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走过去，在那两个女子身旁站定：“二位为何不走？”
这两人从商陆骑马回来开始视线便一直跟着她，眼神中似是有些忐忑不安，想要上前，却又有顾忌似的一直忍着没动。
此时，见商陆过来，原本抱着膝没动弹的两人，立马放下腿，转为跪姿，面上沉静肃穆，一前一后朝着商陆就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多谢女郎救命之恩！”“多谢女郎救命之恩！”
两人一边动作，嘴上一边高声致谢，声音颤抖沙哑，河滩边满是鹅卵碎石，待两人磕完头直起来，前额上均是一大片青紫，丝丝血迹从磕破的皮肉中渗出来！
商陆没避让，这礼——合该她受下！
“生而为人，见不得那般不做禽兽作为而已！”商陆面上不动声色，低眉瞧着方才率先下跪磕头说话的女子……是先前商陆帮着归拢衣裳，后又去用双手刨坑的那个！“旁的人都走了，你二人为何不走。”
“……我二人无旁的地方可去了！”女子眼中初初救下时的麻木以消散大半，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瞧着商陆，“只求女郎莫嫌弃，收下我二人，我二人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女郎恩情！”
她身上还沾着脏污，脸颊满是掌印，红肿的看不清本来样貌，可这一双眼睛……在那般死灰之后，竞是变得更加明亮！
商陆心中一动，问道：“为何想要跟着我？”
女子眼神凌然：“女郎是有本事的！您自己有本事，遇到那些……畜牲！”畜牲两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带着蚀骨的恨意，她深深吐了口气，“便不会像我们这般无用，只能想着跑，想着躲，不会像我们这般……便可自己上前搏杀，好歹能拼个你死我活！！”
后半截话语哽咽颤抖，但是她这番话，倒是叫商陆重新审视起她！商陆上下打量她，她还跪着，身姿笔挺，脸上没什么怕旁的表情。
倒是个心有沟壑的！
“我们……我们没有家人了，便是回去，以后要是再遇到那些……总也逃不过今日这般下场！”另一个女子也开口，她年岁瞧着要小些，话语直白得紧，“若是我们能跟着女郎，再怎样女郎也有能力保住我们，若是……我二人运道再好点儿，能叫女郎教个一招半式……”
“阿珂！！！”女子低呵一声，似乎有些气恼她将话说的这般……明白？
商陆挑挑眉，这个阿珂……这两人……故意的！
她们在赌！赌商陆会收下她们！商陆手指微动，心中暗叹，可怜人罢了！
“你们愿意跟着便跟着吧！”商陆道，随后又问，“你二人如何称呼？”
“回女郎，我名楚青黛，她名关珂！”楚青黛也就是先前那刨坑痛哭的女子应答，好像是刻意要抢在另一人前开口一样。
商陆轻应一声，“我名商陆！”
楚青黛、关珂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再度叩首：“多谢商女郎收留！”
“好了，别跪着了！谢意我收下了！”商陆俯身将将人搀起来，一手一个，“以后也别动不动就跪，我不是那庙里的神仙，用不着你们这样！”
楚、关二人是真的没力气，就是有商陆搀扶着，两人也是颤颤巍巍的，“多谢女郎！”
林长鹤在商陆后边瞧着，对着两个才遭遇了那些事的女子，他着实不方便上前！只是林长鹤在听到这楚、关二人的名讳时，眼中有些异样情绪……
商陆心中觉得有点好笑，怎的明明决心不再留人在身边，这两日偏还收了这么些个！不过也无妨，毕竟在这儿她是真的强得没边儿！
“主子！鱼好了！”那边，凌二侧着身子，扭着头朝这边喊。
商陆循声瞧去，就见凌二原本沉重的脸上，露出点笑意。他似乎真的挺喜欢涂离的！
林长鹤上前两步，躬身，“女郎，过去用点儿吧！”
商陆收回视线，微微点了点头，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看了眼身旁的楚、关二人，“可还能走？”
“谢女郎关心，能走的！”楚青黛微微俯身，关珂也跟着应答行礼。
“过去吃点东西吧！”
十几步的距离，很近，楚、关两人彼此支撑着，慢慢挪步过去。商陆没继续搀了，只和林长鹤故意放慢了脚步。
六人围坐在那还剩些炭火燃烧的火堆旁，分食着几条鱼……商陆他们还好，早晨是吃了东西的，过了大半日了虽有些饿，但也并不是不能忍受，吃的还算斯文！甚至连涂离，因着方才吃了点儿东西垫吧了几口，此时周遭又坐着这么些个陌生人，拘谨得紧，吃的小口小口的。
但——楚青黛和关珂二人，也不知是多久没吃东西了，吃的很着急，才烤好的鱼，两人就这么滚烫的送进嘴里，也不管会不会灼伤嘴，没盐没味儿的，倒是叫两人也吃的香得很！
凌二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瞬楚、关两人，一句多的话也未多问，当然！就如同对涂离一样，商陆也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
几人正沉默，那边又传来一声，“女郎——女郎——能否放开我们！”
商陆看过去，是那个出头鸟！还是那张黝黑的瞧不清五官的脸，只是脸上没了恓惶，商陆眉眼动了动，朝凌二看了一眼，凌二授意起身，几步过去，嘴里叭叭说了些什么，商陆在这边没全听清！只隐隐听见什么，‘要走……一起……不亏待……’
然后就见着凌二挥刀几挥将束缚着那些男子的绳子挑断，在然后……有几人拔腿就跑，凌二只看着，没动作！剩下的十来人虚虚的站在原处，没走！
商陆瞧在眼里，心中思绪涌动。
“凌二倒是聪明！”林长鹤的声音打断商陆的思绪，她视线移回林长鹤身上，注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两人眼神均是有些意味深长！旁边楚青黛动作一顿，关珂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涂离倒是依旧拘谨！
……
商陆一走，卷柏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望着扬起的灰尘中商陆三人身影慢慢消失看不见，眉目也慢慢冷下来，“先生现在在何处？”
凌一立马应声：“这个时间，该是在书房！”
卷柏转身就走，面上的不悦快要溢出来了，浑身的低气压！
笃笃——
卷柏在书房外敲了敲门，没等谢霖应答，直接进去。
谢霖正瞧着阿岚递上来的几张字迹，手里提着笔，正要落笔批改就听见突兀两声敲门声，吓了一跳！笔一抖，纸上立马出现一条弯弯扭扭的痕迹！他低叹一口气！抬头看了眼信步进来的卷柏。
“公子这是怎么了？”谢霖若无其事般继续落笔圈出错字。
阿岚在一旁，见卷柏进来，马上退开两步，低头行礼，声音颤颤的：“公……公子晨安！”
卷柏凉凉瞥了一眼阿岚，“退下吧！”
阿岚即刻快步出去。卷柏走到案几旁坐下，“先生好兴致！”话落，他拿起一旁叠着的一沓纸，一张一张的翻看。
谢霖这回倒是眼睛都没抬，又问一遍：“怎么了这是？”
卷柏没立刻回答，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手中这个……新故事，谢霖新写的！
半晌，卷柏嗤笑一声，似是被这荒诞的故事给逗乐了，随后又将这叠纸抛回案上，他收敛起神色，语气微沉道：“先生哪儿去碰到的这么个好乞丐老头儿？”
谢霖见卷柏动作有些粗鲁的对待他的手稿，心中一阵心疼，连忙小心的按着顺序归拢起来，这可是他的小宝贝！又听见卷柏问那人，动作一顿，有些奇怪，“何出此言？”
卷柏斜靠在椅子上，手肘杵着案面，支着脑袋，另一手一下一下的轻点着桌面，“他说我像他一个故人！先生可知那故人是谁？”
此话一出，谢霖脸色一变，眉心瞬时拧起，有些迟疑开口：“……公主？”
“呵——”卷柏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喜意，尽是幽暗，“可不就是了”
谢霖脸色更加难看，他放下纸稿，回想那老头儿的模样，耳边是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声响。
嗒——嗒——嗒——
“他说他叫林长鹤！”卷柏又继续道，“先生可识得此人？”
“你说什么？”谢霖倏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大，身下的椅子被这举动弄得后移几分，在地上脱出刺耳的声响！“林长鹤？”
“怎的了？”这下换卷柏问了，他有些惊奇的瞧着面色激动的谢霖。
谢霖绕到案几前的空处，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着胡子，来来回回踱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是他！”
这话叫人听了糊里糊涂的，虽说卷柏有个仇人在大夏，可那是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目前他……那边真的就还够不上，所以他对大夏的事情真的并不熟悉，是以林长鹤这名字有何特别，他是真的不清楚。
见谢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卷边疑惑出声：“先生？”
谢霖闻言，脚步一下子顿住，抬眼瞧着卷柏，“若他真是林长鹤……”谢霖深吸一口气，“他算得上是你阿娘的先生！”
？？
这倒是叫卷柏意外得很，他手上动作停住，眸中思绪万千，卷柏听他阿娘说过，她读书习字全是一个先生教的，那先生是她七哥也就是那时的七皇子如今的大夏皇帝的先生，心善，怜她好学上进，便叫她同七皇子一同进学，可……若真是林长鹤，那边是帝师，该是拜相封侯的，又怎的会在这儿！
像是瞧出了卷柏的不解，谢霖继续，“你不知！三年前，身为丞相的林长鹤全家老小突然被皇帝下了大狱，原因很可笑，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说到这儿谢霖也觉得可笑，语气满是嘲讽，“这大夏满朝文武莫不为之发声，呼冤喊屈，可越是这般，那狗皇帝越发决心定要他性命！毕竟……他这般得臣心！可又苦于没有确凿证据，随意斩杀难堵那悠悠众口，就那般被关着拖了一年，只是那一年里，林长鹤的家人陆陆续续就死了干净，最后便是轮到了他……总之对外宣称的是染了疫病，治不好，病死了，到底怎样怕是也只有那狗皇帝自己知道！”
谢霖说着说着便将那大夏皇帝的称呼换了，狗皇帝——卷柏听了眼中也全是杀意！
“呵！卸磨杀驴嘛！这倒是他做惯了的！”卷柏声音森寒。
“所以——若真是他，这便有意思了！”谢霖看向卷柏，眼眸微动，“可用！”
卷柏手上又开始动了，嗒嗒声又传如耳朵，卷柏话锋一转，“先生倒是乐得和那戚木岚周旋！”
谢霖负手而立，神色莫名，“那般聪明的角色，装傻充愣这么久，我想瞧瞧她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