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很暗，一时没分辨出是谁。
但声音一出来，面前的人就具象化了。
不是幻想。
顾清笙眨了眨眼，没想到真的有人看见她躲起来偷偷哭，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梓叶。
她瞪圆了眼睛，刚想张口拒绝，鼻涕就流了出来，小声地吸了下，还是有往外流的趋势，她认命，小小地道了谢就接过纸巾。
附近没有垃圾箱，脏纸团被她团在右手里。
她觉得现在很尴尬，连忙起身。脚被撑得有些麻，下台阶时一软，被林梓叶就势一扶，顾清笙紧着一撑，抵住了她的小臂内侧。
纸团塞在手里更紧了，她用指节隔开，尽量不让它碰到林梓叶的皮肤。
“谢谢。”
“嗯。”
简短对答结束后，两人都沉默。
顾清笙觉得尴尬。
不仅为现在，还为昨天说的那句话。
她本来以为她说完那句话后那个交易就可以算作终止了。
可是林梓叶好像不这样觉得。
今晚还碰上了。
林梓叶是专门来找她的吗？
还是说这里是她常来的地方，今晚是碰巧？
顾清笙一味想着，也不开口，两人便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教学楼。
她们两个的关系就像这对话一样，只要顾清笙不开口，林梓叶就不会开口。
好像她永远沉默，永远不会计较过去。
顾清笙怕眼睛还泛红，低着头上楼梯。
快要打铃了，楼梯间很多人，顾清笙靠在墙边，避免和人对视，碰撞，头顶的光线存在感极其强烈，忽地，她抬手揉眼睛时，有阴影盖在她身上，一直跟着她上楼梯。
她盯着眼前熟悉的鞋跟，放下手，抬眼看林梓叶。
林梓叶和她持着一个台阶的距离，速度不快，在她前面走着，挡住了别人的视线，把自己暴露在光线里。
纸团被丢进垃圾袋里，黑板被拉开，班长在网页搜索老友记，顾清笙揉眼瞄着课桌。
等眼保健操做完，教室灯光拉灭，顾清笙还是没有和林梓叶讲话。
那份无形的隔膜还是存在。
她既尴尬又心烦。
尴尬的是关系。
心烦的是那个碎花布。
碎花布袋是她妈妈宁妤缝制给她的。
印象中，那个绣花是她妈妈很喜欢的一种花，她记不得名字，两年前她还在家里看到过，后来搬家，她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爸爸出事前买的，因为旧房拆迁，为了近学校，买的一中附近。
之所以说是被人偷是因为旧房老化，设施不好，搬家那次，家里遭了贼，小姨说家里可能有东西不见了。她妈妈当时双眼很空洞，也没有找，看着一片狼藉说，丢了就丢了吧。
顾清笙的记忆力不太好，看到那个碎花布有点印象，却记不清楚。
当小姨突然说让她住校，冲击不可能没有。
回到屋里发着呆，不想去想家里的事，就去想学校里的事。
竟然想到了林梓叶。
本来只是大脑放个松，可是一想到林梓叶就慢慢想起她对她做的事情。
开始想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同学？朋友？
还是交易关系……
然后她脑海里又一次浮现那个碎花布袋。
迟来的警惕与不适让她对林梓叶竖起了刺。
她不知道林梓叶的那个碎花布袋是不是巧合，又是从哪里来的。
家人的病情学业的压力让她无处可逃，她不想再搅出新的事情来烦恼，反正月考之后还是会换位，她就没对林梓叶说自己要住校，也情绪化地让林梓叶以后别等她了。
本以为那话一说两人关系就这样淡了，可是江柒月还没有换位的意思。顾清笙只一天就有些尴尬，更何况今晚还被发现了自己偷偷掉金豆子，窘迫更上一层楼。
以前觉得她和林梓叶之间就算不说话也感到自在，现在只觉得稍微动一下身子就感到尴尬化作无数把木筷，次次都要戳戳她。
她现在还能察觉到林梓叶在看她。
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像是一个小孩突然被人单方面的绝交了，委屈巴巴又不敢问，眨着大眼睛直直盯着那人的背影，好希望她能回过头看看她，然后说我们和好吧。
顾清笙被自己的联想笑到了。
唉，欺负小孩儿吗我这不是……
“顾清笙。”
林梓叶突然黑暗里叫了她一声。
顾清笙还以为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跟着“啊？”了一声。
林梓叶：“……”
林梓叶不说话顾清笙也不说话。
还以为又要沉默下去，林梓叶开了口，问她：“你是不是在躲我？”
啊……
真的像……
“没有。”顾清笙否认。
“……”林梓叶沉默。
“你为什么住宿了？”她思索地开口。
“家里的原因。”
“……”林梓叶又沉默。
“住宿为……怎么不告诉我？”话说一半，又改口，想看起来亲近，不那么不近人情。
也想知道答案。
“我……”顾清笙犹豫了。
林梓叶没催她，反而应声，学她：“嗯，你。”
顾清笙眨眼看她，突然就笑了。
“嗯，我。”顾清笙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有种直觉，我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会来帮我。”
“你大概可以猜到，我不喜欢欠别人。”
“嗯。知道。”
顾清笙突然觉得林梓叶一声声的嗯很可爱，没忍住又笑。
“所以你在躲我吗？”林梓叶又问，“顾清笙。”
挥出去的拳是躲开了，但没想到还能跟个回旋踢再打回来，顾清笙摸摸胸口，笑着，反问她：“你不信我啊，林梓叶？”
“信。”林梓叶说。
黑暗中，两人借着屏幕的光，无形地对视。
顾清笙移开眼，笑：“我是觉得，有点尴尬。”
“昨天我心情不是很好，对你说了重话，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对不起。”
“不用这样。”林梓叶还是看着她。“不用道歉。”
缴着的两手松开，顾清笙笑了下：“嗯。好。”
心情很缥缈，丝纱纱的。
那些尴尬什么的都不见了，轻飘飘的云在心里荡着，电脑屏幕的暖光向她们盖来。
缀了瞳间。
顾清笙忽然觉得很没有必要。
那些对林梓叶的没必要怀疑。
毕竟那个碎花布袋的花式她已经记不清了。
“天呐！总算放假了！我的国庆啊！”
“虽然只有三天……”
吕云帆拿起书包勾着林春和的肩，要背时书包甩起来，差点打到路过的顾清笙。
“哎，小心点。”林春和余光暼到人，提醒他。
幸好林梓叶眼尖，及时抓住顾清笙胳膊往自己身前拉，迅速止损了。
“对不起对不起！”吕云帆急忙回头看，放下胳膊，“我一时没注意，没事儿吧你？”
他回身时靠的有点近，同林春和两个人挡着门口，顾清笙出不去，她摇摇头，后退了点，“没事儿。”
顾清笙挨着林梓叶。林梓叶手没松开，看着她同人说完话，解决完小插曲后，两人并肩下着楼梯。
她们的肩膀时不时会被人群挤着碰到一起，或者是胳膊。和顾清笙下楼梯时，林梓叶不再抱胸了，像是有意，又觉无意。
当人流冲开她们时，两人会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前行着。她们身份会互换，偶尔林梓叶在身后的时候，她会单手插兜，往外一侧把人的间隔拉大，给前面的顾清笙空出更大空间，防止自己身侧的人挤着她。
林梓叶落在后面下楼梯的话，就会只一味盯着顾清笙的背影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微俯视时看的顾清笙后脑勺和脖颈，超俯视时看的顾清笙鞋后跟和脚踝。后者看的多点。
看到了鞋后跟，自然就会看到顾清笙刻意在下下一阶阶梯时把后脚放久一点，等前面的人下了，才把后脚拿回去同前脚对齐。
林梓叶注意到了，便专门替她留一个阶梯。
追着第二个阶梯的鞋子跑，没留神，她们已经下完了。
后半路程不顺路，顾清笙要先去一趟宿舍。
林梓叶本来想跟去，转念一想，不太好。
她问顾清笙是不是有重的东西要拿，顾清笙说没有，只是拿一下忘带的东西。
林梓叶意会到，点了下头，没说多的。
眼看顾清笙就要和她在教学楼前分开，看着顾清笙快要转身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喊她名字：“顾清笙。……下午有时间吗？”
“下午？今天吗？”顾清笙没走，抬头问她。
“嗯。”
顾清笙想了会儿，看着她：“不太有，怎么了吗？”
“……可以补课。”林梓叶摸了下鼻子。
“什么意思？”顾清笙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要准备给我补课，帮我提分？”
“嗯。”她的声音淡淡的。心跳咚咚的。
顾清笙看着她，弯眼笑，“今天下午可能不行，我到明天上午都有事儿做，嗯……等后天下午吧，那时候可以。”
再次分别，顾清笙对她二次挥手。
“后天下午我早点来，到时候见吧。”
林梓叶第二天上午和林春和去寄快递。
寄完快递，准备回去路上她对林春和说自己想住校。
林春和听得一愣，还没开口说什么，林梓叶已经该想的都帮他想全了。
“晚自习很晚，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了。”
想到他和蒋夏，补充说：“我不会打扰你们。”
“什……”
“一周三次的快递，你把放假的留给我。”
“你们去约会。”
林春和总算听明白了。但头大。
“家里我不会告诉。”林梓叶看他，“住校的事，帮我。”
林梓叶给林春和总结了两个得益，轮到最后还怕他不答应，假装威胁一下。
林春和看着她，脑子闹得慌。
他叹口气，找了个石墩子坐着。
好一会儿，竟然不知道是先开口说自己的事还是去问她和顾清笙的事。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个重磅炸弹丢得可真够深的。
还悄么么的。
唉。
他早该想到。
“行吧。”林春和站起来，看她，无可奈何：“我帮你和家里说。”
“嗯。”
林梓叶转身要走，“我去趟书店。”
“等会，”林春和喊她，“小叶，我还是要跟你说下，我不是因为蒋夏才答应的，就算没有这个事儿，我还是会帮你。”
“我们之间没必要算这么清楚。”
林春和看着她，坦诚且认真道：
“以后有什么事，担不住了，记得跟我说。”
“小顾，”付怡喊她，“一会儿帮我看下前台，我有点事儿。”
“啊……好。”顾清笙洗了把手，拿纸巾擦着，掀开帘子往外走。
她利索地收着银，服务周到地帮客人把面包装进袋子里，友好微笑，递给对方：“欢迎下次光临。”
林梓叶接过袋子，推开门，出了书店。
路过奶茶，文具，小卖部，她抬眼，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面包店。
想起顾清笙常给她带的面包，她想买一个，买回去给她妈。吃个定心丸。
推开玻璃门，风铃响起，顾清笙抬眼一看，瞥见了林梓叶。
正在和石木比划的手停下。
笑容也明显僵了下。
她是倚着收银台，和石木进行的手语，看见林梓叶后，身子正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来了客人，还是因为来了的是林梓叶。
林梓叶盯着她，又看了眼前台边上的少年人。
看到林梓叶进来，顾清笙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不喜欢被熟人看见自己打工的样子，食堂里是戴口罩，还有窗口阻隔，她没那么不适应。今天是意外帮忙收银，平常她都是在后厨帮忙，说不上来的奇怪让她对林梓叶的突然出现有回避状态，还有道不明的紧张：“来买面包？”
她很不自然地问，甚至都忘了和人打招呼，也没喊对方的名字。
林梓叶看着顾清笙，“嗯。”
声音低低的。
林梓叶走到面包柜前，随便看着。
顾清笙隔着收银台看她的背影。石木不懂她们之间的气氛，但想应该是认识的，比划了下，顾清笙点头。
石木看向那个女生，准备把手边空出来的盘子递给她时，顾清笙伸手拦了他一下。
“我来。”她比划。
于是石木站进了收银台里，顾清笙出去，拿了一个盘子和夹子，走到林梓叶边上，问她：“要么？”
“不用。”林梓叶瞥了眼她的手，把拿起来看的红豆包放回。
林梓叶逛完这一栏，逛到另一栏，顾清笙跟在她后面。她尽量平复自己的泛滥情绪，让她好像一个正常人被熟人发现时所展现出那种能赚钱的雀跃与骄傲。而不是窘迫与压力。
“怎么来买面包了？是不是觉得我们的面包很好吃啊？”她微笑着问。
林梓叶没及时回答她，转而看她。
似乎要用她那双漆黑的眼把顾清笙嘴角的破绽看穿，然后一语不发地坐在台下看她的拙劣表演。
“……”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就有些尴尬和沉闷。
顾清笙试着努力找话题，低头看见她手上的袋子logo，问她：“你下午去书店了？是去学习的吗？”
林梓叶瞥开眼，淡淡地回：“不是。”
顾清笙觉得林梓叶有点陌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切重回刚开始的前后桌那种关系，虽说现在的关系也不必之前多好多纯粹，但总归这一月里的林梓叶对她不是冷漠的。
可是她又不清楚原因。
林梓叶不喜欢在这里遇见她？
可之前的面包都是她带的，她给的，她有什么不喜欢的？
还是因为她又瞒着她了？
可她这两天确实有事情。
难道打工兼职这件事也需要和林梓叶报备吗？
思来想去，她更想直接一点，随便什么原因都好，只要说开就行。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同桌。
“林梓叶，你在生气吗？”
林梓叶心突然一紧，停下来，看她。眉毛是平的。
“为什么？”林梓叶问。
“嗯？”
林梓叶垂眼看她。
想了会儿，摸了下眉头，又轻声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
因为声音轻，微不可察的颤音都很淡，顾清笙没听出来，却觉得林梓叶好像很温柔，好像真的没有因这件事生气。
“不是因为我没把‘有事’说清楚吗？”
林梓叶眼睫颤了下，眼底的波澜消失，她接过顾清笙手里的面包夹和盘子，“不是。”
“我没有因为这个生气，”林梓叶说，“我们不是约好明天见吗？”
顾清笙看着她，回味着她的话和刚才的动作，笑了又笑，“嗯。是的。”
“林梓叶，你刚才摸眉头是不是以为自己又皱眉头了？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吗？”
林梓叶递出去的面包盘顿了下，没敢看她。
不承认也不否认。
顾清笙笑着接过石木递来的打包过程，装完后，一手提着袋子口一手托着袋子下面，“给你，欢迎下次光临。”
“嗯。”
林梓叶接过，推开门快要出去，回头一看，发现顾清笙还在看她。突然对视，顾清笙眼睛亮了亮，对她挥手，“拜拜，明天见。”
林梓叶愣了下，点头。
风铃晃荡，玻璃门关闭。
透过窗边，马路旁树边等人的女孩看了这边一眼，听到朋友喊她，转回身，接过奶茶。