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芳头也不回,甚至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
见他真跟姘头毫不留恋的转身,他气息渐弱:“你今天要是敢跟那姘头走,我...我...”
“我就死给你看!”
此话一出,本来火急火燎的影杀都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护国公府的大少爷他曾见过,上阵杀敌智勇无双,小少爷在都中虽不如大少爷享有盛名,也是个天资傲人,名声在外的。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竟是个傻缺。
他暗自乍舌,谣言害人啊。
“看什么看!你们这对奸夫□□!”这...这姘头竟然还挑衅他,满眼鄙夷,当他傅二少看不出来吗!
谢流芳本就心神不稳,他从没想过奸夫□□这个词有一天能用到自己身上,怔愣下左脚绊上门槛,摔在影杀身上。
“连人都扶不好!你什么眼光找的什么姘头啊。”
两人粘在一起的身影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咬牙切齿道:“小丑八怪!别让我抓到你!”
只怕到时候你抓到也不敢认。想到谢千画,谢流芳抓住影杀的袖子示意他快走。
影杀赏了傅檐吹一个白眼,护着谢流芳消失在傅府外影影绰绰的竹林中。
“你还敢看!你们给我等着——”
少年的咆哮逐渐远去,清风如刀,割裂喧闹长空,雪停了,天光已然大亮。
影杀半揽谢流芳在屋檐疾驰,日头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
他目光穿透刺目日光,状不经意落在谢流芳破碎衣衫下隐约可见的伤口上。
“自己的伤都顾不上,还要去救不相干的旁人。”
闻言,谢流芳意外的挑眉,勾起抹假笑后淡淡开口:“我的伤,影杀队长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影杀揽在他肩上的手指倏地一缩,半响别开脸:“我多余问你。”
青天白日,谢府却大门紧闭,谢流芳观望片刻,心下了然。
二人绕至偏门将将落地,冲击太大,带起腹部的钻心刺痛,谢流芳差点扑在影杀怀里。
影杀:!!
“你...你干什么?”影杀呼吸乱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经条件反射将人护在了怀里。
“没事。”谢流芳没察觉影杀的反常,他暗自稳住身形,拍拍影杀被他捏的皱巴巴的衣领,若无其事的开口:“你可以走了。”
还保持着保护动作但怀中空空的影杀:“?”
“你...就这样放我走了?”
谢流芳奇怪道:“你想死吗?”
这是什么话啊,影杀内心惊涛骇浪但仍面色不改:“你不让我再干点什么吗?你这么弱,身上的伤也没好...”
顶着眼前人越来越不解的眼神,他硬着头皮继续:“你...我...你回家了,我没用了吗?”
“哦哦,当然不。”谢流芳勉强理解了影杀的意思。
他犹豫片刻,对上影杀不甚清明的眸子,轻声命令:“去做你杀手该做的事,好好修炼。”
“我需要你会用我的方法通知你的。”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前堂传来道气急败坏的男声,随后是瓷器扫落在地哗哗的碎响。
谢流芳脚步一顿,心道他刚回来怎么就有人发这么大的火。雁都消息传递的这么快?相府已经知道他遇袭的事了?
从小门一路走来,一个家仆也没看见。他停了步子,远远见着前堂黑压压低头站了一排小厮。
“老爷...”主母林芝担忧的关注着来回踱步,满心窝火的谢狄侯。
谢千画身姿柔弱,靠在莲姨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若没有亲卫拼死相护——女儿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我一个女孩子...若不是在那群亡命之徒的步步相逼下修为又有突破,只怕不被欺辱...也会硬生生冻死在冰天雪地中啊——”
她得意的抿唇,不经意向谢狄侯透露出她的修为又有突破。
“果真?”不出她所料,她这虚头巴脑的爹,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天赋。听到她说修为又突破,火气都降了不少。
“是啊,女儿九死一生...才终于逃了回来...”她一度哽咽的说不下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让人心生怜惜。
谢狄侯的目光落在谢千画裸露在外冻的青青紫紫的肌肤上,登时怒火中烧:
“护国公府是干什么吃的!到现在屁都不放一个,这分明...分明就是看不起我相府!”
想到傅家那两个毛小子,他恨的牙痒:“傅家的老子都死这么多年了,那傅家的小子是生是死还未定,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不就是仗着狗日的皇帝对他老子有愧,他爹的一次又一次在老子头上拉屎!”
一屋子人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只有林芝暗自瞪大双眼,‘狗日的皇帝’?这老登怕是不想活了吧。
她好不容易熬走了两个前辈,从妾一步步爬到现在,快活日子还没过多久呢...
谢千画还在抽抽搭搭的哭,她再看下去白眼都能翻天上去了。
演什么呢...昨个她给这便宜闺女送上花轿时虽没掀盖头,但那一手的冻疮可不是谢千画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指能比的。
她生怕谢狄侯又说什么大逆不道的昏话,忙起身作势将谢千画搂在怀里:“我们千画啊...真是受委屈了...”
“你现在在这当什么事后诸葛!”谢狄侯大怒:“早在定亲的时候你去干嘛了!”
这都能怪她?当初不是你说傅二公子前途无量,两家结亲能让你在朝堂的腰更硬吗?!
她心里爸爸叽,面上委屈道:“是是是,都怪我当初——”
谁问你了?谢千画不动声色的从林芝怀里挣出,跪在谢狄侯面前:“父亲大人息怒,事已至此,小女斗胆请爹爹做主,退了这门亲事吧!”
她抽噎不止,哭的梨花带雨,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谢狄侯闻言怒气稍减,他俯身拍拍谢千画肩膀:“好孩子不哭,爹还在呢,爹给你做主!”
“谢爹爹...”
“啪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众人一时间全都循声望去。
谢流芳双手环臂,唇角扯出戏谑的弧度:“好一出...父慈女孝的大戏啊...”
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他背光而入,模糊面部逐渐清晰,前堂所有人在看清他面容后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裹着黑色外袍,面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破损的疤痕,只有双青眸明艳,勾人心魄。
谢千画刻意的抽泣在听到谢流芳声音那刻就哽在喉咙里了。
她不可思议的转头,看清谢流芳如今面孔后更是吓的发抖。
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杀手半刻钟前明明通知她说已经解决了!她才跌跌撞撞出现在相府门口,扮可怜博同情唱了一出这么大的戏!
谢狄侯虽被来人面上鲜血淋漓的伤口震住,但也惊异于此人可以悄无声息出入相府。
他双眼微眯:“阁下是?”
谢流芳坦然接受四面八方的打量,冷声道:“相国贵人多忘事,我的...妹妹?你不妨跟爹爹介绍一下?我是谁?”
谢千画一时只敢微弱喘息,她紧紧抓住莲姨的手,后者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终于来了,林芝心里暗喜,她就知道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没有这么容易死。
拿定注意,她上前一步佯装端详,半响惊异出声:“呀!你...你不会是千山吧!老爷,这是千山呀!”
谢狄侯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在他记忆里,谢千山还是那个在异国为质,数年归来后就呆傻的,不认人的样子。
他也是真心喜欢过这个孩子的。他为谢千山费尽心思,耗费无数钱财灌下各种珍贵药物,却始终没有起色。
直到那次意外后,谢千山最让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也开始倒退,慢慢消失。
谢狄侯只能接受现实,转而培养开始展露天赋的谢千画,将谢流芳扔在偏院,任其自生自灭。
这些年来,他再没关注过这个庶子。
然而,眼前的谢千山,满脸凹凸不平的疤痕,面色蜡黄,身形甚至比他妹妹还小一圈。
这形象与他记忆中大相径庭,让他几乎无法立刻相信这就是他曾最宠爱的儿子。
*
围观的小厮们没几个知道相府还有个二少爷,偷偷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谁啊...你听说过谢千山吗?”
“我都来相府两年了,根本没听说过还有个二少爷啊...”
“嘶...我娘好像跟我提到过,但是我娘在四年前那场意外里炸死了...”
“都闭嘴!”
谢狄侯的脸色难看至极,惊愕之后是被挑衅的愤怒:
“你看看你现在...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你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吗!”
……
漫长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响起来,语气淡淡:“她受了什么委屈?”
谢千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猝然抬眸。对上谢流芳施舍般的眼神。
那目光中包含的是什么呢...冷漠?失望?愤怒?还是...怜悯。
没关系的...只要她不承认!
对!她无意识掐上莲姨的手,只要她不承认...空口无凭,他用什么证明他替嫁的事!
谢狄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怒斥道:“看不出来吗?你脸毁了...眼也瞎了吗!”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孤身立在中央的瘦弱少年。
少年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解开虚虚系在脖颈上的绳子,外袍‘唰’的掉在地上,破破烂烂的嫁衣呈现在众人眼前。
完了...谢千画面色苍白,猛地跪在地上,浑身瘫软。
一时间屋里屋外鸦雀无声。谢流芳直直对上僵住的谢狄侯,又重复了一遍:“她受了什么委屈?”
黑色的袍子堆在地上,衬的嫁衣被血浸透的暗红更让人心惊。
谢千画跪在地上,楞楞瞧着那件她曾精挑细选的嫁衣。
她是心悦傅檐吹的,那般恣意不羁的公子...是个正常人都会喜欢。
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在得知他极可能灵时有损、修为俱废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她只是不想将自己的后半生搭在一个废人身上而已...她有什么错。
谢狄侯面色阴沉,视线仿若化成利箭将谢流芳射穿。
少年虽样貌可怖,但行为举止丝毫不见当年半点呆傻,举手投足之间气质斐然,尤其是那双青眸,干净锐利不失狠劲。
只是可惜了...
“是爹错怪你了。”他虽这么说,但谢流芳仍隐约感到不安,他警惕的后退半步,却被谢狄侯死死按住肩膀。
随即当胸便是一掌!谢狄侯混到这岁数,是用多少天材地宝堆起来的结丹境,修为至此在雁都已是凤毛麟角。
谢流芳毫无招架之力,倒飞出去重重撞上柱子,伴着声沉闷撞击,右侧肩胛骨发出碎裂声响。
“噗”他伏在地上呕血,右肩带动他的脑海剧痛,身上使不上力气。谢狄侯走上前,凌空又是一脚踹在他心口。
谢流芳咳也没咳出来,面上呈出不详的死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芝心道不好,谢狄侯这人她最清楚,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典范。
现在这样做,无非就是他隐秘探查之下发现谢千山虽不痴傻,但身上仍无灵力波动。
而谢千画骗他是一回事,真的突破了又是另一回事,谢狄侯这是要弃帅保卒了。
她冲身旁的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心领神会,不动声色溜出了相府。
谢狄候看也没看谢千画,越过昏死过去的谢流芳,轻描淡写地吩咐:
“把那嫁衣扒下来,偷穿嫁衣,还神志不清的跑到这来胡言乱语...”他不容置喙的将这件事定了性:“为防二公子疯魔再信口胡说,即日押至水牢关禁闭。”
随即那双浑浊的鼠目冷冷扫视一圈下人,警告道:
“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歃血发誓,若向外透露半个字,则心肺爆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