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瑶眼前一片黑。
不是她受到惊吓而幻视，而是因为她的双眼被人捂住。
但她不聋，从滚落的闷声中，以及与张源偷会的女子的惨叫声中，判断出：大理寺卿无了。
她欲哭无泪，虽然大理寺卿是个狗官，可……眼下并无可接任这一官位的人选。
还没回过神，那人松开了她。
可她依旧不能视物，被人用布带遮住了眼睛。陆清瑶摩挲了下，脸莫名发烫。这……该不会是美人的衣带。
冷香若隐若现，挠得她心尖发颤。
很快，旖旎心思被冷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恐惧。她差点忘了，温柔遮住她眼的人是那个暴戾先帝！
陆清瑶瑟瑟发抖，眼前的布有些透光，模模糊糊看到那人在她身前，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在打量着她。
竹叶随风而动，沙沙作响，凉风吹得陆清瑶心更凉，脖子都没了知觉，仿佛下一秒也与张源那般，被一击致命。
过了不知道多久，脚都站得发麻。
男人似乎向她伸来手，她很想躲避，可无法视物，又怕无意中激怒对方，只能咬唇静待其变。
简而言之，吓得浑身发软，一动都动不了了。
陆清瑶感到很丢脸，即便是在山村做村姑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怕的。
曾经看着冰冷诡谲的蛇蜿蜒爬过，也提起过奄奄一息的蜈蚣小虫。
可面前的男人令她无比害怕，每个毛孔都叫嚣着逃离。陆清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朝堂上的哪些大臣的言行、以及袁理的警告。
男人毕竟也是做过帝王的人，他不知道大理寺卿的重要性么？
这片竹林就在京城深处，只要他想，随时能够了解当下的情况。可是他依旧毫不留情地宰了他，为什么呢……
是他已不居高位，因而无所谓了么。
还是他短见鲁莽，只管杀了再说。
陆清瑶知道不可能是这些原因。“先”帝能这般轻松、干脆下手，大概率是在他眼里，张源这种人，跟蝼蚁差不了多少吧。
况且如若想惩治贪官污吏，以先帝的威望，根本不需像陆清瑶那般动“歪”脑筋，还有借助大理寺卿的力量。
陆清瑶莫名自卑一瞬。
在先帝面前，她就跟个卑微“替身”一般，虽然是帝王，可总感觉名不副实。她无法果断行事，因为不得不考虑种种状况，不得不假意顺从权钱在手的官宦世家。
手上一片凉。
被牵着走的时候，陆清瑶还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要被杀了，没想到……男人只是要牵她的手。
发现她有点跟不上还趔趄了几步，男人放慢了步伐，温和地带着她一起走。
陆清瑶满头黑线，她都目睹了张源之死，居然还敢用“温和”去形容先帝！
可……不知为何，总莫名觉得，这个传说中恐怖的男人，对她还算温和。
似乎来到了一处处所。
嘴边一片凉，在以为要被刀划破时，陆清瑶惊觉这是……瓷杯。
里面不会是毒药吧！
为了不惹恼男人，她胆颤惊心地吞咽了两口，心里一下子空荡荡，徘徊异样情绪。这是……梅子酒。
先帝和她竟有一样的喜好。
又过了许久，久到陆清瑶都有点想睡觉，眼前的布忽地被解下。她慢慢睁开双眼，适应着光线与环境，心情复杂。
这里的布局，和国师府，一点都不一样，但却同样给她仿佛随时都要飘起雪花的感觉，清清冷冷，寂寂寥寥。
与之不同的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令她胆寒。因为它们的主人不是美人国师，而是曾掌管生杀大权的帝王。
石桌上摆着几块糕点，陆清瑶饥肠辘辘，犹豫了一会儿，吃了。
她闻到好闻的菜香，瞥见不远处袅袅炊烟，小心摸索着过去，差点闪瞎她的眼。曾的肃杀帝王正劈柴烧火，洗锅煮饭。
也对，毕竟是隐居，自己炒俩菜喝点小酒，不亦乐乎。
陆清瑶心情微妙，对先帝的印象又改了许多。她万万没想到，先帝会有如此烟火气的一面，虽然他炒菜时也飘飘欲仙，冷漠又淡然，莫名吸引人。
轻轻攥手心。
陆清瑶越发心里不舒服。
人都是习惯于比较的，那些大臣估计都把她与先帝比较过，因而才敢那般不尊敬她，并且觉得她是“昏君”。
和这样的帝王比起来，她确实没眼看。跟一只懵懂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鸡似的，跌跌撞撞，傻乎乎，只想找到鸡妈妈取取暖。
因而一开始，她无比希望成功拉拢美人国师。一方面颜控心动，另一方面贪恋国师的权力与能力，能让她完全依赖。
没多久，陆清瑶便清醒，在吃人的皇宫里，她只能靠自己。
此般状况，陆清瑶也大致猜测出，是先帝想见她一面，因而通过国师与袁将军设下套路引她亲自找来。
可惜她来的时机不对，正赶上男人沐浴，又恰逢大理寺卿在这附近与情人偷会。陆清瑶摸了摸鼻子，没办法，谁让她是《野史》帝王君，身上仿佛自带buff。
先帝……是出于什么考虑，要见她呢？
杀大理寺卿……也算是投名状。冷静下来的陆清瑶分析了一通，先帝是在大理寺卿腻想她时抽出的剑。
虽然被吓到，但也算出了口气。
陆清瑶有点忐忑，不知自己猜想是否正确，万一一切只是巧合呢……
没多时，饭菜落成。
陆清瑶不敢抬头看先帝，建设了许久，才抬眸。然后：“……”
现在面具是什么时尚单品么？！
不过先帝的面具和影卫的不一样，更轻薄些，与他身上的浅绿薄纱相互照应，显得更加神秘和……诱人。
陆清瑶摸了摸鼻子，她的思想都被《野史》带歪了。
男人轻轻为她夹了菜，低声柔声道：“在下不善炊事，让姑娘见笑了。”说罢，还努力轻轻勾了下唇，姿态放得很低，又满眼期待，似乎很想听陆清瑶夸一夸。
陆清瑶有点飘飘然，被人人都惧怕的暴虐先帝如此温柔对待，任谁都会迷糊吧。
刚想夸两句，就瞄到男人的手。
修长漂亮，可惜似乎被烫到过，又被利器划伤了好些口子，惹人怜惜，看得陆清瑶心里一紧。
她有点不敢相信，但似乎是真的……先帝为了这顿饭，似乎练了很久。
陆清瑶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先帝真的有很重要、很紧迫的事情要见她。
夹起菜细细品尝，陆清瑶颔首，扬起笑：“好吃！”
真的！
她又心情复杂了，长得好、做才好、武功高，如果能做她的侍卫，该多好。陆清瑶小心观察着先帝，暗搓搓期待影卫其实是先帝扮得。
那么纯情的、一撩就脸爆红的像小奶狗一般的影卫，其实是杀人不眨眼的暴虐嗜血先帝，想想就很反差哈哈哈。
先帝清浅一笑，把陆清瑶都看呆了。
她尴尬挪开视线，低下头埋头用膳，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已经染上红晕的脸。
陆清瑶也意识到，比起冰山美人，她也许更吃温柔的这一款。
忽地心里一咯噔，陆清瑶心情急转直下。
发热的脑子冷了下来，态度都不知不觉间冷淡了不少。
差点忘了，先帝和国师……很可能是那啥。所以……今日来找她，要么是为了国家大事，要么是为了……国师。
“是……不合心意么。”
先帝轻声问。
陆清瑶尴尬一笑，摇了摇头。
就这么静静地结束了沉默的一餐，陆清瑶想帮先帝一起收拾，被拒绝了，她也没坚持，反正她也不想干活，就在附近随便走走。
无所事事休息了许久，在不远处看到先帝驻足。
陆清瑶一溜烟爬起来，尴尬拍了拍身上，小心回去了。
俩人面对面，相望无言。
“你……”
“你……”
同时开口，两个人也都轻笑。
陆清瑶心情复杂，她也见到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还是头一回遇到与她近乎同频的人，还是个温柔的大美人。
可惜美人……心有所属。
陆清瑶暗搓搓猜测，不知道先帝和国师谁占主导啧啧。
“陆清瑶。”
陆清瑶笑了笑。在先帝面前，她总不好再自称“陛下”，也不好让对方俯首称臣。
“陆姑娘。”温润如玉的清冷美人微微含笑，欲言又止。
慢慢收起笑颜，他轻声问：“你……对国师，是何看法。”
可能不想拐弯抹角，男人咬唇后，直截了当：“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你对他，有没有那种想法。”
说罢，无意识间摩挲手中的瓷杯，似乎对陆清瑶的答案很在意。
陆清瑶沉吟片刻。
还真是冲着美人国师来的。
她斟酌了一会儿，笑了笑：“国师大人，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欣赏他，不过可惜我们不太对付。”
陆清瑶见先帝没什么表情，不由出了薄薄冷汗。该不会先帝吃醋了？
可她也不敢说自己讨厌国师，怕先帝是恋爱脑，把陆清瑶当国师的敌人，为国师除掉她。
“什么意思？”
陆清瑶尴尬，让她咋解释啊。
不过……先帝的声音，似乎和影卫有些像。她近日和影卫说话较多，有些熟悉了这种冷冷的低低的音色。
“……不是喜欢国师么。”
陆清瑶：“……”
她真的忍不住怀疑，先帝和影卫是同一个人了。
也许影卫也在为先帝做事，所以先帝得知了此事。陆清瑶深深吸了口气，故作不在意，道：“谈不上喜欢吧，我们……只是君臣而已。”
陆清瑶小心地笑了笑，内心颤抖不已。
“那。”先帝闷声问，“为何拒绝影卫？”
陆清瑶：“……”
先帝不止关注国师，还关注影卫啊？！
见陆清瑶迟迟不说话，林微气得差点砸碎石头桌子。
他感觉自己真傻，信了陆清瑶信口胡诌的鬼话，还以为她……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一缕的情愫。
所以。
先前的那些，只是随意调戏么。
对象……是谁都行么！
林微攥紧拳头。
忽地，释怀了一些。如此，若他……和她亲吻，她也无所谓吧……
陆清瑶瑟缩了下，怎么感觉先帝眼神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