一缕墨发散在颈间,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
如果周述的人见到他,便会生起一股熟悉之感,却又不知道这股熟悉感由何而来。
此时稍有用心者,便会发现,那股熟悉感来自于他与周述六七分相似的脸上,连眼皮上的痣也不差分毫。
只是,相似却并不相像。
周述打量那人片刻,放下药,手指覆上那人的脸。
恶劣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安西仿佛身处梦中,周围皆是虚幻,只有无尽的黑暗相伴。他先是听到有人在说话,但听不真切,后又觉得自己好像溺在水中,喘不过来气,只有冰冷的水和无边的暗裹挟着他。
他求生的欲望强烈,忽见一刺眼白光,挣扎着,驱退那些黑浓的雾,一只手触到了光。
!!!
安西猛得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喘着粗气,胸腔起起伏伏,瞳孔都瞪大了,惊魂未定地看向四周。
“你醒了?”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清绻温柔。
安西循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冲击力极强的脸,妖冶靡艳,却又天生薄情。
安西惊地退了一步,倒不是被周述的美貌震惊,而是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安西善于观察,对人脸的细节特征能记得很清楚,见过的人绝不会忘。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安西紧抓着被褥,警惕地看着周述。
周述似乎感觉有些好笑,拨弄了一下腰间玉佩,缓缓开口。
“你问我吗?”他轻笑了声,眉眼尽显风情,“倒不如先解释你自己吧。”
周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安西。
“比如你的身份来历,以及——”
他顿了一下,眼底满是温柔,“这张脸。”
安西眼珠转了转,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城府极深,看似温和有礼,谦谦如玉,那盛满笑意的眼睛让人忍不住陷入,实则他的笑意不达眼底,透过那层伪装,只剩冷意。
安西在心里想着对策。
“我的身份来历——如果我说我是从异世来的,你会信吗?”
周述看着他,没吭声。
安西就知道他不信,也不再多解释,接着又道。
“你爱信不信吧,”他叹了口气,“至于我这张脸自然是天生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也并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巧合罢了。”
周述知道安西这话并没骗他,他已经检查过,此人并没有使用易容术或其它改变容貌的法子,可他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他们家世代为官,但到他父亲这一代,家族没落。周述父亲如今在朝中任职,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为家族出力。
可周述却无心从政,他自小便对经商有着浓厚的兴趣,常常去家里的铺子观摩学习。
周父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官员的儿子,哪能真去当一介商人,那可是社会末流,有钱无权,最让人瞧不起。
可偏偏周述就是走了这条路。
那夜,周父大怒。周述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周父也没消气。
本来关系就不怎么好的父子二人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二人一直置着气,谁也不理谁,而且周父已经开始着手培养府中庶子。
庶子得宠,他这个嫡子不受待见,那些庶子越发胆大,见了周述总要嘲讽几句。
周述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人,他向来睚眦必报。
那些庶子胆敢欺负他,他会数十倍地奉还回去。
庶子们明明知道是他做的,却又拿不出证据,自己又没手段。长此以往,庶子见了他都得绕道走,谁也不愿惹一身腥。
父亲已然厌弃他,又有无数人想要捅他刀子,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来顶替他的。
想到这里,他骤然停下了拨玉佩的动作,抬眼看向安西。
“藏好你的尾巴,我若抓不到你的把柄,也就信了你。”
安西额间浸着两滴汗珠,他握了握拳,指尖泛白。
“信不信由你。”
“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安西不再多说,他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在大漠中昏死过去,怎么一睁眼,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述也不废话,“你在大漠中晕倒,我的侍卫发现了你,而我又是个善人,见你奄奄一息,便命人把你救了。”
善人?他看着可不像。
不过这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毕竟怎么说这人也是救了自己一命。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要为自己解释一句,我本来确实要死了,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阴差阳错之下又被你救了,我也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西说完,看了周述一眼,又补充道。
“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你如果想要什么报答…”
“不需要,”周述注视着他,哼笑一声,“你现在连自己的来历都想不明白,又有什么能用来报答我?钱,我不缺,权,我也不稀罕——”
周述说到这里上下打量安西一下,嗤笑一声“至于人,我也不感兴趣。”
安西听到前两句就感觉自己好像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没错,他现在的确身无分文,囊中羞涩,也无权无势,但还是好气啊,这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不过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什么叫人他也不感兴趣?自己又没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那么敏感干什么?
不过谁让人家救了自己,安西只能在心里悄悄吐嘈
周述支着头,狭长的凤眼盯着安西,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你以后贴身跟着我。”
安西看到周述嘴角浮出一丝笑来,但好像并不怎么友好,没等他说话,便听到那个如击玉般清冷的声音又道。
“吃了这个。”
周述伸出手,是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不想死就别废话。”
安西无语,只能接过那颗药丸,幽怨地看着周述。
这人总不会给自己一颗毒药,毕竟自己还挺好杀的,不至于用毒吧。
想到这里,安西仰头吃了它,嚼了两下,差点没吐出来。
这也太苦了吧!!!
“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了吗?”安西的脸皱成苦瓜,生无可恋地看向周述。
“毒药。”周述嘴角噙着笑意,戏谑地打量着安西。
这个人,虽然来历古怪,倒还算有趣,留在身边,逗着玩也好。
“还…真是…毒药啊。”安西的笑容瞬间凝固。
完蛋了,他年纪轻轻就要死了,大好年华就这样没了。别说,他现在心有点疼,好像呼吸也有点废劲儿,是毒发了吗?
安西欲哭无泪,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三柱香。
抬眼便看见周述一脸笑意,只听他悠悠开口。
“别人说一句便信了,你可真是单纯。这药对你身体有好处,治病用的,并非毒药。”
心好像突然不疼了。
不过这人竟然骗他,真是的,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一肚子坏水。
安西扯了扯嘴角,虚假地冲周述笑笑,心里已经骂了这个周扒皮八百遍,谁料周述冲他挑了下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别笑了,很假。”
安西:“……”您好眼力。
空余间安西又瞟见了周述手里的印章,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他要死时捡的那个,他很想要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你手里的印章可以还给我吗?”安西盯着他的手轻声询问。
“哦?还你?何来这一说?”
“这印章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吗?”周述又露出那种戏虐的神情来,眼神里尽是玩味。
“可这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呢。”
他似笑非笑,语气轻佻暧昧,:“你拿了我的私章,是想干什么呢?”
“周述是你?”安西下巴都要惊掉了,这难道就是命?撒谎被正主本人逮到。
不过——他的穿越是否与这枚印章有关呢?他把自己带到周述面前,是想干什么呢?
脑子要炸了,安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是我,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周述歪头看他。
“……这可能是个误会,实不相瞒,这印章是我在这片大漠中捡到的,也许是你遗失在这里的。”安西斟酌着开口。
“是吗?这倒是很巧。”他没有揭穿安西,这是他第一次来大漠,而印章在他腰间锦袋中,这多出的一枚绝不是他丢的。
而这枚印章是周述自己亲手设计的,旁人不知道,更不可能仿造。
所以——他看向安西
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相似的样貌,多出的印章,满嘴谎话,手段不高的眼前人,他身上似乎藏了很多秘密。
“你还没向我介绍自己。”周述半阖着眼,揉了揉额头,露出几分疲色来。
“安西,平安的安,西方的西。”
“安西”周述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你下床吧,我该就寝了。”
周述就寝不愿让人伺候,他自己褪了外衣,正欲再脱,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慢着,我还在这里呢。”
周述回头一看,便看到了双手捂眼的安西。
“你可以自戳双目。”他语气凉薄。
“这…我觉得…有眼睛挺好的。”安西小声嘟囔。
周述已经躺下了,他阖了眼。
安西凑过去,倒也不跟他客气:“我睡哪?”
“地上。”周述动了动嘴,连眼也没睁。
安西自然不会直接躺地上,他翻箱倒柜,找了几床被褥铺在地上,躺了下来。
屋内的烛火熄灭了,光线暗下来,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黑夜里,周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转动了下头,看向熟睡的安西。
安西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含糊不清的说了两句梦话,又翻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窗外响起风的呼啸声,周述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